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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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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那些“北方江豚”、“美人鱼”等老土称号外,天才游泳选手司徒浪浪其实还有一个称号。
万年老二。
她三岁下水,五岁开始进行游泳专业训练,十岁进入省队,第二年就入选国家队,十五岁那年正式踏上奥运征途。
从小到大,她参加过的大型比赛数不胜数,国内赛事的奖牌更是手到擒来,金牌拿到手软。
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她从未在正规国际赛事上获得过金牌。
蛙泳、蝶泳、仰泳、自由泳,她都有奖牌傍身,但只要进入国际赛场,她就只能拿到银牌甚至铜牌。
这与她少年时的辉煌时光形成了惨烈对比。
人们的视野渐渐从她光辉的青少年生涯转移到她从未拿过国际赛事金牌这件事上,饶有兴致地讨论各种可能的原因,又被一一否决。
直到她最终因为肩袖腱炎退役,也没人知道,究竟为什么在国内赛事上曾经打败过女子游泳队所有选手、甚至有一次破掉男子组纪录的天才选手司徒浪浪。
始终也没能得到一个世界冠军的称号。
***
海风潮湿带着腥味,靠近赤道的小岛上阳光炽热,司徒浪浪摘掉墨镜,抬手遮在眉框处,看那个叫做丁放的少年一步一步,慢慢走近过来。
“你、你好,我叫丁放。”他长手长脚地站定了,高大的身影顿时遮住眼前刺眼的光。
司徒浪浪刚想说话,眼前少年忽然猛地一个弯腰,露出圆圆的后脑勺。
“我是您的粉丝!”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居然还有一点抖,就这样,向着她鞠躬。
司徒浪浪怔了一下,不由失笑,“你好。”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少年还没有起来的意思,心想,这也太实诚了。
“起来呀,不是还要带我进屋吗?”
丁放这才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因为动作过猛,碎发上的水珠甩出几滴。
他眼睁睁看着那其中一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飞向司徒浪浪的方向。
动作比脑子快,他忽然伸出手去一挡,恰挡在她脸前。
感受到那颗水珠融化在掌心,他悄悄松了口气。
宽大的手掌几乎遮住司徒浪浪所有视线,她微一蹙眉,“干嘛?”
丁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很奇怪,而她说话的鼻息热热拂过手背,让他一下子血冲大脑,双耳爆红。
他收回手,慌慌张张去拉门,“没,不好意思,不是……”
少年长条条地立在眼前,招风耳红得像要滴血。
他从裤腰带处掏出一根绳结,无措地去开门,又因为紧张,半天没能打开门。
他起码有一米八。
司徒浪浪从小练游泳,见过的高个子数不胜数,但大多数运动员多少都带着一些自信,还是头一次见人顶着这样宽阔的肩背和身高,身体语言却这样紧缩。
“哎呀开个门都紧张成这样……”丁志诚在一旁絮絮叨叨,回头不好意思地冲着她笑:“不好意思啊司徒小姐,这孩子刚满十六岁,没见过啥世面……”
房门啪一声打开,丁放一言不发扯着还在说话的丁志诚走进去,留司徒浪浪站在原地,刚挑起眉,门里探出一颗圆圆的脑袋。
丁放顶着红透的一双招风耳,说一句话似乎都用尽了力气:“请、请进吧!”
还结巴呢,司徒浪浪无波无澜的心中稍微动了一下,好笑地走了进去。
这房子看着就是渔民人家最常见的摆设,进门就是个小厅,中间摆着张小木桌,四张破旧的木凳,角落处堆放着团团渔网,还有几张桨板。
屋里弥漫着一点儿浅淡的霉味,炎热潮湿。
丁志诚把角落处的渔网挪了挪,打开屋顶的吊扇。
那个少年人已经不见了,丁志诚搓着黝黑的双手,嘿嘿笑着搬来一把木凳,招呼她坐。
“丁放做饭去了,不介意的话,先在这儿凑合一顿吧?”
“麻烦了。”司徒浪浪点头,把包拎在手里,“就不坐了吧,我先去房间放放东西?”
丁志诚似恍然大悟,一个劲儿拍自己脑门,“哦对对,你看我这,家里第一次来人,不好意思啊,我带你先去房间看看。”
他领着她拐过木凳和角落里堆叠的渔网,走上吱呀作响的木梯。
临上楼时,透过雕花木栏的间隙,司徒浪浪看见厨房里一支长长的手臂,正越过水池去捞一个玻璃罐子。
肌肉线条是很完美的流线型。
二楼有面朝的三个房间,两间紧挨在一起,最后一间在走廊深处。
丁志诚说那是她的房间,门口是一爿雕花格栅的木窗,圆形的,四个角各有扇形的围挡。
此时那窗户开着,咸湿的海风气味穿过走廊,荡起一阵细微的纸张轻响。
司徒浪浪不经意往身边一瞥,第二间屋子的门大大敞开着,角落处一张小床,深蓝色床单和被罩,床头的地方,贴了两张海报。
说是海报,也并不准确,其中一张确是菲尔普斯的海报,但另一张,似乎是从什么报纸上剪下来的,只是一张黑白照片,正随着海风轻轻晃起一个角。
看样子有些年头了,照片拍摄出一名少女,穿着专业的游泳服,站在跳台上躬身往水池里跃下的一瞬间。
戴着泳帽泳镜,又是侧面,后头还有其他人也纷纷跃入水面的身影,只是被虚化了。
根本都看不清脸。
但司徒浪浪一下就看明白了。
那是她十五岁第一次出征奥运参加的自由泳比赛,左手边第一个是俄罗斯的叶琳娜,第二个是日本的酒井穗子。
那一次比赛,她只获得两枚银牌。
她怔在原地。
丁志诚走到最深处那扇木窗前,又返身回来顺着她视线望去,笑着说:“哦,这是丁放的房间,那小子……一直拿你当偶像呢。”
司徒浪浪微低头,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哂笑来。
她何德何能,可以跟菲尔普斯摆在一起呢。
跟着丁志诚进了屋,床上干干净净还没铺就,丁志诚又搓手,说等会儿吃完饭就让丁放上来。
司徒浪浪道了谢,没说话,赶客的意味很是明显。
丁志诚于是有些尴尬地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忽然身后传来女人清凌凌的声音。
“丁叔,是应该叫您丁叔吧?”
丁志诚赶紧转身称是,一时没忍住,连串说道:“我叫丁志诚,楼下那小子叫丁放,是我侄子,他也练游泳呢,咱村里有个教练,从五岁就开始教他……”
说着,他意识到对方一直没有再开口,蓦地停了口,又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捏住了短裤裤兜的一角,这一处因常年被揪扯,已经成了块儿突出的小揪揪。
司徒浪浪礼貌地笑了一下,微微欠身说:“您好丁叔,谢谢你们提供的食宿,到时候我会按照市场价结钱的。”
丁志诚刚想摆手说不用,司徒浪浪这回却有点强势地打断了他:“要的。以及,还有一件事儿。”
她依然微笑着,但莫名让丁志诚觉得气氛肃然起来。
他觉得,刚才那一笑拉近的距离感,这会儿又出现在她身上了。
丁志诚不由停下了揪裤兜的手,连常年打弯的背都挺直不少。
“我就是个游泳的,就算以前有过什么,现在也退役了,以后连水也不敢下……”
司徒浪浪笑了笑,语气轻松,只是目光还是沉沉的,像蒙着层雾。
“希望我住在这里的时候,你们能把我当普通人看待就好了。”
***
午饭是丁放上来叫人的,也许是起先对丁志诚说的话起了作用,他虽然又只是从门口探进来一颗圆圆的脑袋,但不再结巴了。
“吃饭了。”他说。
他正常说话的时候,司徒浪浪才发现他的声音很清朗,让她想起海平面上初升的朝阳。
跟他的名字很相配。
司徒浪浪点头,走出门口要与他错身而过的时候,少年往旁侧避了避。
这个时候,她闻到他身上有点儿明显的消毒水和漂白剂的味道。
她稍微皱了眉,丁放已经走进去,从柜子里拿出被褥开始铺。
于是她没说什么,径自下楼。
现在她不想关心任何事,只想让脑子放空。
***
一顿饭三个人,但分量几乎是五六个人的。
六七斤的石斑鱼一整条,还有一大盘子清炒蛤蜊,青口贝海带汤,清蒸鱿鱼须,青椒炒鸡蛋……等等等。
饭间几度沉默,司徒浪浪还发现自己的碗筷都是新的。
她挑了几筷子菜,想起丁志诚说的话,开口道:“听丁叔说,你是练游泳的?”
丁放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话是跟他说的,随即点头:“就是、随便练练。”
他这么一说,后头的话就都被堵死了。
丁志诚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丁放,想叹气,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好不断拿眼神剜他。
这小子从小就爱游泳,五岁的时候就比岛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游得都快。
丁放父母去世以后,他变成了监护人,后来看着机会在岛上找到个三脚猫教练,平时也负责,就是环境不太好,主要还是教潜水的。
结果这么大尊游泳运动员都出现在他们家了,他也不知道抓住机会。
哪怕讨教两句呢,也比他埋头乱练好多了吧。
司徒浪浪假装没看见丁志诚的眼神,自顾自吃完碗里的饭。
刚放下碗,见少年盯着她。
“怎么了?”她说。
丁放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你就吃这么多?”
司徒浪浪顿了顿,明白了他的意思,说:“我已经退役了。”
职业运动员食量大,退役以后没法维持在役期间的运动量,食量却变不回来,跟退役军人一样,如果不刻意控制饮食,身材会迅速膨胀。
丁放没有再说话,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她。
司徒浪浪挑眉,他似乎才意识到不礼貌,低下头,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底盖下一片阴影。
她眉头动了动,想收拾碗筷进厨房,谁知低着头的丁放动作却极快,已经从她手里把碗筷截住。
他的手掌宽长,掌心处有隐约的薄茧,常年干活的一双手。
“放这儿吧。”他说完,又似觉唐突,补充道:“你赶路来这里,应该累了,可以休息了。”
她是从Y城来这里的,到海城没有直达的飞机,转机都花了不少时间,确实有点累了。
但从Y城出发之前,她只在微博发过一条定位的消息。
他还关注她的微博吗?
想起少年床头上那张照片,司徒浪浪再次看了眼丁放。
少年低眉顺眼地收拾着碗筷,挺直的鼻梁下是紧抿的唇,在里屋昏暗的吊灯下,唇色泛着健康润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