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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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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那天冬生一袭青衣站在我面前的情形:脸上满是疲乏狼狈,一双眼睛依旧明若秋泓。
他说抱歉,我来晚了,哥哥。刹那间,我仿佛听到幸福划过逆光,如涓涓流水般静谥悠长。
是夜,洛阳城,云来客栈
“喂!你们两个还让不让人睡?天都快亮了,滚回自己房间行不行?”
我揉揉发酸的眼睛,打了个哈欠。确实已经很晚了,我都觉得快睁不开眼了,难怪与岚会发飙。
早上解决了老女人后,我们便策马回了洛阳。好在热闹已经过去,客栈空出许多房间。欧阳文说为了防止她再作孽,他使了点手段。不过他没告诉我把老女人怎么了,我也就没问。就是可惜,居然连人家叫什么都不晓得,好歹也给人家绑了几天呢。
冬生伸个懒腰:“是挺晚了,就寝吧!”说完便动作迅速地脱掉外衣爬上床钻进被窝里,像小时候那样,倍儿纯洁地拍拍身旁的被子招呼我上去。
我还没开口,有人就先忍不住了。欧阳文合上扇子伏在桌上,痛心疾首指责床上那位:“我为你四处奔波任劳任怨从无半句怨言,只一心一意向着你。莫说他是你亲哥哥,单是我这片深情已感天动地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你怎忍心负我至此?我很难过,很痛心。”倒连区区都不叫了,可见确实大受打击。
与岚往床上一扑:“敢占我的位置,我压死你!滚回你自个儿的房间去!”
不去看床上两人的打斗,我掩住口小声问欧阳文:“你那狼子野心……他知道吗?”
他也开了扇子遮了脸压低声音:“应该还未晓得,不过明日开始,区区自会让他慢慢了解的……不过小宁哎,你不觉得用狼子野心这个词说我不太合适吗?”
“怎么会呢?我倒觉得跟您的气质非常相称啊……欧阳兄,说句实话。我看你一表人才,也敬重你为冬生尽心尽力,他跟你在一块我很放心。但他年纪尚轻,还请对他多上点心,莫要伤了他。”
“这你无须担心,区区就是伤了自己也绝对不会让他受半点苦的。”
“那就好。不过……他是否有那心思我就不晓得了,如若他只愿把你当兄弟,你可千万别学人家霸王硬上弓才好。”
“你把区区当成什么人了?区区就是再怎么心急也断不会做那人神共愤天理不容之事的。”
不知何时,身旁多出了两颗脑袋。冬生也学我掩了口,压低声音:“你们在谈些什么?”
“这不好说啊,不好说。……你们打完了?”
“打完了。”转头问我,“为什么我们得这么小声说话?”
“不知道哎,我也是刚到的。”
与岚倚在我身上,盯着那两人:“你们真不打算回房?不睡觉也别打扰我们歇息呀。”
冬生看着我:“我好不容易找到哥哥,我还有好多话没说。今晚就换我跟哥哥一块儿睡,你去我的房间吧。”
“不行!从早上到现在都说了一天了还没说完?!你休想霸占他,我也要在这里睡!”
众人齐齐转头看向欧阳文,他露齿一笑:“不如区区也……”
“这不太合适吧?”“回你自个儿的房去!”“滚!”
“……与岚你又讲粗话了!”
于是,当晚的情形便是我们三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床下还躺着个厚脸皮打地铺的……我为他们这种行为感到由衷的心疼。既然都要赖在我这睡通铺,开了那另外两个房间是干吗的?不是天字号房的,一个晚上也是要一钱银子哪!
冬生像小时侯那样整个人窝在我怀里,与岚也不落后他半分,在身后手脚并用死死缠住我。
……很好,你们很好。
“我终于找到哥哥了,真好。我就知道你们没死,你们还活在某个地方,我一直这么相信着。呵,真的被我找到了。哥哥,我好开心。”
与岚放在我腰上的手紧了紧,我心疼地摸摸冬生的脑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说什么都显得苍白。这么多年,大家生死不相知,那种煎熬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却是所有人都了解到了骨子里。
我低头看看他的脸,在微弱的烛光下跟记忆中娘亲的模样愈发神似,却不像我那般偏柔。一样的明眸皓齿,一样的精致五官,却因了那两道剑眉多了份英气,显得气宇轩昂。
他长大了,分开了十几年后以比我高出一个头的个子出现在我面前,再不是那个老跟与岚一起到处捣蛋的手短脚短的小小人了。
十几年的光景,一去不回。
冬生告诉我,当年我受伤跌落河中之后,他仿佛心都空了。萧翎风还震惊于我跳河的情景中,冷不防与岚也跟着跳了下去,他措手不及竟然没能拉住。冬生哀号着也想跟着跳下去,却被反应过来的丰君无死死抱住。身后的追兵接近了,萧翎风也顾不得,狠狠往他们的马上抽了一鞭,狼狈逃了出去。
冬生说,他们几个在马背上颠沛流离了好多天,不辨方向只顾一直逃,直到两匹马都吐了白沫倒地不支,直到身后再不见那些追兵的身影为止。自然的,也就没去原定计划中的荆州那座宅子。
后来,几人进了一个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发现兜兜转转的竟然还是回了江苏。去不成荆州,却是到了常州。萧翎风身上有伤,他们也就没再挪地方,秉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老话,就在常州的那山里安了家,过起了隐姓埋名的日子。
“当时我年纪尚小不懂事,只怪他们拉住了我,没能让我跟着跳下去,便一直一直地哭闹,吵着要出来找你们。萧叔叔也不说我什么,任着我耍脾气,只说等我学会了他所有的武功,便让我出来。我收敛了心神,开始跟着他努力学武,不曾想,这一学就学了九年。这九年中,我极少跟他们说过话。现在想来,很是伤了他们的心,却是不该。”
我黯然:“你也晓得不该,记恨他们就是大错特错了。单是他二人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对你的栽培,便是恩重如山了。当年那些事,原也不是他们想的。本来他们早就说过要离开宁府,是爹娘把他们留下来。他们若知道你还怪罪丰叔叔二人,爹爹在天之灵也会不安心的。仁义二字,你可懂得?”
冬生点点头:“我晓得,这些年慢慢长大,我也知道当初的行经不妥,只是……一直拉不下那个脸去。后来又急着出来寻你们,便没顾得上……好嘛,回去我认错就是,别再瞪我了。”
“不止瞪,我还蹬呢!”
一只脚从后面伸出来,往冬生身上就招呼。他也不甘示弱,抬脚就踢。
“要不你们出去解决?”
话一出口,两人便安分地躺好。我很得意,这大哥当得还算挺有威严的。
“后来呢?”
“后来……”
冬生还没说完,床下打地铺的倒先开了口:“后来他一出来就遇上了一心一意忠心不二对他呵护倍至体贴入微为他遮风挡雨任劳任怨而又长得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堪称人中龙凤的区区了呗。”
“…………好长的一口气。欧阳兄累不累?”
“不累,就是有点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