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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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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如浓墨泼洒过。无星无月。
孤立的院落,门前竖着惨白旗帜,在夜风撕扯下凌乱飘飞。静寂无声。
忽而卷起一阵旋儿,从地面掀起圆形白纸片,围着旗帜旋了几圈,笔直冲进了院落大门。
破烂的院门吱呀叫了两声,轰然关起。
斜落一边的匾额,模糊可辨两个字。
“义庄。原来,我已经死了。”
鸡鸣之时。仆从推开房门。床上安睡的老者却是紧闭双目,身已冰凉。
其实。你早就死了。
“颜迟羽!”嘶叫出一声,王清水猛然从床上弹起来,白色单衣的背后已是润湿一片。他尚有些迷茫,望着窗外透出的微亮晨光。慢慢清醒了些许,双手合起抹了一把自己冷汗津津的脸,深呼吸喃道:“梦啊……”
王清水收回视线,准备起身换一身干净的衣服。余光忽然瞄到头顶屋梁处多了一片漆黑之物,心中一惊,再定睛看去,竟是一头长发穿过屋顶,缓慢探入屋内。未关的窗吹进一阵凉风,那长发隐隐颤动,似乎还能看见长发下惨白的肌肤。王清水觉得背上冰寒透骨,半张着嘴直愣愣盯着那物在灰黄的旧屋梁上悬吊。
“出什么事了?”一只惨白手从房顶伸长,拨开长发露出脸来。
静寂。
“颜迟羽!!”
“王清水,你那半吊子法术在我这里根本行不通的。”嗯,其实清早起来也挺好,这里的豆浆味道真不错。
“王清水,你这镇魂符对我来说半点用也没有。”油炸鬼又香又脆,配着这浓纯的豆浆,真是一绝。
“王清水!你给我把这个破东西撕了!”天气也是秋高气爽,心情更是神清气爽。王清水喝完最后一口豆浆,站起身来:“店家,钱放在桌上了。”悠闲背起箱子,他慢吞吞走出小铺,向巷口晃去。
嗯,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在眼前飘来飘去的鬼影子。
“王清水!”挡在眼前的那抹银光忽而大亮,王清水眯起眼,仰头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某只鬼。
颜迟羽指着自己的脸,俊美颜容已几乎被一张黄色符纸遮挡了去,他咬着后槽牙恨声道:“给我揭下来。”
“不。”王清水扬眉,嘴角勾出一丝得意的弧度,“我的镇魂符能成功的机会那么少,好不容易贴上了,还是只两千年的老鬼,我怎么舍得撕下来?”见那黄符遮掩下的嘴角向上抽了一把,王清水心中充斥着“老子终于成功了”如此类似的想法,眉梢眼角完全是被压抑而后爆发的快感,“你不是很有本事嘛,自己揭下来便是。”
嗯,看来情绪一激烈,法术倒还有可能成功嘛。本大仙果然还不是一无是处。
“你真不揭?”颜迟羽脸色瞬时三变,王清水伸出小指悠然掏了掏耳孔,龇牙笑道:“活了两千年终于耳力退化了?看本大仙的口型,不,揭……”
“王清水!虽然早上我有错,但是也是因为你叫了我,你不要像个女人一般无理取闹!”颜迟羽怒道。
“你说什么?!”王清水闻言,立时抽出背后桃木长剑,动怒吼了出来。谁料此时忽然从角落传来一阵带笑的说话声:“小道长,跟朋友吵架动不动兵刃相向,着实不妥。”
王清水一怔,转过头来,却见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长凳,凳上斜靠着墙根坐着一位年逾花甲的老者,清瘦面容,鬓发花白,稀疏长须垂在唇际,过于消瘦使得老者双目深陷,却更有些炯然之意。入秋凉日,还只穿着灰褐色破旧短袍,显得有些落拓。
王清水有些讶异,这么久以来除了自己还真没有第二个人能看见颜迟羽,不禁转回头去看颜迟羽脸色。黄符遮起他面目,只觉得他直直盯了那老者一阵,忽而道:“王清水,我们回去再说。”说罢,竟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巷口。
王清水心中奇怪,但又堵着一口气,定然不会跟过去,心思一活动,便嗤笑道:“为何要我回去,我巴不得你离我越远越好。怎么?难道你是怕这位老先生的本事?”说罢摆好架势等着颜迟羽回击,谁料对方只是淡淡说了句:“你当真不回?”
王清水愣了片刻,习惯性想去察他面目神色,见那黄符又想起前因后果来,不免又气结,回道:“不回!”话音才落,就见颜迟羽竟再不言语直直走进街墙离去。
王清水心中一突,撇了一下嘴,暗骂颜迟羽小心眼。“老先生竟然能看见那老鬼,一定修为过人,功力非凡,小道刚出山不久,能否赐教一二……”话还未说完,那老者竟连连摆手笑道:“小道长看错人了,老朽只是在城郊义庄替人守棺的,大约是几十年来与死人相交,所以能见得些鬼魅罢了。”见王清水露出些许失望神色,老者淡笑回道,“不过,老朽怎么说也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有些事还是看得比你们年轻人清楚……”
“什么?”王清水有些心不在焉,胸内郁结的气和莫名不安感交织一起,让他不觉有些无措。
“莫要动辄说分离,对鬼魅而言,这种话很悲伤。”老者从长凳上站起,捋了把长须,道,“更何况,老朽看得出你们之间难得的纠缠。”
老者的背影已消失在巷尾,那句话却似着魔般响在王清水耳畔,觉得如鲠在喉得难受。为什么……
驻足半晌,王清水猛一捶手,恍然道:“本大仙才不会和那老鬼有什么瓜葛!”
墙内似乎传来什么人跌倒的声音。
茶棚阴凉树下,王清水放下背箱,问店家要了一碗凉茶,闷闷啃着干瘪的馒头。两天未见过颜迟羽的出现,王清水开始有点微弱的担心。虽然他确定自己那道镇魂符对颜迟羽来说根本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但还是多少起了些愧疚。当然,最重要的是突然间夜路少了那灯盏,着实有些不方便。
“林员外前天晚上过身了哎。”茶棚外有个家丁模样的人端着茶碗同旁边人絮叨。
“听说了,还说是死得挺离奇,一夜之间就过去了。”那茶客点头道,“你东家与林员外家交好,有没有提过啥?”
“嘿,我今早送老爷过去吊唁的时候,听到他家家仆说起……”那家丁刻意呷了一口茶,继续道,“听说林员外正当盛年,忽然夜间无疾暴毙,据说是被脏东西缠上了。”
那茶客惊颤,茶碗水洒了些许出来,连忙将手上水珠往身上蹭了蹭,问道:“你是说……有鬼?”
那家丁满脸神秘,轻轻点头道:“整个林府都这么说,不过林少爷似乎是在怨林员外的二夫人狐媚,说林员外是马上风,但大夫又验说不是……总之啊,这件事闹得林府上下鸡犬不宁。”
“那没办法了吗?”茶客凑近了点,“难道林员外这乡绅大族就要这么败落了?”
“嗨,谁知呢,倒是那二夫人一心认定是有鬼物,在偷偷寻道士和尚做法……”
有生意?王清水立刻竖起耳朵,一把抓起靠在一边的布旗,将背箱负好,端起一身佯装的清澈仙气,踱步至那家丁身侧,浅笑施礼道:“贫道听闻镇上有妖物作祟,特从蓬莱仙山而来,不知这林员外府上是在哪方?”
那家丁连忙站起身来,匆忙还了个礼道:“道长从此路直行,南面有所大宅,便是林府了。这几日都在做丧事,很好寻。”
“如此,谢过施主。”王清水暗自摸了摸襟口,正好盘缠快尽,这个鬼来得还真及时。
城南,林府。
原以为会在此地看见众多吊唁之人,甚至一路保持着傲然凌人的架势。谁料,这红漆大门白绢缠柱,来往却是门可罗雀。估摸着这闹鬼之事还真不是空穴来风。王清水上前走了几步,见得一主人模样的青年迎着寥寥数人入内院,暗自揣测应是家丁口中的林少爷。丧乐不绝,哀哭声缭绕屋檐。
按那家丁说法,这少爷应是不信鬼神之说,万不可唐突入内,反而坏了身份。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那所谓的二夫人……王清水揣度,不禁摇头,这大户家的夫人应是不会在此时出门,可算是难了。
正苦思着,谁料此时,一名披丧妇人被人从门内推搡了出来。那妇人趔趄扶住门扉,刚站稳脚便指着门内骂将开来:“兔崽子,老爷才刚过世你就迫不及待了啊!以为你把老娘赶出门你能得着什么好处!等那恶鬼把你跟那个老婆娘弄死,别说老娘没提醒过你们!”
王清水一扬眉,难道说……再观这妇人容貌,果然一派风流之姿,吊眉凤目,饶是现在这般狼狈,也掩不住一身妩媚做派。那妇人也似豪放,也不管丧服在身,合了裙摆便依着门阶坐了下来。王清水心思转动,立刻理了理鬓容,款步行至妇人身边,道:“这位可是林二夫人?”
那妇人显然有些惊讶,仰起头来看着他,呐呐道:“正是妾身,不知这位道长……”
“贫道乃蓬莱道人,只因游历此地,见夫人宅中密布黑煞,似是有鬼魅作祟,特来驱鬼降妖。”王清水伸手捋过鬓角发须,微抬下巴,做临风翩然之态。
那妇人连忙弹起,伸手拍打身上尘土,急切道:“是了是了。大仙慧眼,这屋子闹鬼,是硬生生把妾身的丈夫害死了。”妇人一把揪住王清水衣袖,几近哽咽,“老爷在世时对妾身百般疼爱,这该死的妖邪缠死了老爷,妾身尚无子嗣,那大夫人的混蛋崽子哪里还会相信妾身的话……”王清水听闻这话心中一跳,难道说这二夫人失势,就算自己收了鬼魅也不一定能拿到银子?“待我收了厉鬼,将证据摆在他们面前,我要这兔崽子好看!”
唔,看来还是有得势的可能。王清水按下心思,道:“贫道想尽快在此处作法驱鬼,以免妖物贻害他人,不知夫人……”
妇人仰头看了看天色,又忿然望了望门内,低声道:“怕那小崽子不会放大仙入内,待晚上他们尽数睡了,妾身由侧门让大仙进来。今日出丧,院中空落,大仙到时候作法便是。”
星疏天高,残月却是隐在云间,乍明又暗。循着夜路而去,在数次被道坎绊住后,王清水不得不再次想念起颜迟羽来。
四顾周围,确实没见那熟悉银光,王清水愤愤然暗骂几句没良心,侧身转进了林宅旁边一道暗巷。白天所查,巷底便是那林府后门。只是这暗处深巷,莫名令他有点脊背发凉。
伸手攥紧背上斜插的桃木剑,一手摸着巷壁,缓步向巷内移动。大约走了数十步,脚下踢到一块硬石,借月色细看,已是到了后门边。两阶青石上一扇木质小门,王清水轻吁一口气,小心叩响门扉。
夜中静谧,这细小叩门声在巷中回荡起,让他胸口不自觉一揪,再看那木门暗黑的缝隙,更是有些发怵。忽而,见门缝透出一丝昏黄光线,隐约印在青石阶上,成了一道暗黄长线。
门内传来那妇人声音:“是清水大仙吗?”
“正是贫道。”王清水力图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自若。
木门起栓,拉开的声音有些滞钝,王清水克制心头的突跳。那妇人的脸在灯笼烛火下隐隐绰绰显现,“进来吧。”妇人招手,那葱白手指在黑暗中显得极尽诡异。
王清水跨过门槛,手心却陡然一跳。这绝不是个乡绅家该有的样子,除了妇人手中那盏昏黄灯笼,竟是一无灯火亮光。屋外尚有浅薄月色照,这家宅仿似连月色都被粘稠的黑暗吞噬。“大仙,也觉得不对吧……”那妇人猛然在耳侧响起,轻弱声音带着有些凉意的呼吸喷洒在耳后,王清水只觉得脑后起了一层战栗。
王清水将手伸进襟口,摸到一张符,两指紧捏住,轻声应道:“不错。”
“老爷过世前,也发现了。”妇人低头看着手下灯笼,“而且,老爷夜里一直做梦。”
“梦?”
“老爷时常夜里惊醒,时间久了,也告诉妾身一些事。”妇人声音微颤,连带得王清水也跟着惊秫。“他每晚总做着同一个噩梦。”
王清水侧过头,灯笼摇晃下妇人的侧脸有些模糊。“他说,总是梦见一座漆黑的宅子,总有个背影在那宅子前漫天撒着纸钱,那个背影总会带着绿莹莹的鬼火,然而他却似乎跟这个背影很熟……”
“总是做同样的噩梦乃是不祥征兆。”王清水道。话音刚落,眼前骤然漆黑,那灯笼之火仿佛在瞬息之间被人掐灭,原本在耳侧浅急的呼吸声也瞬时消失,就似刹那间将自己抛入一片漆黑的未知之中。
王清水喉头一紧,飞速握住剑柄抽出,竖在胸前,口中轻唤:“林夫人?”侧头转身,再没能捕捉到一丝吐纳声。难道她出了事……?
自己就在她身边却毫无觉察,若她真的被那鬼害了去,怕是这鬼魅也不是自己能对付的主。王清水开始觉得背脊上冷汗涔涔,一手摸出张符,在空中念了个诀,那符在指尖燃了起来。借着这瞬息火光,隐约看见前方不远处立着一面大旗,旗后是一座小院,院门之上飘散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地方?这不可能是乡绅宅邸的建筑。独立的小院和奇怪的旗帜,思索间似乎觉得周围不那么漆黑了,微微惊诧四顾,却发现竟是荒郊草地,甚至可听得虫鸣鸟声,而不远处那小院也模糊可辨了。
那旗帜上仿佛写着什么字……
王清水端着木剑,向前走了几步,半仰着头想要辨认着旗帜上的字迹。什么……庄?
正看着,视线猛然被阻隔,竟是一双冰冷手按住了自己双眼。一瞬间王清水汗毛齐竖,心口似乎骤然停止跳动,也不知道自己是用怎么僵直的声音说出了个字:“谁?”
幸而那手的主人回应得快:“我。别看。”
颜迟羽?王清水屏住的呼吸顿时松懈下来,蹙起眉来:“你怎么在这?别看什么?”
“什么都别管,闭上眼晴,我带你出去。”颜迟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王清水顿了一下,在颜迟羽掌心闭上双眼,道:“好了。”刚说完,便觉得背后传来一阵推力,自己不自觉跟着这股力量向前。
“小道长?”声音突兀在这空旷地传出。
王清水明显觉得背后的力量停了一霎。咦,这声音挺熟……“啊,老先生?”
“真的是你?”那老者声中明显带着兴奋,“老朽在这里这么久了,还真没有人特地来看过老朽,没想到……”
王清水心中一喜,正要答话,谁料颜迟羽却将他又向前推了数步:“颜迟羽,你做什么?”
“跟我回去。”颜迟羽语气中竟是带着难得的冷厉。王清水皱眉,将未尽的话又吞回肚中,只好凭空行了个礼。
那老者轻笑一声,微咳道:“小道士也算有心了,有空不妨过来这……”话还未完却陡然被颜迟羽打断:“我知道你无心害人,所以不要再说了。”
害人?王清水微怔。“害人?”显然老者也不明就里,脱口问了出来。王清水眼前漆黑,更是焦急,便道:“颜迟羽你有话就说。”
颜迟羽声音突然探过了自己肩头,紧贴着自己耳侧小声道:“没想到你法力弱到这般地步,什么都看不出?”
王清水嘴角一抽,恨声又道:“弱又怎样,老子的符还不是近了你的身?”
耳侧声音猛然顿住,片刻一声轻哼让王清水心情迅速转晴。
“罢了,”颜迟羽起身道,“老人家,其实你已经去世多年了。”
“从你进了这林府开始,一切就是你的一场梦。”颜迟羽立在屋墙上,背后天色已泛起白边,残月已挂天边,夜将尽。
“梦?”王清水仰头看他。
“吞噬梦境,以此来换取前生回忆。”颜迟羽声音有些黯然,“他们多半无心害人。只是过于唐突入侵别人梦境,无意间夺取了梦主人的命。”
“那这个老人……”
颜迟羽抬起头看向城边缘方向,道:“大约,没有子嗣也没有邻居,无人替他敛尸,所以才至今不知自己已过世。”
王清水叹了口气:“唉……”侧头猛然又想起什么,“那为何那时候你一直捂着我的眼睛?那旗子上到底写着什么?”
颜迟羽忽然收回视线,轻咳一声道:“没什么。只是义庄二字。”
王清水瞪他:“义庄二字有何不能看?”
颜迟羽停了良久,终于喃喃道:“我问过林员外,他说自己是看到义庄二字之后便死了。”
王清水心口一软,哼哼笑了两声,不再言语。
“……不对!这么说来你早就知道这老人是鬼魅还让我去送死!”
云高雁过。晨曦明媚。秋风如水。
“王清水,你现在可以把你这个该死的镇魂符给揭下来了吧。”
“不揭!”
“王清水!我是你救命恩人!”
“不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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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鬼录:
鬼:梦鬼
形成原因:飘忽孤魂,寻找记忆
出现方式:作同样的恶梦,总梦到这脏东西
害人指数:六十五
防範方法:在枕边放金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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