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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结盟 ...

  •   骏马飞驰,日升月落,转眼,便是一天一夜。

      众人一路西行,跋山涉水,将那千年繁华,尽皆抛诸脑后。

      “就地歇息!”

      “是!”

      云渐掌军多年,行止俱有章法,眼下就地歇马,安排岗哨巡卫,斥候探查,在场众人令行禁止、无一不服。

      此处有潺潺溪水,自密林之间,盘旋而过。

      惊飞鸟雀,羽翼扑簌,更显出几分冷清荒僻。

      同行士兵不敢卸甲,只三三两两地坐在岸边,补给水源,食用干粮。那王府卫队之中,却是你来我往地使了半天眼色,暗暗争执许久,才推了队长出来,去与昨夜深入厚园的那位将军搭话。

      队长本是蜀人,从军极早,靠着累累军功挣下了如今官职,但与将军见礼时,却是深深埋首,险些没低到尘土里去。

      “见过将军。”

      “许某一介白丁,当不起将军二字。”

      老人家端起水囊,只浅浅饮了口水,润润唇齿。

      行军路远,奔马颠簸,若是饮水过多,易生不适——这已是他们骨子里的习惯。

      队长一听姓许,神色却愈发恭谨,又轻声相问:

      “敢问阁下,可是护国将军麾下副将,许飞廉,许大人?”

      老人虎目一抬,又是一落,只淡淡回答:

      “某家正是许飞廉,至于那些个什么阁下大人,却是担当不起的。”

      队长倒有些激动,连忙解释:

      “当年众位将军何等神勇,定太行,靖关中,征战西北,救帝京于危难,种种英雄事迹,我等晚辈,皆是耳熟能详!”

      “……不过是无数人身死异乡,留我等苟活罢了。”

      一人之勇,乃至于万人之勇,又如何敌得过君心难测,庙堂之高。

      前尘往事,本也不足与外人道。

      今日,却又仿佛,在所难免了……

      许飞廉年事已高,又身负重甲,急行一日,背脊却还挺直,转身说话时,亦是中气十足:

      “孟家娘子,青莲顾念旧情,高抬贵手,也不知能耽搁多久。但我也有一言在先,要与你分说明白。”

      孟怀雪连忙放下干粮,匆匆起身,扬声回话:

      “许叔请说。”

      “当年的黎家旧部,死伤过万,只留下老弱病残数千。这些年,承蒙孟家娘子照看,施舍金银财帛,许多人方才留得一条性命,苟延残喘。我等这把子贱骨头,替你救急卖命,纵是交待了去,亦是应有之义。”

      “然而青莲,本也是我军先锋,一齐尸山血海里淌过的交情,近些年,她转而替燕家效力,于我等而言,已非同道中人,但……”

      许飞廉的声音一顿,略一低头,环视身旁将士。

      平头百姓,生计操劳,众人脸上俱是风霜之色,有些人早年从军,中年做活,已是鬓发花白,皱纹如刀,而有些人,继承的已是父兄铠甲。

      他们大多听过青莲的名字,也只当作富贵迷眼之人,皇家鹰犬罢了。

      但真相,又何止于此……

      “今年年初,在金陵以南,常山附近,置下的百亩良田,去年在城东异人坊,设下的黎记米铺,在城北安居坊,建起的平安学堂,前年在鄱阳湖畔,与漕帮撕咬,打下的行船码头,大前年为保各家祠堂,花出的数千纹银……桩桩件件,惠泽长远,俱是青莲出钱出力,一人促成。”

      “她唯恐众人计较钱财来路,不愿承情,故而百般嘱咐,不让许某同他人解释。”

      “但今日处境,已是两相对垒,互不相容,许某便只好做一回背信之人,告知诸位实情。”

      言至此处,许飞廉竟一拱手,向着孟怀雪折腰赔罪。

      这数十年间,成千上万的残疾老弱,失祜无助的同袍儿女……口粮、医药、学堂、生计,事无巨细,早已压塌了他的骄傲。

      他与青莲,忝为众军首领,若要冲锋陷阵,也该身死在前,如今留得残躯,亦更该担起这……

      哪怕压碎了肩头,压弯了膝盖。

      那些往日荣光,已与他们无关了。

      他折腰深谢,竟也堂堂正正。

      “我等残存于世,亦承青莲忍辱之恩。”

      “若再遇她,我等必不能与之为敌,否则,便是不知感恩,狼心狗肺之徒。”

      “个中缘由,还请孟家娘子,体谅则个。”

      “许叔切莫如此!”

      孟怀雪赶紧上前两步,托住他的手臂。

      “本是王府遭难,晚辈烦请相助,因此惹得许叔为难,令众位兄弟辛苦,已是晚辈的不是。许叔再有此言,便是叫我等汗颜了。”

      两人兀自分说,一旁的侍卫队长,却是垂着脑袋,半晌说不出话来。

      从前倒也听说过,当年残军南渡,不为帝王所喜,晚年生活不易……

      但也万万不曾料到,那一身热血、报国壮志,最后竟换得忍辱负重,救济为生?

      故事里,只说马革裹尸,一朝封侯。

      戏文外,谁又知晓,食不果腹,将军白头?

      他们老去、死亡,并不在战场之上。

      值得吗?

      “本宫南下数日,直到今天,才算是见着了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云渐蹲在溪边,掬了清水擦脸,嗓音之中,隐隐几分难以克制的倦怠。

      她却仍扬着眉头,疏疏散散地笑。

      “便是弯下膝头做事,为父母妻儿讨口饭吃,守天地正义之大道,倒也不算什么丢脸之事。”

      “端王爷,以为如何?”

      她这话,分明意有所指。

      燕承侧首,又灌了一口凉水,咽下半块糙饼,方才答道:

      “那日微云湖畔,殿下所说的结盟之事,在下始终谨记在心。”

      “殿下所猜诸事,一是燕夕必有决胜之策,二是崔氏必无誓死之心,也都一一应验。”

      “只是在下不才,不知殿下为何料事如神,如何见微知著,还请殿下有以教我。”

      他长于深宫,教养严格,及至满身狼狈、浪迹逃命之时,依旧言辞委婉,温文尔雅。

      隐约的刺探之意,便也化于无形。

      云渐低头灌水,又挽着袖子,以巾帕拭面,手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刻印着独一无二的过往。

      “本宫与燕夕交手多次,深知他虽计谋多端,出奇制胜,骨子里却是个未雨绸缪,谋定后动之人。彼时燕瑾病重,崔后把持大内,他分明军权在手,又知燕瑾猜忌,却仍卸甲而归,稳坐钓鱼台……必定是有致胜后招。”

      “恰巧本宫与十一,又曾在宫中偶遇青莲,更是遐想颇多。”

      “至于崔家,所谓千年传承,身居相位,亦不过是押大押小,买定离手的生意,几曾经过生死一线?事到临头,倒戈相向,实数意料之中。”

      人心种种,在云渐口中,仿佛只是三言两语,轻易洞见。

      不知何处飞来的彩蝶,停在她的右肩。

      她只轻轻拂过。

      “那……燕夕为何早不动手?”

      燕承明白了大概,却仍有不解。

      云渐只好多费些唇舌。

      “当时他身负大败云渐、收复江北的名声,可谓是声威正旺,风头无两,若是燕瑾身死,便是他功高震主,弑杀亲父。但后来你以退为进,崔相之下,百官请立……燕夕虽身受杖责,燕瑾却转头猜忌于你,如此一来,他既拖了时日,可得谋划万全,也露了弱势,免得众人议论纷纷。”

      “可是……那以退为进,不是你劝我……”

      “是又如何?”

      云渐看着他,坦然一笑。

      是我算计你,促成燕夕之机,那又如何?

      “本宫指下的明路,王爷,可想好了?”

      “我……”

      “自立蜀王,联魏抗齐,本宫马踏金陵之日,自有你举国相投的封赏——”

      “女子承爵,世袭罔替。”

      云渐抬眸,眼角眉梢的弧度,锐利如刀。

      “王爷,该给本宫,一个答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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