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场》今时有酒

1、第一章

　　九月初，天气依旧闷热。

　　刚开学没几天，许初宜工作比较繁忙。

　　除了要筛选课件、教案，制定班级规外，还要做好随时开会的准备。

　　她当了两年的班主任，对于这些事务，还算得心应手，但今年，所带的班级升到了高三，压力就会大一些。

　　下午，许初宜上完第七节生物课，还没回到办公室，就听到手机的震动声。

　　是母亲徐良音的来电。

　　说话的人却不是徐良音，是医生：“您好，请问是许初宜女士吗？您母亲目前正在我院接受治疗，请您抽空过来一趟。”

　　许初宜嗯了一声，只觉得恍惚：“我妈她怎么样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楼梯的方向跑。

　　医生知道她着急，声音都带了安抚：“患者突发晕厥，被人送到医院，现在情况比较稳定，不用担心。”

　　一路上，许初宜心神不宁，还险些撞上前车。

　　大学毕业后，她当了老师，因为是班主任，工作会繁琐一些，每天早出晚归，所以，她在外面租了房子。

　　只有周末，才会回去和徐良音一块吃晚饭。

　　两年前，徐良音再婚，因为有张国权照顾，又怕打扰到两人，她回去的次数不再像往常那么频繁。

　　也知道，徐良音血糖低。

　　到了医院。

　　徐良音正躺在病床上输液，张国权则在一旁。

　　两人看到她过来，都有些意外。

　　徐良音先开口：“刚才医生给你打电话了是吧，我没什么事，也忘记跟你说了，省得你大老远还得跑一趟。”

　　她的脸上有些红润，看起来，气色不是很差。

　　许初宜稍稍松了口气：“我没事，正好下午的课上完了，您生病了，我肯定得过来一趟，不然不放心。”

　　张国权接话：“一一也是担心你，就别跟孩子计较了。”

　　这件事也算到此为止。

　　徐良音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刚送我来医院的，好像是你的高中同学，以前还经常来找你，护士说，他刚才去缴费了，你待会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恰在这时，护士进来，有些八卦：“人长得挺帅的，个子又高，我看还挺温柔的，姑娘，你可别错过这个机会。”

　　许初宜只是尬笑，想问徐良音那人是谁，又没问。

　　在脑海里开始搜索，又在某一刻，心跳忽然一滞。

　　她没留在病房里，到走廊上，看了一眼电梯的位置，人家帮忙缴费，她总得把钱还回去，再顺便道谢。

　　也怕对方不辞而别。

　　许初宜还没走到电梯前，先碰到了李谦明。

　　她自认为，还没到结婚的年纪，对这个也没什么概念。

　　所以，没谈过对象。

　　再者，也确实碰不上合适的。

　　可徐良音却不这么想，过年之后，就旁敲侧击让她找男朋友。

　　她没听，时常以工作忙为缘由搪塞过去。

　　后面，徐良音干脆给她安排相亲对象。

　　因为是亲戚介绍，又明白母亲心里想什么，她不好不去。

　　李谦明是她的第二个相亲对象，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

　　第一次见面后，两人留下联系方式，这段时间，一块吃过两三次饭。

　　也有一些共同话题。

　　许初宜把对方当作朋友看待。

　　李谦明应该是匆忙赶过来，说话的时候，气息微喘：“刚才小舅告诉我，阿姨生病了，就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他口中的小舅，是张国权。

　　“谢谢你的好意，我妈情况不严重。”许初宜有些愧疚：“没耽误你上班吧。”

　　“那就好，”李谦明笑：“今天是周五，下班比较早，没耽误时间。”

　　就在这时，电梯停在所在楼层。

　　听到动静，许初宜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望过去。

　　走出来四五个人，站在后头的那个男人，身形高大挺拔，穿着黑色短袖，微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当他仰头的那一瞬间，许初宜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再仔细一看，逐渐与先前的猜测重合。

　　还真是顾拙。

　　她没记错的话，两人已经有三年没见了。

　　比起当年，顾拙更加成熟稳重了，眼眸深邃，五官，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

　　他的手上，拿着一些单子，以及一个塑料袋。

　　里面，装着几盒药。

　　正好，顾拙也望过来。

　　男人的眼神，很平静。

　　许初宜倒是愣住，这会儿，在这家医院，怕是也找不到她的第二个高中同学。

　　在她失神的间隙，原先在病房的护士经过这，停了下来：“那位帅哥就是你要找的人。”

　　话说完，人也走了。

　　许初宜觉得，自己不需要这样的提醒，但这么一说，她也不好傻站下去。

　　距离不算远。

　　跟李谦明简单说一声，她往前走。

　　顾拙像是知道她会过来，出了电梯，就停下来看手机。

　　距离在缩减。

　　许初宜已经想好措辞，真当要说出口时，却有些断断续续：“顾拙，谢谢你……谢谢你把我妈送来医院。”

　　大抵也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诡异，许初宜说完之后，不自觉就垂下眼捷。

　　没多久，才听到顾拙地回答：“我待会还有事，先走一步，这些药你拿着。”

　　像是在验证这句话的准确性，他的手机铃声响起。

　　顾拙没有接。

　　直到许初宜接过塑料袋和单子，他才滑过屏幕。

　　然后，转身，按下电梯下行按钮。

　　又没多久，消失在视线中。

　　回到病房，许初宜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的场景太过寻常。

　　老同学时隔多年重逢，没有打招呼，没有诧异，没有叙旧，哪怕随口一句的寒暄客套，也没有。

　　所有的一切，都太过平淡。

　　或许，又可以用另一个词来形容，疏离。

　　对，疏离。

　　但造成这样的局面，好像也不能怪人家。

　　翻开单子，里面夹着一张收据单，顾拙走得匆忙，她总得把钱转回去。

　　翻到顾拙这一栏，点开聊天界面，看到上面的一片空白，她微微一怔。

　　好像有点不一样。

　　但又没察觉出哪里不对劲。

　　按照票据上的金额，许初宜分两次转了过去。

　　再附加一些感谢的话。

　　徐良音是低血糖发作，在医院吊完点滴就能回去。

　　许初宜还要监督学生上晚自习，快七点的时候，就先开车回学校。

　　先去班里走一趟，又回到办公室准备教案，忙起来，也顾不得其他。

　　好不容易有空闲。

　　许初宜拿出手机看微信，回复了几条新消息，往下滑，顾拙这边，只有她的消息记录。

　　他没有确认转账。

　　也没有回复信息。

　　又忍不住打开对话框。

　　距离她发消息，已经整整过去了三个小时。

　　她都怀疑，是没看见，还是说，不用这个微信号了，要不然，就是顾拙把她拉黑了。

　　但好像，也不至于吧。

　　许初宜想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太没有诚意，以至于对方压根不想搭理她。

　　她好歹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感谢，总得来点实质性的东西。

　　许初宜斟酌了一会，开始在上面打字。

　　【是我考虑不周了，你今天走得太快，我都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你，我请你吃饭吧，就当作是报答，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定一个时间吧】

　　看了两遍，才按下发送键。

　　这回，不到三十秒，那头就有信息回复。

　　顾拙：【再说吧】

　　什么叫再说吧？

　　是不需要的意思吗？

　　但是，她不喜欢欠别人人情，除非对方是真的不需要。

　　许初宜换了个思路：【你最近很忙吗？】

　　顾拙：【还好】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过了两秒，顾拙又发过来一条：【周末都有空】

　　这回，许初宜立马接回去：【我周六还要上课，晚上有空，周天白天也有空】

　　既然双方的空闲时间都明确了，那就是不是意味着可以挑一个时间。

　　抱着这个心态，许初宜提议：【要不然明天晚上？后天也行】

　　顾拙：【我定吧】

　　许初宜：【好】

　　顾拙：【等通知吧】

　　“……”

　　当天晚上，洗完澡躺床上时，许初宜又回想起两人聊天的情景。

　　后面那句话，应该是客套的意思。

　　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太纠结还人情这件事。

　　印象中，顾拙也不会在意这些，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热心肠的人。

　　还记得高二上学期，她转校到江吴一中。

　　那时的她，对班里的同学不熟悉，加上性格也有些慢热，所以开学前一个月，她基本没有玩得来的朋友。

　　平日里，都是形单影只。

　　这种状态，倒也能接受。

　　就是上下学的路上，会觉得无聊。

　　高一高二都是走读生，晚上上完自习，九点左右，学生会离校回家。

　　渐渐地，许初宜发现，除了无聊，还伴随着恐惧。

　　回家的路上，坐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后，还得走一段路，随眼一望，总能瞥到几条不为人知的小巷。

　　有一次，她看见几个人聚集在巷子里抽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后面演变为争吵，还听到瓶子摔碎地声音。

　　时不时，还有摩托车疾驰而过，上面载着的人，有男有女，男的手臂上有纹身，女的则打扮得花枝招展。

　　碰见的次数，逐渐增多。

　　许初宜对这些很敏感，每次都往人多的地方走，人少的话，她就会跑着过去。

　　偶尔，也会回头看身后有没人跟着。

　　就这么谨慎小心的度过。

　　然而，意外还是来了。

　　应该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的缘故，许初宜至今还能清楚地回忆当时的场景。

　　那天晚上回家，许初宜照常走在马路上。

　　经过商业街后，会走到一段相对空旷的路段。

　　可能是最近这几天没看到什么不好的现象，她松了口气，警戒心都松懈了不少。

　　也因此，没听到身后急促地脚步声。

　　等她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被人锁住，还被拖开一段距离。

　　许初宜瞬间吓慌了神，不仅是因为这陌生的接触，还因为那低俗的言语，让她觉得恶心。

　　那男人是个光头，满身酒气，力气特别大。

　　她挣不开，开口求救，也没有回应。

　　因为周围，人很少。

　　即便看到了，也没有要理会地意思。

　　那一刻，许初宜清楚地感觉到了绝望与无助。

　　就在她内心摇摇欲坠时，顾拙出现了。

　　他二话不说，直接上去把她拉出来。

　　那醉汉大概也是没想到有人会过来搅和，好长时间没反应过来，趁这会儿功夫，顾拙把人揍了一顿。

　　许初宜很害怕，也因为被酒气熏到想吐，她半蹲在地上，没太关注顾拙跟人打架这事。

　　大概过了五分钟，周围没有了打斗声。

　　像是时间静止。

　　许初宜抬头，就撞上顾拙那双漆黑的瞳孔，正巧，顾拙也蹲下来，她清楚地发现，少年的眉眼干净纯粹。

　　他说了两个字：“别怕。”

　　明明在此之前，两人的交集少得可怜。

　　许初宜除了知道对方的名字，其他一无所知。

　　但那一刻，她的神经松懈下来。

　　有种被保护的感觉。

　　从那以后，她的世界好像多了一个人。

　　上下学的路上，身后不远处，总会有一个相识的身影。

　　后来，又逐渐变为熟悉。

　　许初宜和顾拙是同班同学，就在那次意外发生后的一周，班主任调了座位，她就坐在顾拙的前面。

　　靠得近了，总会产生一些交集。

　　例如，要测试了，试卷会从前面传到后面，这个过程中，她都会回头。

　　一次两次，能看到顾拙在低头看书。

　　但更多的，是两人目光碰撞。

　　再例如，交作业时，坐后面的同学，会沿着过道上去，顺便帮前排的同学收作业。

　　顾拙个子高，就坐在最后面。

　　每当这个时候，许初宜都会默默把本子递上，再道一声谢。

　　除此之外，她内心也总想着报答顾拙。

　　终于，也有了机会。

　　顾拙爱打篮球，下午的课程结束，他会和同班一块去打球。

　　球场，在食堂到教学楼的这条必经路上。

　　许初宜吃完饭，会上教室。

　　顾拙长得帅，每次打球，都能引来不少女生围观，当他进球，场上的气氛总能瞬间点燃。

　　许初宜想不注意都难，但每次，也只是看两眼，就回教室学习。

　　二十分钟后，同桌上来告诉她，顾拙崴脚了。

　　听了过后，一分钟，她没反应。

　　两分钟后，像是挣扎好了，又似乎是想起什么，许初宜去了一趟校医务。

　　拿了两盒活血化瘀的药。

　　等她回来，正好瞧见顾拙坐在椅子上，一只脚敷着冰块，书桌上，有几盒药。

　　好像她手上的，已经派不上用场。

　　许初宜有些犹豫，不确定要不要给。

　　没等她纠结完，顾拙已经开口：“那药给我吧，正好，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