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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查事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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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和黑夜对我来说是一样的,无论何时,我眼前永远都是无尽的黑暗,唯一的分别就是白天能听到各种声音,人的声音居多;夜里也能听到各种声音,各种虫类的声音居多。
这天夜里,巧儿伺侍我睡下,自己退了下去。屋子里重新安静起来,窗外的风一丝一丝的吹着,能感觉到风很小很热。
睡天半夜,忽然醒来,看着眼前无尽的黑暗,不由披着衣服摸摸索索的往外走。我从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变成一个走路离开别人都不行的瞎子,心里的压抑不是一时半会能调整得过的。
夜里的后花园很静,我扶着曲廊向前走,我知道这样一直走就能走到那个水中的亭子上,在那儿能吹吹风,听听水流,想想往事。人还未老,我已经开始回忆,原因好简单,我成了个瞎子。
“别动。”耳边有声音,一丝冰凉搁到我的脖子上,夜里容易发生故事,果然屡试不爽,第一次就出事了。
“别喊,带我去一个安全的地方!”那个声音说,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听到的第一个男声,冷峻里透着高傲。
“你看那里安全,自己躲进去就可以了。”我说。
“你若要说出去,想一下这么漂亮的脸上划上一刀恐怕就不太好看了。”那人的声音恶狠狠的。
“我是个瞎子。”我轻轻地说。
“怎么?”那人显然不相信,伸出手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能感觉到,那手上的热气在我的面前移动。是的,自从瞎了以后,感觉就灵敏得多。
“果然是个瞎子。”他说。
院墙外有马蹄声,说话声,吵吵闹闹的声音越来越近。
“你如果会游水,可以躲到亭子下面,如果你能闭气一柱香,这些人估计就走了。”我听得出这个人年龄不大,还听得出他气息不匀,想必是跑了很长时间或者是受了伤。
有人拍门了,徐妈已经叫着:“谁呀!谁呀!大半夜还让不让睡觉啦。”跑去开门。
“搜查,今夜无事不要外出。”男人的声音。
“官爷呀,我们这院子里只住着三位女眷,恐怕不太方便,请官爷行行方便。”徐妈与官兵周旋。
“误了正事你担待得起嘛,让开。”那男人声音粗鲁。徐妈好像被推开了,一群吵少嚷嚷的声音走进院中,身边那人已经离开了,我扶着曲廊往回走。
声音从前院一路向后院走来,那些官兵想必是分开了搜查了。
“前边何人?”刚才与徐妈说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小姐,您怎么在后院?”这是徐妈,说着她上前扶着我正在摸索着的手,向官兵解释道:“这是我家小小姐,刚才那个是小小姐的丫环巧儿,我是奶妈。”
“半夜不睡,跑到此处,为何?”那人问。
“禀官爷,我近几日有些癔症,晚上睡不踏实,怕扰了别人休息,自己来后院坐会儿。”话说得四平八稳,这是实情。
“小小姐,您眼睛不方便,出来也不叫巧儿那丫头陪着,要是再伤着,我怎么向死去的小姐交待呀?”徐妈的话又来了,老是这一句。
“巧儿,你这死丫头怎么睡得这么死,小小姐出来你都不知道!”徐妈看样子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当着这么官兵的面竟然发挥得如此自如。
“我,……”巧儿委委屈屈的声音响起来,想必也被官兵带到后院了。
“别跟这儿拉拉扯扯的,本官正在办案。”那个有些不耐烦。
“我问你,你在这后院可曾看到有外人进来?”那人问我。
“我看不见东西。”我平静回答。
“睁着那么大的眼睛说看不到,纯属瞎编。”那个的声音全是不耐烦。
“官爷,您有所不知,我家小小姐是目盲之人。”徐妈在旁边解释道。
“哦,果真!”那人说,不用猜,我就知道那人又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摆手,以证明我真的是个瞎子。
“唉,果然是个瞎子,可惜了这张脸蛋儿。”那人的手触到我的腮上,我一扭头躲开。
“这么漂亮的脸蛋,可惜可惜了!”那人语气里全是调戏。
“官爷,您查完了吧。我们这院里只有三个女眷,若官爷无事,请官爷忙您的正事去。”徐妈胆子真是不小。
“四下可搜过了?”那人收回他那只臭手,问那些官兵。
“回大人,都搜过了。”
“走,接着查。”那人命令道。
“多谢官爷开恩,这点小意思给各位官爷买点茶喝,我家小小姐年龄小不懂事,请各位多多包涵。”徐妈跟着那个人往门外走去。
徐妈,果然不简单,怪不得我娘把我交给她就如此放心地走了。
巧儿扶着我的手走回房间,有点不忍心说道:“小小姐以后若是要出去,叫上巧儿,如果再出什么事可怎么办呢?您眼睛又不方便。”
“你们不用再提醒了,我知道我是瞎子。”我怒从心中起,至于嘛,一遍一遍的说。
巧儿屏神凝气地下去了,我躺在床上眼泪汪汪。是的,我心里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被人天天捧到掌心里照顾着,却又无从选择,因为我看不到,因为我是个瞎子。
“小小姐,你别生气。”徐妈的声音又响起来。“巧儿这丫头不会说话,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我不吱声,装作睡着了。果然没一会儿,徐妈从门外离开了,听着她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我猛然睁开眼,我总是这样习惯性的睁开眼,但是无论是睁着还是闭着,眼睛永远都只有黑暗。
太阳照样升起,它不管我能不能看得到那么灿烂的阳光。
“小小姐,洗梳吧。”巧儿又站在门外,想必也是为昨天的事情有些内疚,话音放得低低的。
“巧儿,对不起。昨天晚上我不该向你发火。”我向巧儿赔罪。
“小小姐,您可别这么说,巧儿担当不起。”巧儿连忙说。
“没事了,巧儿帮我梳头吧。”巧儿不是个记仇的人,听话音已经高兴起来了。
我在这院子里,从不外出一步,不是不想出去,而是因为我没有正规的身份没有资格出去。
我到这里两个月了,现在已经很清楚地记得两件事情:第一,我是一个瞎子。第二,我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第三,我是房相的私生女。恐怕没有比这个更尴尬的身份了。
那夜过后,连着十多天,平静如水,再也没有人来过,我渴望发生故事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这一日,我正坐在凉亭里听风景,徐妈走进来说:“小小姐,相爷派画师来为小姐画像,现在人就在前厅等着。”
“好,扶我过去。”吃着相府的,穿着相府的,人家安排的事自然乖乖听从。
徐妈扶我来到前厅,让我坐下,说:“赵画师,这是我家小小姐,相爷能记起小小姐,老身这……”徐妈的声音有点哽咽。
至于嘛,我在心里暗想,人家偶尔想起你家小姐你就激动成这个样子。
“相爷分身乏术,没法子来看小姐,派我来为小姐画像。”那人声音温和,应该有三十岁左右。
“如此,多谢了!”我说完坐在椅子上。
听到对面有铺纸张的声音,有巧儿砚墨的声音,有润笔的声音,徐妈在旁边端茶递水的声音。
画了有半天时间,终于画完了,那位赵画师说:“小姐的定力恐怕是成年人也少有的。”
“多谢了。赵画师回去给我那宰相爹说一声,童颜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全赖宰相大人照顾了,童颜不胜感激。”我说着扶着巧儿的手回到房间。冷冷道:“这相爷真不是一般的忙,看看亲生女儿,还得着人画像。”
“其实相爷心里还是想着小小姐的。”巧儿低声为那个房玄龄辩护。
“是吗?他如何想着我呢?”我问。
“小小姐每次生病,相爷虽然没有亲自来看,但每次都派最好的丈夫来为小姐看病,每年小姐生辰,相爷都会着人送来礼物。还是平常的一应用度,都是相爷一手安排的。”巧儿说着声音慢慢高了起来。
“也是,看样子这相爷对我还是不错哦。”我淡淡应着。
“对呀对呀,小小姐。”巧儿听起来很高兴。
“我乏了,你先下去吧。”我懒懒的对巧儿说道。
“好的,小小姐,您先休息,有事儿叫我。”巧儿悄悄的退了出去,帮我带上了房门。
夜查事件半个月后,一个深夜,有人轻轻扣打窗子。我摸索着下床,隔着窗户问道:“可是来谢恩的?”
“正是,不知在下能否方便进去?”
“请进。”我拉开窗子。“我正闷得无聊呢,你来了正好。”
“你想怎么报答我?”我问。
“小姐有何事需要我帮忙尽管说。”那人倒是大方。
“我说,你能办到吗?”我问。
“普天之下在下办不到的事情还不是很多,若小姐说出来,在下定尽全力。”那人冷冷的声音里有一丝不屑,看样子是把我当成那个攀龙附凤的女人了。
“我今生最大的愿意就是能够治好眼睛,看得到这花花世界。”我顿了一顿接着说:“但是这件事家母在世时已经找了不少名医,恐怕是治不好了。其余的事情,我也不感兴趣。”
“那小姐想要在下办什么事?”他问。
“很简单呀,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在下裴正陵。”他答道。
“我叫童颜,如果你不嫌弃我是个瞎子,可以交个朋友。”我说,只要这人不姓李就可以交朋友,因为就绝不会涉及到皇家的事。
“在下是姑娘所救,自然不会嫌弃姑娘是目盲之人,何况姑娘冰雪聪明,虽然眼睛看不到,心里却也是个明白人。不知姑娘想要在下办何事?”
“你已经办到了。”我嘴角有了笑意。
“何事?”他显然有些不相信。
“我刚才问了你的名字,就是让你办的事呀。如今你已经不欠我什么人情了,如果做了朋友,以后有时间能来看看我,陪我说会儿子话,我就高兴得不得了。”我说。
“姑娘是个豁达之人。”他称赞我,这种话我也是爱听了,天下恐怕没有人不爱赞美的话了,我也是一样滴,心里美滋滋滴。
“我师父倒是个名医,若姑娘信得过,倒可以替姑娘诊一诊。”
“如此有劳了。”我淡淡笑道,如果照巧儿所说,我母亲和那个房相都为我寻得许多医生来治,恐怕这眼睛也真的是治不好的。
“以后不必姑娘姑娘的叫了,我叫童颜,以后你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我说,最讨厌人家小姐、姑娘的称呼,感觉生分的不是一般二般。
“你晚上不睡觉么,这么半夜三更的来找我。”我问。
“童颜说得对,我这种人晚上是不睡觉的。”他说。
“看样子你也不是好人,半夜三更乱跑。”我开玩笑说。
“对,你猜得很对,我确实不是好人,不过,你怎么猜出来的。”
“首先呢,从窗子里进屋的人必定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特别是夜里跳人家女孩窗子的人更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其次,你还被官兵追到走投无路,看样子必定是犯了大事,一般小贼官府也不会如此费力地追查。所以你必定是个大盗,江洋大盗。”我总结道。
“分析得很对,我确实是个江洋大盗。”他说话语气平淡,说这件事仿佛是在说中午吃了什么饭一样自然。
“我还知道,你出身一定很高贵。”我说。
“这个你又是如何得知?”他问。
“你说话的语气,恐怕全天下比你出身贵的只有皇族了。”我叹了一口气说。
“童颜也一样,处乱不惊,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家。”他说。
“对,你也猜对了,我不但不是普通人家,而且身份也非常暖昧。我是房玄龄的私生女。”我坦然说。
显然他没有料到我会如此直白说出自己如此尴尬的身份,有些吃惊,但是很快就又恢复常态。
“果然不是个简单人。”他由衷称赞,这句话我听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
“既然你知道我是个江洋大盗,还敢帮我?”他问。
“既然你知道我是个私生女,还敢和我交朋友?”我反问。
两人不由同时大笑,我连忙捂住嘴,轻声说:“小声点儿,巧儿那丫头就在外屋。”
“你那丫头早就睡得不知所以了。我既然要与你相见,怎么会不防着闲人。”他淡淡说。
“这样太好啦,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刚才还怕吵醒了徐妈和巧儿,又来说个没完没了。”我高兴地说。
“既然不喜欢让她们来管,就让她们睡觉吧。”语气里有些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