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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四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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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混乱的一天结束后,骆家谦不再来找我。我也渐渐沉默下来。就象一切回到了原点。
江潮开始上班以后,就疯狂地跑业务,虽然年景渐渐不好,也颇接了些单子,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说:“都可以做到明年了。”他在电话里嘿嘿地笑:“厉害吧?”
我很高兴他恢复了大部分以前的风采,当然不会是全部,因为他眼底始终有些憾意不再消失。
有一天和他打电话聊了几句,他忽然问:“你和骆家谦怎么了?”
我沉默,他温和地说:“骆家谦不太爱说话,你要多听听他说的话。”
我说:“江潮你知道吗?原来我真的没有长辈缘,他们家人全都不喜欢我。”
他也沉默下来,然后叹了口气:“海宁,他们慢慢的会喜欢你,你别因噎废食。”
我淡淡地说:“不喜欢就不喜欢,我也懒得应酬他们。慢慢地等他们喜欢?好大架子,我不伺候。”
我知道我心态不对,可是我实在厌烦了。
舒卡和张明远决定订婚,我笑话他们:“快点结了婚算了,订什么婚,多老土啊。”舒卡白我好大一眼:“如今订婚才是时髦好不好?你这个土老帽儿敢说我老土!”
他们恋爱后很久我才知道,原来张明远家是书香世家,家族兴旺,张明远的曾祖父、祖父都是极有名望的人,张明远是最受祖父宠爱的幼孙,从小学绘画,长大了却爱上摄影、物理、地理,好在完全没有那些所谓艺术家的作派。我们经常当着他的面抨击那些搞艺术的神神道道行止不矩自命风流,其中包括他的堂兄表姐之类,他哈哈大笑。
舒卡的订婚礼很小,只请了家人和最好的朋友。舒卡的母亲和父亲都来了,和睦地互相扶持着,看不出是离异多年的夫妻,不相爱到底有不相爱的好处。张明远爽朗的气质绝对遗传自他的父母,此时两对父母正热烈地讨论着婚礼。
另外最显眼的是一对精神矍烁的老人,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看着一对新人,显然是张明远的祖父祖母。
舒卡穿了乳白色的纱裙,美得象个仙子,张明远难得地穿了西装,活生生多了份俊朗,简直可以称得上英俊了。
当然也少不了那些奇装异服的“艺术家”们。
我看得津津有味。
我和骆家谦是早就定好的伴娘伴郎,不过因为是订婚,只意思了一下就自己去找吃的了,骆家谦一直笑容很好,对着我也一样,我看不清他的眼里是什么,却看得清他成为了满场的焦点,张明远的妹妹们几乎全围在他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看到这样的情景心里会暗暗高兴,可是现在只觉得有点堵。
骆家谦的父母其实并没有走,这次的假期好象很长,他们起先单独会见了我妈,我也没有兴趣去问她。后来就不再有动静。
我想我和骆家谦也就这样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很难过,然而越是难过,表面上越是不露分毫,同张明远的兄弟言笑晏晏,聊得神采飞扬。
回来我就失眠了,骆家谦的眼睛一直在我眼前。我一遍又一遍地想着那个混乱的一天结束时,我对骆家谦说的话,他不知道那是我的心里话。无论在和江潮、还是和他的感情中,我一直都是不自信的。我可以在对骆家谦无所谓的时候嬉笑怒骂不屑一顾,那么在对骆家谦渐渐生了感情之后,我的不自信就渐渐抬了头。
他父母的话,成了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
那样不喜欢我、轻视我的父母,却依然可以表现地无懈可击,表现得喜爱我珍重我,让我只想到做一件事:打破它、或者远离它。
可是打破了远离了,我却开始有说不出的彷徨。
我什么都没跟舒卡说,她也没问我,我同她说要去报考注册会计师,她也只是说:去吧去吧。我颇有些不甘:“你不夸我吗?我这么上进哦,注会很难考的。”
她笑:“你自打进了工厂,就象打了鸡血,自己不知道吗?别说注册会计师,我看你可以直接去考宇宙工程师。”也斜我一眼:“失恋状态有你这么孤勇的,地球征服宇宙指日可待。”
白她一眼,收拾资料去报名。她在身后叫我:“懒得买菜了,晚上去你报名的附近吃吧,我记得有一家咖啡厅的甜点不错,叫什么街角的。”
街角我们都去过,顾名思义,店不大,但甜点和羊排都不错,颇有点口碑,刚好报完名附近也可以逛下街,我说:“那成,五点钟在那会合吧。”
我已经很久没有逛街,但一个人逛到底少点意思,不过正是打折季,还是买了几件衣服,试了试,上半年胖回来的尺寸又小了一码,不知是悲是喜,干脆又多买了两件,才往街角走。
大概是时间尚早,咖啡厅里只有一桌人,唐珞珈、阮解语坐在那里,我倒也没什么可避的,正自行找座,唐珞珈看到我:“辛海宁?”
然后我看到骆家谦正从洗手间方向过来,看到我,微微一怔,我才注意到唐珞珈旁边还有一杯咖啡。阮解语抬起头看着我,目光中充满了得意。
我心里突然之间很难过,这种情绪竟这么强烈,怔怔地看了他们一会儿,才摇摇头:“不用了。”
出了声才发觉嗓子有些哑,就有些羞愤,阮解语的眼神越发得意,笑着说:“反正你也是一个人,一起坐吧。”
这一刻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冷冷地看着她:“我在等舒卡呢,你真不介意和我们一起坐?”
阮解语的脸色变得发白,她咬了咬唇,才说:“辛海宁,你不觉得你会有报应?”
我忍不住笑起来:“什么报应?你到现在还以为是我拆散了你和张明远?你要不要我找张明远来和你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张明远说过他要是早收到我的生日礼物,也许一切会不一样’,这话是你对所有人说的,可是你不觉得你太能意淫了吗?他说的明明是‘如果我年轻几岁,早几年收到这样的礼物,也许一切会不一样。太年轻的时候总不大明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我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张明远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为什么就不能醒一醒?要不然凭他的个性,和舒卡的一顿饭就能拆散你们?是,我有错,可你也不用故意把我的错放大到罪大恶极吧?难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你觉得好过一点?才能让你继续做梦意淫下去?”
我想到她做的那些事,忽然怒意勃发,一时控制不住:“你要不要知道你父母是怎么一回事?别人骗你是为你好,你一再骗自己又是为什么呢?做人做到你这样自欺欺人真是匪夷所思!”
阮解语的脸越来越白,整个人开始发抖,我忽然有点后悔,正怔神间,一股大力把我挥得倒退几步,我控制不住,绊到身后的咖啡桌,结结实实一跤摔倒在地上,脚踝间一阵剧痛。
我抬头看到骆家谦愤怒的脸色,紧咬的牙关,握紧的拳头,心里的悔意消失得一干二净,我瞪着他,愤怒和难过在胸中反复交替,我说:“你打我?你妹妹做那么过份的事情你搂着她说替我向她道歉,我揭穿她的白日梦你朝我挥拳?我早就想问你了,你有什么资格替我道歉?我为什么要向她道歉?你不觉得你神经病吗?”
身后有舒卡温暖的手伸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臂,低声说:“海宁,海宁,别说了。”
我无法控制自己:“骆家谦,这就是你说的你喜欢我?原来你喜欢一个人是这样喜欢的,我要隐忍要听话要忍受你家里人所有的轻视无礼看不起,要低声下气讨好你的父母姑姑和表妹,要不是这样就得挨揍?那你如果很爱我岂不是要杀了我才能表示你的爱?”
很神奇的,我的眼里没有眼泪,我仰着头紧紧地盯着他,看着他的神情变得震惊和后悔,走前几步要来扶我,我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压制住全身的颤抖,我喝道:“离我远点!骆家谦,你听着,我很后悔,我真后悔,我宁可自己死掉了,也不要喜欢过你!”
舒卡使劲扶我起身,撑着我往外走,她着急地说:“海宁,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生气的时候说的话你会后悔的。”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了,我做的后悔的事情已经太多了。
我的脚踝肿得很大,妈妈问上次颜尉推荐给我看病的老中医要来伤药,有喝的有敷的,倒也有效,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年轻,也动弹不得。于是每天上班单脚跳着下楼,曹圣天天在楼下接我。
我真是不好意思得一塌糊涂,每天都歉意讨好地看着他笑,他被我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说:“私人交情,你就当作全是私人交情,怎么说我们都是青梅竹马过的啊。”
只好加倍努力工作以作补偿。
休息的时候,脚踝隐隐作痛,心里也会隐隐作痛。
骆家谦来找过我,他在外间和舒卡张明远说话,我在卧室里自己看书,注册会计师考试已经报了名了,这个是真不好考,我得早点开始看书。其实报这个是因为我已经开始在公司里做财务成本分析,我不喜欢做会计,可是却发现做分析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何况一定要忙一些,再忙一些,才能够不再胡思乱想。
舒卡敲门,在门口问我要不要见骆家谦,我知道他就在客厅里,淡淡地说:“他是我继母的侄子,也是高中同学,我也不能说以后就再也不见他,那是不可能的,不过私交就没有必要了。”
舒卡沉默了一会儿,走进来说:“骆家谦很瘦很憔悴。”
我不语。
舒卡担忧地看着我:“你们怎么闹成了这样?”
我清晰地说:“舒卡,你放心,没有下次了,不会再闹了。”
我听着他沉默地离去。然后我的心象被一把刀慢慢地削过去。
那样的难过,竟也能看进书去,而且效率奇高,我深深觉得自己真是奇葩。
再次见到骆家谦是半个月后我爸爸的五十五岁生日。我爸说,六十大寿之前的不大不小的生日,摆几围吧,证明我宝刀还未老。我的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只略有点瘸,寿星翁亲自来接的我。我是觉得爸爸越来越从心所欲不再小意,很神奇的,越这样,继母脸上的淡淡矜持神情就越少,反而多了些人气。
亲朋好友摆了三四桌,骆家父母还没有离开,和骆家谦围坐在同一桌,我姑姑的两个女儿最近过来工作,也坐在这一桌。我客气地和所有人打招呼、说话,心不在焉地吃东西。
我除了小时候在奶奶家和姑姑的女儿一起玩过,因为路远,一直没有再联系,而在奶奶家的经历也实在不是很愉快,再加上我实在没心情,所以和她们也没什么好谈的,她们倒是和阮解语说得上话,时时去和骆家谦兜搭。大人和大人说话,小辈和小辈聊天,饭桌上的气氛也十分融洽。
阮解语特别活泼,看向我的眼神十分解气似的。我置之一笑。
大概见我一直不说话,我其中一个表妹就问我的脚是怎么回事,我打起精神,笑嘻嘻地说:“有一天我路过一条小巷,碰到几条狗,小时候我爸教过我碰到狗不能跑,不然一定被咬,所以我就慢慢地打算走掉罗,结果有条野狗突然冲过来,我吓得摔了一跤,就把脚给扭了。还好它们没有咬我。”
骆母皱了眉头:“就有那些人家,养狗养一半又抛弃,所以会有这么多野狗。”我的表妹们也叽叽喳喳地说:“是啊是啊,前几天我们也碰到过。”
爸爸之前问我我只说摔了一跤,这一听,就担心地说:“还好你没跑,不然会被咬。”
我摊摊手:“是啊,要打好多针,狂犬病针贵得离谱,那我不但脚疼心就更疼了,我赚得又不多,说不得又要来跟你讨钱。”
他们都笑起来。
我也笑,忽然间伤脚就被重重地踢了一下,剧痛,我咬住牙,只觉得痛得想吐,额头有细汗泱出来。
我抬眼看了一眼阮解语,她恨恨地看着我。
满桌的人都在笑着说话,没有人注意到我,我低下头不再抬头,专心对付面前的菜。
忽然就觉得很无聊,想起很早之前,我和爸爸、继母、阮解语吃饭,讹了江潮一顿饭钱,大家笑得很乐,那时候的阮解语娇美温婉,还冲我挤眼睛会意地笑。
她还帮我找张明远做家教。虽然现在知道她是为了找机会和张明远接近,但终归在帮我忙。
是从我安排了舒卡和张明远的约会开始的。虽然我不认为是自己破坏了阮解语的爱情,我自问也从来没有存了报复的心思,可是,终究是我破坏了表面的平和。
我怔怔地想着。
桌面上开始敬酒。
我抬起头,看着阮解语,她警惕地看过来,我笑笑举起酒杯,认真地说:“阮解语,我想我还是需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我一杯喝尽,不等她反应过来,我转向爸爸:“爸,生日快乐,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最重要的是接下去的日子和阿姨天天健康快乐!阿姨,谢谢你这些年照顾爸爸,我祝你们白头到老。”
继母呆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太相信地看着我,我对着她微笑,爸爸开心地叫她喝酒,我没有看其他任何人的反应,只高兴地望着爸爸,爸爸是那么开心。
在这一刻,我知道,我终于不再纠结往事。我真心真意地愿意他们白头到老,就象我真心真意地愿意江叔和妈妈白头到老。
谁负了谁,谁害了谁,虽然重要,可是更重要的是以后的生活。
我也客气地敬了骆家谦父母,和骆家谦、表妹们碰了碰杯,骆家谦很沉默,我也不想和他说什么话。
走的时候因为大家都喝了酒,纷纷叫了出租车,我和爸爸妈妈阮解语坐了同一辆出租车,爸爸扶我进车,我无意中回头,看到骆家谦站在台阶上,目光不知望向哪里,身后默默地站着唐珞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