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今天多了个传说》无繇可医

8、八、那人

　　半妖少年席地而坐，虽然看着红枫面色不善，但也有自知之明，没有傻愣愣地与她交手，而是选择为了妖怪伙伴们忍气吞声，回答她的问题。

　　“你说的那个隐妖我见过。”半妖少年陷入回忆，“三天前的晚上，我在房顶上修炼时，发现城南方向突然出现一股诡异的妖气，我祖上阔过，跟一个隐妖闯过天下，所以对隐妖比较了解，所以我一下就认出这股妖气属于隐妖。”

　　红枫隐隐觉得“祖上阔过”这句话有哪里不对，但是看他说得这么一本正经，只能权当是错觉。

　　半妖少年没发现她有一瞬间的走神，继续说：“不过那个隐妖的妖气很奇怪，不纯粹，好像混进去了什么其他的气息，总之非常特别，我一下就记住了。然后前天晚上，它又出现了一次，这次是在城北，我立刻就认出它来。当时，它正在袭击一个更夫。”

　　“我不是隐妖的对手，只能故意弄出点动静引开它，把昏迷的更夫带回这里。你应该也发现了，桂花巷外有结界，隐妖进不来，我们勉强躲过一劫。所幸隐妖后来也没有找新的目标，离开桂花巷后妖气便消失了。”

　　说完，半妖少年臭着脸补充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红枫不理它的补充，径自问道：“你说它的妖气里混进了别的气息，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气息？”

　　少年白她一眼，不情不愿地继续回忆，好半晌才犹豫着说道：“我不太确定，不过有点像那个人。”

　　“哪个人？”红枫追问。

　　少年正要回答，目光却忽的僵住，凝在红枫身后。察觉它神情有异，红枫回头一看，就见庄月离和江与非正并肩向她走来，而少年的目光正是落在江与非身上。

　　“哥！庄公子！”红枫喜笑颜开，乐呵呵地蹿到两人身边，女土匪气势一扫而空，“你们怎么来了？”

　　江与非与庄月离对视一眼，笑道：“我们这边的事办完了，来看看你这边的情况。怎么样，问话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红枫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甚至不管“被顺利”的当事人们还在场。

　　当然，说完之后她也没有给两人追问的机会，拉着他们就开始交换情报。三方消息一汇总，很多模糊的细节立时都一目了然。

　　“看来，桂花巷便是将逐月剑交付于血藤和山灵的那位神秘强者开辟的妖族聚集地，这里的结界也是他所布下。”江与非笑眯眯地扫了一圈在场的妖怪，“我还以为外城妖怪多是因为四哥在这里，没想到此地原本就是个妖怪窝。”

　　“那又怎样？”半妖少年别开脸，语气硬邦邦地说：“我们在这住了几百年，你们还要赶我们走不成？”

　　庄月离闻言，摇头道：“我们并无此意。”

　　“那就快点离开，桂花巷不欢迎修行者！”少年毫不客气地道。

　　“离开可以，不过，我有一事相求。”江与非并不在意他的冷言冷语，笑吟吟向他拱手道：“阁下既能感知隐妖的妖气，还请随我们到筑芝山走一遭，替我们寻出隐妖踪迹。”

　　半妖少年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江与非不疾不徐地分析道：“诸位在此地生活数百年，早已与这座外城融为一体，休戚与共。隐妖为祸，残害者不仅是百姓，你们同样是受害者，结界能护得住你们一时，却无法永远庇护你们，而你们也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条小巷里，我说的对吗？”

　　隐妖少年语塞，抿着嘴低头久久不语，还是身边的妖怪伙伴看不下去，轻轻推了它一把。

　　“……我知道了。”

　　江与非的话有理有据，它无法反驳，也没必要为了一口闷气硬掰个理由出来反驳。隐妖作乱，它们这些妖怪的日子一样不好过，何必给自己找罪受。

　　收拾好心情，半妖少年雷厉风行地道：“走吧，我们现在就出发。”

　　见状，庄月离和江与非相视一笑。

　　三人领着一个半妖蹭庄月离的御云术很快登上筑芝山，降落地是血藤所在的枫叶湖，江宇和山灵已在那里等着他们。

　　见到江宇，红枫先是一脸惊喜地跑过去抱了他一下，然后奇怪地问：“四哥你怎么在这里？”

　　江与非笑着跟她说了昨晚他们相遇的事，又道：“我请四哥在此地布设阵法，由我们引出、围困隐妖，再由庄公子出手斩杀。”

　　这是他和庄月离、江宇一同制定的计划，虽然简陋了些，但要想尽快解决此事，也只能这么办。

　　“阵法已成，两处阵眼由血藤和山灵镇守，你们只需将隐妖引来即可。”江宇说完，一挥袖，便有金色的阵图纹路在地上闪烁，那就是他设下的阵法。

　　半妖少年环顾一圈，目光在白玉台上的逐月剑上停留了一会儿，不冷不热地问：“你们有几成把握？”

　　庄月离看了看他：“只要困住隐妖，我自能将其击杀。”

　　少年没说什么，点点头道：“那我这就开始感应隐妖的妖气了？”

　　“好，开始吧。”江与非正色道。

　　少年盘膝坐下，阖眼深吸一口气，心思沉静，专注捕捉隐妖的妖气。

　　隐妖擅于隐匿，能把妖气隐藏得很好，但在它这里却是无所遁形。之所以如此，原因当然不仅仅是它跟红枫说的那样，不过那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正想着，半妖少年忽然心念一动，察觉了隐妖的行迹。此刻它就在离枫叶湖不远的地方，甚至在加速往这边赶来。

　　“不好，隐妖正在朝我们这里冲过来，速度很快，马上就要到了！”少年急忙说道。

　　江与非没料到隐妖会自投罗网，险些被打个措手不及，好在少年提醒得及时，他得以立刻调整计划。

　　“四哥，启动阵法！”

　　“好。”

　　江宇结印施术，脚下金光腾跃交织，迅速张开成一张金色的巨网。

　　就在阵网成型之时，一道灰色的风掠入其中，阵法被突如其来的妖气惊动，网口收拢，结结实实裹住了乘风而来的……人。

　　那应该是一个人，有人的样貌，人的体态，神情动作也与人无异。但他的模样又过分凶狠，即使没有青面獠牙也给人一种残酷无情之感，任谁被他绿幽幽的双眼盯上，后心都会一阵发凉。

　　是隐妖。

　　落入江宇的网中，隐妖内敛的气势骤然迸发，磅礴妖力溢出的刹那天地变色，头顶立刻压下一片阴沉的黑云，隐隐有雷鸣响动。

　　狂风激荡，戾气大发，刮倒了四面八方无数的树木，天地间唯余风雷之声作响。

　　融合了剑灵魂力的隐妖仰头厉啸，体内力量肆无忌惮地爆发，眨眼间撕碎了阵网。强大的反噬之力令布阵的江宇和守阵眼的血藤和山灵未打先伤，一人两妖头晕目眩地倒下，只能眼睁睁看着隐妖脱困。

　　江雪一声嗡鸣从江宇体内冲出，化为银光护在他身侧。

　　这样恐怖的实力让众人始料未及，江与非暗暗后悔自己没有试探就直接与他对上，造成此时的被动局面。可隐妖已经脱困，他也没有时间自责，只能当机立断直接动手。

　　“红枫，随我一同牵制他。”江与非沉心应对，抬手结印施术，“庄公子，动手！”

　　话音未落，红枫持天熠率先冲出，火焰红绸飞舞，长刀劈落，多年苦修的术法一招得以展现得淋漓尽致，恐怖灼热的火焰之力漫卷泼洒，将前冲的隐妖硬生生甩了个跟头。

　　江与非紧随其后，法家术法天机六转适时缠绕住隐妖的身体，让他停顿一瞬。这不是什么高深法术，却胜在出手时机把握得妙至毫巅，正好处在隐妖被红枫打退和运气还击的空隙，争取到了这一瞬间的机会。

　　庄月离抓住时机，云游逍遥心法运转到极致，银白道剑出鞘，霎时间恍如明月坠空，浩浩汤汤的银色剑光如天河倾泻，淹没了隐妖的身体。

　　这一击的威力可怕至极，半个枫叶湖都被剑气所蒸发。还在因为反噬而咳血的血藤看到这一幕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十分庆幸自己先前没有跟庄月离动手。

　　然而，扎扎实实挨了这一剑的隐妖虽然躯体半毁，濒临重伤，生命力却将其顽强，没有立刻失去战斗力。在庄月离三人发出至强一击需要缓气的间隙，换它抓住时机，燃烧最后的力量朝庄月离冲了过去。

　　江与非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喊：“当心——”

　　见状，庄月离强运气力闪躲，虽然险之又险地躲开了隐妖的本体，却仍是被它磅礴的妖力击飞，径直撞在白玉台上，倒在逐月剑旁边。

　　他的血从袖口滴落，沿台上的纹理划过，汇聚至剑刃缺口处，为那里的血色锈迹再添一抹新红。

　　本是一个小小细节，不值一提，未料逐月剑突然一颤，赤色光辉再现，却比江与非上回引动的更加浩瀚凝炼，凝聚成滔天血河，刹那间染红了在剑光下失色的天色。

　　白玉台开始颤抖、开裂，裂纹自剑刃没入之地始，迅速失去光泽，变成黯淡干瘪的苍白，与之相对的却是逐月剑锋上深邃的红，红得苍凉凄冷，宛若古战场上遍地白骨的悲怆。

　　逐月剧烈地抖动，好像想斩断身上的无形束缚，或是自这无形的剑鞘中脱鞘而出。剑锋鸣响不断，一声声清越悠长，响彻九霄。庄月离站起身，看着逐月剑的异动，不由得陷入怔愣之中。

　　而在另一边，因实力太弱而提前出局的半妖少年看着正在缓缓苏醒的逐月剑，脑海中又回放起多年前与那人告别时的景象。

　　身着玄金长袍的男子站在巷口的桂花树下，指尖留恋地抚过剑上的锈迹，良久，方轻叹道：“我虽执着了千年等到如今，可这一世，仍然没有他。”

　　少年半个脑袋都埋进饭盆里，听到这话，抬起沾了饭粒的脸傻乎乎地问：“你在等谁？”

　　那人勾起唇角：“这把剑的主人。”

　　闻言，少年懵懂的目光落在剑上：“他很难等吗？你还要等多久？”

　　“他呀，不难等，只是我一时错过，惹他生气了，所以这么多年都不肯见我，就连我送他的剑都丢下了。”那人笑吟吟地说着，眼睛里有细碎的光，那是少年初次见到的情爱的模样，“他该是气我明明把剑送给了他，却又抢走原本属于他的第一次拔剑出鞘的机会。”

　　“他这么小气啊？”少年舔舔嘴唇，把嘴角的饭粒舔掉，皱着脸为他抱不平，“那你还是别等他了。”

　　“不行，我要等。没有他，我的生命便不完整。”那人将剑别回腰间，阳光透过枝叶跳跃在他眉目间，衬得他浅淡的笑意分外洒脱，“既然他为此事恼怒，那以后这柄剑便只为他一人出鞘罢，即便是我也不能再使用。”

　　锵然一声锋鸣惊彻九霄，白玉台炸裂成齑粉，任尘封多年的逐月长啸出鞘。刺目的光从剑身的裂缝中迸射而出，令周遭所有景物都只余这一种颜色，恢宏剑气如雨落下，风急雨骤电闪雷鸣，万物皆承剑意，向隐妖释放此生最后一记杀招。

　　雷声落下，闪电划过，无尽光辉交错，将隐妖碾碎成尘。

　　被隐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众人惊呆了。

　　出鞘的逐月剑一招功成，慢慢下落至庄月离身前，剑身上亮起浅浅的银辉，托着他的身体，不叫他落入水中。

　　庄月离看着面前的短剑，久久无法回神，直到一声开裂破碎的脆响惊起，他才发现逐月剑上的锈迹正在剥落，剑身也在一块一块地碎开，消散。

　　“以后这柄剑，只为你一人出鞘。”

　　恍然有温柔的话语在庄月离心头响彻，他茫然四顾，却只看见渐渐恢复原本色彩的天地万物和将将完全消散的逐月。

　　剑刃彻底化为齑粉后，剑柄则变成了一团清光，包裹着庄月离的伤处，用最后一点灵力为他疗复创伤。

　　庄月离下意识拢住手指，隐约留住了一抹熟悉的温度，但转瞬即逝。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深沉如海的思念，那似乎曾是独属于他的温柔，可隔了漫长岁月，已经触之不及。

　　心头一阵酸楚，他的无瑕心境缓缓裂开了一条缝隙，有细微的光照入其中。

　　半妖少年直起身，忍不住看向不远处的江与非，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庄月离身上，片刻都不曾离开。

　　那人告别时说的最后一句话忽然再度响起——

　　“倘若哪一日你在红尘间遇到我，我一定已经寻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