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蝴蝶》翡翠胡子

19、第 19 章 陋室

　　一百骑兵井然有序地策马出发，福来客栈重又恢复了平静。掌柜、店小二以及住客们纷纷从各个躲藏的角落涌到大堂，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马用令牌敲开了汴京城门。进城后，完颜亨命车夫停下马车，对属下交待道：“你们先回去，把这些人暂且押入牢内，我还有些别的事情。”然后命车夫转而奔入馆驿街。
　　这一百骑兵带了纪云行、西门吹飞几人以及部分宋俘自回了汴京署衙不提。却说芮王完颜亨独自带了陆小倩到达位于馆驿街的南宋驿馆。马车在门口被守在此处的金兵拦住，完颜亨掀开车帘亮出芮王令牌喝道：“开门，我有事要见宋使。”
　　守卫们见了令牌忙恭敬地打开了大门，令马车驶入。马车进了中庭停下，完颜亨下车来后又转身把陆小倩抱下车来，一边往厅内走一边对迎出来的宋使带来的随从说道：“请宋使出来见我！”
　　那随从把他让到厅内，然后进了内堂。过了一会儿，他一脸为难地向完颜亨禀告道：“殿下，我们大人说夜深体倦，有事还请明日再来。”
　　完颜亨伸手从怀中掏出了陆小倩的那块玉佩递给那随从，“把这个给他看。”
　　那人接了玉佩进内堂后不久就听到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完颜亨抬头看去，是百晓萌和一年轻男子一同走了出来。
　　“沈大哥，”百晓萌冲他笑了笑，然后低头看到了斜倚在椅子上的陆小倩不由快步走到她身前惊呼道：“小倩！小倩你怎么了？”
　　那名男子只是冲完颜亨略一颔首，转而对百晓萌道：“先把小倩扶进去。”
　　百晓萌点点头，把陆小倩扶起，和一旁的丫鬟一起架着她进了内堂。
　　“这是怎么回事？”陆小楼呷了口茶随意地问道，“竟要劳驾芮王送舍妹至此？”
　　“令妹明日就会醒过来，”完颜亨站起身来，“宋使明日问她便知。夜深了，多有打扰，小王告辞！”
　　“慢，”陆小楼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还要请问你们到底打算把在下软禁到什么时候？”
　　“这个，”完颜亨看了陆小楼一眼后面无表情地说道，“至少要到你们那个皇帝可以提供更好的议和条件为止。”
　　陆小楼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但很快恢复了闲适的模样，挂上了略带嘲弄的微笑道：“芮王太高估在下了，你们就算是杀了我也休想要我大宋再做任何妥协。而且，其实我挺喜欢呆在这里的。”
　　完颜亨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大厅。
　　“多谢芮王送舍妹回来。”陆小楼淡淡的声音在完颜亨身后响起。
　　“不必客气！”完颜亨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陆小楼道，“若不是令妹不愿住我们金人的房子，我定会留她在芮王府中而不是这个简陋的南朝驿馆！”说罢，完颜亨转身离去，身后传来了陆小楼清朗的声音——
　　“斯是陋室，唯吾德馨。多谢芮王成全舍妹！”
　　“沈大哥走了？”百晓萌跑了出来，看到厅里只有陆小楼一个人不由问道。
　　“不是沈大哥，是芮王完颜亨！”陆小楼纠正她道。
　　“哦，”百晓萌点点头，说道，“不知小倩怎么了？怎么都叫不醒，不会是中毒了吧？”
　　“不会的，即使中毒，我想完颜亨肯定也已经替她解过毒了。
　　“那她怎么到这里呢？咱们从临安走的时候她不是还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的吗？不知道聂大人知不知道？难道是她偷跑到金国来找沈大哥？天哪，我就知道她还是忘不了他！可是，沈大哥怎么又把她送到咱们这儿来了呢？”百晓萌喃喃道。
　　“好了，”陆小楼揉揉太阳穴适时地打断了她笑道，“你等明天小倩醒了再问她不就都知道了？现在不是东想西想的时候，去休息吧。”说完，他丢下百晓萌踱入内堂。
　　“哎，哎，”百晓萌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掉气得跺脚道，“这么多事不知道，让我怎么睡的着嘛！真是的！”
　　第二天一早，陆小倩刚睁开眼睛就看到面前有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自己。她自卫性地推出一掌，同时尖叫一声坐了起来。
　　“哎哟！”百晓萌不提防被她一掌打得倒退了几步，站定后揉着胸口抱怨道，“是我啊，出手这么狠做什么？”
　　“小喇叭？”陆小倩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我这是在哪儿啊？我西门师姐呢？”
　　“这是汴京城的宋驿馆啊。”百晓萌道，“哪有什么西门师姐？是沈大哥昨晚把你送来的。”
　　陆小倩没有做声，她把昨晚的事情回忆了一遍，心中感到事情不妙，忙抓住百晓萌问道，“只送了我一人回来吗？”见百晓萌点头她恨恨地一拳锤在床上气道，“肯定出事了！”
　　“小倩？”百晓萌好奇难耐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快说给我听听！”
　　“听什么听！”陆小倩披上衣服圾上鞋子在房间里急得直转圈，“西门师姐他们到哪儿去了呢？难道是被他抓起来了！可是，明明是两把剑和匕首指着他的啊，他不可能有机会放迷香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定息香，难道是那定息香有问题？可是一开始用的时候分明没事的。”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后，陆小倩坐到镜前拢了拢头发，拿起披风就一阵风似的跑到屋外。百晓萌忙跟着她跑了出去。院子里，陆小楼正顶着刺骨的寒风手持长剑舞得剑光团团，见妹妹出来就收起了长剑，冲两人走了过来。
　　“小倩，”他看着妹妹皱眉道，“你这次闹得也未免太过分了吧？伯玖知道吗？”
　　“你先听我说完再教训我也不迟。”陆小倩急急地说，“是这样的——”
　　她大体把事情解释了一下，百晓萌听得眼睛圆睁，不等陆小倩讲完就说道，“走，我们快去救人！”
　　“等一下！”陆小楼一把抓住她肃声道，“连他们上哪儿去了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救人？”
　　“哥，”陆小倩看着哥哥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他们肯定是落在完颜亨手上了。”陆小楼不假思索道，“若是你西门师姐救走了纪盟主，完颜亨肯定会留在沈庄追查人犯。至少，他会辖制你在他身边来要挟你师姐。如今他把你送到了我这里来只能说明人都在他手上，他有恃无恐！”
　　“可是，会不会是昨晚迷倒我们的另有其人呢？”陆小倩沉吟道。
　　“你忘记了他是神医的高徒吗？”陆小楼反问妹妹道，“试问，这世上还有几个人能在他的眼皮下动这种手脚？”
　　“既然是沈大哥，不，”百晓萌改口道，“是芮王完颜亨抓走了人，那伯缘你和我们一起去救他们吧？”
　　“不行！”陆小楼断然拒绝道，“我不会管这件事，你们俩最好也不要管。”
　　“为什么？”百晓萌惊讶于他的冷情，但还是殷殷劝他道，“上次北伐多亏纪盟主率忠义军在北方鼎力相助，如今他被人抓了，我们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安危啊。还有西门姑娘，她为北伐所做的一切你在军中也是亲眼所见，难道连她都不肯救？”
　　陆小楼静静地听百晓萌说完，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向书房走去。
　　“伯缘？”百晓萌见他头也不回不由轻叹一声，道，“小倩，看来我们只能靠自己了。”说完后却没有任何回应，她惊讶地回顾四处却发现已经不见陆小倩的踪影。百晓萌忙四下里去找她，可是整个驿馆上下都不见陆小倩，她忙跑去书房找陆小楼。
　　“小倩不见了！”百晓萌一阵风似的冲到书房里嚷道。见陆小楼毫无反应地坐在太师椅上手持一卷书头也未抬，百晓萌不由有些不悦地加重了口气说：“伯缘，你妹妹不见了。”
　　“我耳朵又不聋，你不用说两遍。”陆小楼眼睛抬也未抬，随意道，“她又不是小孩子，不见就不见了。”
　　“可那是你妹妹啊，这里是汴京，小倩人地生疏的，你不担心她吗？”百晓萌努力压抑着心头的不满说道，“万一出事了，我们怎么和聂大人交待？我们去找找她吧，好不好？”
　　“可我们现在是不能出馆驿大门的。”陆小楼说道，“我是大宋使节，不可以任意而为。”
　　“凭我们的功夫门口那几个守卫是拦不住我们的。”百晓萌道。
　　“不是拦的住拦不住的问题，”陆小楼眼睛仍然盯着手上的书卷，“我说过了，我代表大宋，不可以任意而为。”
　　看着陆小楼毫无表情的面容，听着他冷冰冰的言语，百晓萌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出来。她上前一把夺过了陆小楼手中的书卷狠狠掷在桌上，大声道：“你还知道自己代表大宋！那么大宋的子民被金人抓住了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就算是因为西门姑娘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愿为了她得罪金人，那如今自己的亲妹妹下落不明你也一点不着急？还如此冠冕堂皇地说自己是大宋使节。就是这样窝囊的使节吗？人家软禁你在这儿，你就吓得一步都不敢往外走！你这样的使节真给大宋丢脸！”一口气说出这些后，百晓萌脸上的怒色渐退，继而浮上一丝凄然的神情，话音也低沉了下来，“伯缘，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当初报恩寺那个直言不羁的少年吗？为什么你会变这么多！”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跑了出去。
　　陆小楼轻叹一口气后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出了书房追上百晓萌道：“你不要乱跑，我去找小倩。”
　　“我、我，”百晓萌因为刚才的一通话而有些讪讪的，自从两人成亲后，她一直小心翼翼，生恐惹他讨厌，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她低着头不敢抬头看陆小楼，只是低声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陆小楼摆摆手道，“你乖乖在这里等着，不要让我再分神照顾你了。”
　　“那你去哪里找小倩？”百晓萌问道。
　　“芮王府。张举备轿！”陆小楼吩咐道。随从张举并不多话，只是依言命轿夫抬来了轿子。
　　轿子走到大门前被守卫在此的金人拦住了。陆小楼掀起轿帘下了轿，昂然走到了大门前对着档在他面前卫兵用女真话命令道，“让开！”
　　那几个守卫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看了陆小楼一眼，然后象没听到一样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陆小楼食指迸起，疾点了这几人的穴道，然后回身钻入轿子。轿夫们抬着轿子绕过了呆立的几人走出大门，往宜秋门内西大街上的芮王府去了。
　　适值冬末春初，汴京的街道非常清冷。陆小楼的青呢官轿由四个健壮的轿夫抬着，稳稳地行进在西大街上。陆小楼坐在轿中，把昨晚见到完颜亨的情景又回想了一遍，脸上浮起一个若有还无的笑容，心道，是个不错的对手。想来当初小倩抗拒嫁给聂云轩必然是因为此人，但可能也正是此人使小倩决定嫁给聂云轩。想到妹妹，陆小楼心中不由有些酸楚，可怜的妹妹，刚刚逼自己适应了平静的生活却又被拉来面对她不愿意面对的人，不知她的心结何时能解开呢？
　　“大人，芮王府到了。”
　　陆小楼闻言从怀中取出拜帖，微掀开轿帘递了出去。张举躬身接了，然后上前递给府门前的守卫。不一会儿，芮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张举冲轿夫一挥手，示意起轿。轿子被抬到正屋前的甬道上才稳稳落在了地上。陆小楼弯腰出来抬步要上台阶，王府的下人拦住了他说：“芮王请你去后院，大人请随我来。”
　　陆小楼点点头随那人向左穿过角门，沿着抄手游廊绕去了后院，张举一直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只手按在剑柄上。后院是一处宽阔的空地，尽头处摆了几个草靶，两面是马厩，养着几十匹骏马。芮王完颜亨正和另一个锦帽貂裘之人站在东侧的马厩前指点着说些什么。随着距离拉进，陆小楼认出原来另一人是奉国将军完颜亮，女真名字叫做迪古乃。此人的父亲完颜宗干正是当今金国皇帝完颜亶的养父。
　　陆小楼上前与两人见过礼。奉国将军完颜亮看着陆小楼惊讶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陆小楼不理会他的话，只是看着完颜亨问道：“芮王，舍妹可曾来此？”
　　完颜亨摇摇头，关切地问道：“她又不见了吗？”
　　陆小楼略一颔首，心想妹妹一定是因为不熟悉地形，所以虽然出门早却还没有自己来的快，想来此时一定在来此的路上，于是拱手道：“既然舍妹不在芮王府上，那在下告辞了。”
　　“那你要再去哪里找她？”完颜亨问道。
　　“就在芮王府前等她。”
　　“你确定她会来？”完颜亨的话中有一丝希冀，“那不妨在这里等就可以了。”
　　“不必了，”陆小楼微笑道，“我想，我还是去门前拦住她，省得她再来给芮王添麻烦。”
　　两人正说着，忽听得前院传来打斗的声音，两人互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跑了出去。完颜亮感到奇怪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