《紫玉温香》傅明熹

6、第 6 章

　　这声音，不是阿美还能是谁？

　　门口的人与昨夜精致的装扮完全不同，眼神疲惫，显得脸上没有血色，看上去像是一晚上没睡。身上穿一件颜色已经发黄的白T和松松垮快的简单牛仔裤。

　　若不是她的声音没变，温紫元差点没认出来。

　　温紫元心里诧异。阿美这是怎么了，难道昨晚张总也满足不了她？

　　又或是被纪衡三句话打发走后心有不甘，一大早来找自己麻烦？

　　她并不喜欢阿美，但阿美是纪石的第一个客户，只要不太过分，温紫元不打算对她怎样。

　　只是阿美好像真没了昨夜那股子作精的劲头，脸上竟有几分瑟缩，小心翼翼地问她：“温小姐，我找你是有点事，能不能……”

　　一旁的林阿姨一听，不高兴地打断她：“不能！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不知道先来后到吗？没看见温小姐正在忙？”她一大早带着闺蜜们过来，这小姑娘也太不开眼了。

　　阿美就连昨夜那副跋扈的脾气也一并消失了，“阿姨，我不会耽误你们很久的。”

　　林阿姨：“那也不行。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这里是画廊，又不是社区。你要求助应该出门左拐，往前300米就是七塘路派出所，再往前就是七塘路社区中心，那儿有的是人帮你。”

　　阿美急了，瞅着温紫元急切地说：“温小姐，我真的有件很重要的事……”

　　温紫元暗忖，你的事很重要，别人就要把自己的事放下哄你吗。她客气地提醒她：“李小姐，其实你只需要跟张总商量就好。只要张总同意，我们画廊这边是可以配合重新签订一份合同的。”

　　“其实……，我……”阿美欲言又止。

　　罗阿姨就瞧不上那副可怜的小白花样：“你什么你，吞吞吐吐地又不说。要是没想好怎么开口，还别说了。不要妨碍我们跟温小姐谈合作啦。”

　　阿美急的，“我也是谈合作来的。”

　　“什么，你也要谈合作？”罗阿姨上下打量她，眼神里透露的是这姑娘的穿着打扮，不像是传说中的白富美，倒像是个一穷二白的学生妹。

　　罗阿姨和林阿姨对视一眼，很是疑惑：“怎么，这年头你们学生娃娃不好好在学校读书，也出来搞艺术收藏哦？”

　　阿美语塞，随即回应说：“学生怎么了，学生懂艺术的多了。”

　　“扑哧——”温紫元没忍住，笑出了声。阿美也是个狠人，自己打自己的脸眼都不眨一下。

　　罗阿姨和林阿姨不知道昨晚阿美挖苦温紫元是学生，什么都不会，自然也不知道温紫元为什么而笑。但是看她一笑，就想到刚刚温紫元提到要重新签合同，心里不由得急了。

　　要是这个阿美抢在前面把好作品都选走了，她们怎么办？纪石刚开业，作品定价低，现在是投资的最佳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几位老姐妹相互看一眼，各自心领神会，一拥而上将阿美挤到一边。

　　林阿姨挽着温紫元的手，亲热地说：“小温啊，是我们几个老姐妹先来的，你不能不管我们。我们是有优先权的。”她还挺有理有据。

　　阿美耳尖，在一旁大喊：“我是昨晚下单的，我更有优先权。”

　　她这一喊，阿姨们以为她后悔买少了，还要补单，才会一大早又过来找温紫元谈合作。罗阿姨更是垮下脸，《夏夜》是她的心头好，被阿美捷足先登，心里本来就不痛快。现在她还想补单，当然不可能给阿美好脸色。

　　“原来《夏夜》就是被你买走的，合同都签了就不能改，你赶紧走走走，别在这里捣乱。”

　　“就是，哪有那么好的事，合同能想改就改的么，你想买就乖乖到后头排队去。”

　　几位阿姨联合起来，干脆将温紫元拉到另一边，离阿美远远的。

　　温紫元被这一通意外闹得哭笑不得。

　　这个小插曲倒是带来了意外的惊喜。林阿姨她们一个个精明的，本来打算仔仔细细了解清楚之后，一边喝着香浓的咖啡，再一边慢挑细选。

　　被阿美这一打岔，大伙斗志昂扬，早就把喝咖啡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着急忙慌地在大厅里绕场一圈，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你要这幅，我选那幅，一会儿功夫，画廊里的作品竟然被一抢而空。

　　阿姨们准备充分，对艺术品交易的门道懂得不少。除了有一两幅是要带回家做装饰收藏以外，其余的统统留在画廊继续展出，只需要在一旁注明收藏者信息就行。当然，这些都是在公园里散步的时候，向那位不知名的收藏发烧友取经学来的。

　　以前温紫元也曾经听说过传说中的中国大妈豪气的扫货方式，如今亲身经历之后，才明白不是吹牛。直大呼过瘾，忍不住对阿姨们竖起大拇指。

　　别说温紫元了，就是炳叔都在一旁看得张口咂舌，偷偷把林阿姨拽倒一旁压低声音问：“我说林老太，我怎么不晓得你哪来那么多钱……，我的退休金是不是被你……”

　　林阿姨横炳叔一眼，炳叔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不吭声了。

　　罗阿姨不仅自己买，还打电话又招呼了两位好朋友过来，这会又高兴地拉着温紫元唠嗑。

　　“小温啊，不是阿姨多嘴。你们年轻人做事要大气，胆子还要再大一点。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知不知道？不大胆投入怎么能有收获呢，对不对？要我说啊，你们画廊里的作品还是太少，显得太小气。你看看，都不够我们姐妹几个分的。你们呀，还得出去多多物色优秀作品才行。我前几天看新闻里说，有个国外的著名画家来咱们沪市办展，小温你也去联系联系。要是能弄过来几幅作品，阿姨们全给你包了！”

　　温紫元连连称是。

　　如今她算是半只脚跨进了这个圈子，自然要留意圈子里大大小小的消息。罗阿姨说的那个展览，她前几天也关注过新闻。那个国外画家，作品是苏富比拍卖行的常客，经常拍出天价。这样的艺术家来纪石画廊展出作品，现目前的温紫元是想都不敢想，她也没那个心思。

　　不过在几位阿姨看来，这样的温紫元不光长得极好，性子也温温和和，极有耐心，简直就是当媳妇的绝佳人选。几位阿姨是越看她越满意。

　　林阿姨更是美滋滋的。闺蜜团是她介绍来的，温紫元这个老板又会做人，大气温婉，深的老姐妹们喜欢，大家这么豪气的下单，显然是对纪石对温小姐都很满意。因为炳叔的关系，大伙对纪石满意，她当然也特别有面子。

　　“温小姐，你这么漂亮，年纪轻轻就成了画廊老板，事业有成。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啊？家里是做什么的？”王阿姨最先开口打听，其他几位阿姨纷纷竖起耳朵。

　　温紫元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说自己没有男朋友。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了。阿姨们轮番上阵要给她介绍手中的人选，说着说着，拿出手机就要约时间吃饭。吓得温紫元赶紧拒绝，说自己只是一个打工的，在沪市孤身一人。又说老板是离开一段时间，自己只是暂时代理，以后还是要离开的。眼下就不找男朋友了，免得耽误人家。

　　阿姨们哪里肯罢休，直说她谦虚，又说现在的小姑娘，不要去赶时髦当什么不婚族，转头又去拷问炳叔。

　　炳叔哪里扛得住林阿姨联合闺蜜团的威力，自然是藏不住话的。点头说温小姐的确是两周前从奥斯陆回来的，而且一回来就住在画廊里忙里忙外，有时候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没看见过温小姐的男朋友。

　　“住在画廊里？这怎么行呢？年轻女孩子要对自己好一点，不然你妈妈知道了要心疼的咧。”

　　“小温，你说你啊，也是可怜的。这么小就一个人出来打拼，你妈妈呢？老家还有亲人吧？他们一定很想你吧？”

　　……

　　温紫元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妈妈……，她的眼前浮现起一个人影。

　　那个人，会想她吗？

　　估计，也许，应该……，是不会吧。

　　一阵苦涩涌上心头。

　　温紫元抚了抚散落在额间的发丝，转头轻松一笑，换了个话题避过去。

　　*

　　终于，几位阿姨们意犹未尽地每人手里拿着一杯手冲咖啡，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纪石。

　　温紫元将阿姨们送出去，应付阿姨们的各种问题比她过去保护雇主的人身安全还难。她站在画廊门口，目送林阿姨她们走过拐角，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正要转身回店里，从斜方的阴影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温紫元躲避不及，差点一头撞上。

　　“温小姐……”那人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

　　温紫元才发现，是阿美。她竟然还没走，一直在店外等着。

　　“阿美，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应该去找张总，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温紫元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

　　“我，其实我跟张总不熟！”阿美在她身后大喊。

　　“温小姐，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不懂艺术，我也不懂画。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我一进门就指定要那幅《夏夜》？”

　　温紫元充耳不闻。她早就看出来了，但是她并不关心。她之所以不喜欢阿美，就是因为阿美是她最讨厌的那种人。依附于别人而活着，靠别人的施舍活着。

　　不过这些是阿美的私事，与她无关。与画廊签合同的是张总，严格来讲，阿美与画廊一点关系也没有。五天后，只要将《夏夜》按合同上的地址送到交货地点，这笔交易就算完成，其余的一切就与纪石无关。至于张总为什么买画，买了画送给谁，那是张总的事，与画廊无关。她个人更没兴趣知道。

　　“温小姐，要是我说这幅画并不简单，甚至可能会牵连画廊，你有没有兴趣？”

　　温紫元停住脚步，回头冷冷地看阿美。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出来混，也是为了口饭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温紫元不说话，澄澈的眼眸中无一丝波澜。

　　“我要是猜得没错，昨晚那个纪总就是纪氏的新任总裁纪衡吧？纪氏这样的家族，想必他当上总裁很多人并不服气吧。”

　　温紫元沉下脸，“阿美，你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吗？”

　　阿美一脸的不以为意，“怕什么，这些有钱人家里的八卦，不就是很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吗？温紫元，我看得出来其实你不是什么学生，你和纪衡很早就认识，难道你不怕《夏夜》会影响他吗？”

　　温紫元抬头看向阿美身后的远方，“阿美，你想多了。你说的这些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就算《夏夜》真的有问题，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她转身离开。

　　那一瞬，阿美的眼神里只剩下绝望，眼泪在她脸上乱飞。

　　她胡乱地大喊：“温小姐，我为我昨天的态度向你道歉行吗？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已经走投无路了，要是你也不帮我，我就无路可走了。我求你！你只需要轻轻抬手，就能救一个人的命。你看看我，只要你帮我，我将来一定报答你。我以前做过奢侈品销售，我可以帮你卖画，我知道怎么跟有钱人打交道，行吗？”

　　这一刻，阿美无视街上人来人往，无视周围投过来异样的目光，放下了她自以为是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