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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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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张曦在永慈康复医学中心做老年康复科护士。住在他们科的吕如砥最喜欢两个人,一个是他的主管护士张曦,另一个是学生杨易深。至于儿子吕哲——无所谓。
“小曦子你看,阳光抱着草地呢。”
“嗯啊,也抱着咱俩呢,暖和吧老爷子。”
张曦蹲在老头的轮椅旁,微风翘起他微卷的头发,老头抬手给揉成鸟窝。张曦无奈地笑道:“可以了吧?”
老头儿满意地笑起来。
吕如砥的阿兹海默症状已经进展到转头就忘的程度,他是国内一流翻译大家,很多英语、西班牙语翻译作品都出自他手,他的《惶然录》是公认的最佳译本。现在他还能偶尔蹦出自己作品中的句子,只是已经不能理解当初由自己亲自翻出来的意思。年初他在自家花园里跌了一跤,胫骨骨折。八十岁的老人无法行走之后情绪低落,居家护理换了一个又一个,吕哲工作实在太忙,最后无奈选了人多热闹的康复中心,没想到就这样住下来了。
杨易深来看望吕如砥时,老头正坐在树下吃粥。陪着他的年轻白大褂嗔怪着说:“老头儿,不要浪费啊,这可是我的早饭。”
杨易深绕到他们前边,从果篮里拿出一个乳白的瓶子。
“老师,你的最爱,齐记牛乳。网上买不到,我特意让人跑了一趟顺德。”吕如砥是广东人,搬到华东之后,总是想念家里那份正宗的味道。
“易深,你都长这么大了啊。”老头儿抱着保温瓶,心满意足地吞了一口。
“他现在的新欢是我的虾油黄瓜。”穿着白大褂的男孩边说边给他递上个塑料饭盒,老头儿伸手拈了条咸黄瓜往嘴里放。杨易深没来得及阻止,他问护士:
“怎么不给双筷子?”
“这叫回归纯真,”护士帮老头擦去滴落在身上的米汤,两人相视一笑。
“易深,”吕如砥拍了拍张曦,“这是小曦子。你俩去玩吧。”
“吕老头,我俩玩什么?”张曦笑着站起来,长长的影子拖在身后。杨易深看到他白大褂下穿着鹅黄色的小熊卫衣,皮肤很白,大眼里有露珠般的光。
“玩你们小孩儿玩的呗。”老头自顾自地吃,情态之投入让杨易深都想尝上一口。“明天还带吧小曦子,我要吃这个。”
杨易深把牛乳放回果篮交给张曦,摇头道:
“失宠了。”
张曦说:“不会的,就这几天老爷子看上我妈的小米粥和破咸菜了。”张曦对眼前这位中年男人观感不错,比老爷子的霸总儿子亲切得多。
上次在吕哲家看到的老师远不如现在有神采。保姆照顾得算无微不至了,但老头就是不开心。杨易深习惯性地伸出手:
“你好,我姓杨,是吕老的学生。”
握手这种古板的礼仪在张曦这个年龄圈内不太常见。他先愣了一下,伸出左手之后意识到错了赶紧收回去,抬起右手跟杨易深握了握。
杨易深的手很凉,中指第一个指节上上有小小的茧子。
杨易深陪老师坐了一会儿,刚要走时遇到了吕哲。老头看到儿子脸立即拉了下来,让张曦推着他往花园去。
“老师恢复得很好。”杨易深说。
“这里环境开放,说话的人多,比在家强。我没时间陪他,”吕哲点了点头,自我解嘲说:“不过他也不是很想我陪。”
吕哲戴着眼镜,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刻在脸上。张曦和吕如砥在水池边喂鱼,杨、吕二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吕哲是心图景执董、副总裁,分管机构拓展和渠道中心。他俩是大学同学,也是一起创业近二十年的合作伙伴。
但他们现在没什么好说。
杨易深在城郊、农村学校项目上的投入令吕哲无话可说。对于一个企业来说,需要体现社会价值无可厚非,但盈利才是存在下去的基石。私立学校就该为精英家庭存在,在走何种路线这件事上,吕哲跟杨易深的分歧基本无法达成一致。好在吕哲仍旧是核心部门的一把手,在项目实施上他可以有所约束。
可杨易深董事长兼总裁的身份,各方面都压制着他。
吕哲跟新明德的林于霖走得很近。一直以来杨易深都对新明德颇有忌惮——一家国际教育集团注资国内同行,应该不仅仅要的是教材渠道这点点东西。
“晚上去我那?”吕哲说,“ 我买的Latour到了。”
“好,”杨易深笑着说,“不是96年的不喝哦。”
Katherine找到张曦时,他已经做了一段时间的无业游民。半年前吕如砥突发心衰,连带全身器官衰竭,被转入了老年重症科,钉在床上二十四小时监护。那之后老头再没完全清醒过,张曦去看了几次,似乎还认得他,但已经说不出话,只能摸摸他的手。
“吕老头,好点了还吃我家粥啊?”
干瘪的老头握了握他的手指,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他在这里又见过几次杨易深。他一般一个人来,静静地坐会儿就走。探望一次只能一个人,张曦在门外等着的时候,有意无意地观察起这个人。
杨易深一直都能保持从容的样子。穿衣和仪态都是,只是脸色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
吕如砥过世之后,张曦忽然变得懒懒的。他早就不是护理小萌新了,但的的确确因为吕如砥的去世而变得一蹶不振。他总觉得老头的心衰多少跟他有些关系,如果让他好好卧床休息也许就...即使连续接手了几个新病号,忙得团团转并没有让他彻底走出来,三个月之后,他跟主任请辞了。
“工资低,事情多。”这是他找的理由。
他没敢跟家里说辞职的事,在出租屋里窝了三天,靠吃鸡和王者打发时间。第四天早上一通陌生的电话搅扰了他的排位赛节奏,他抱着“必然是骚扰电话”的心态直接挂断,然后就是第二通第三通。
“真够执着的。”张曦接了电话。
对面是个声音沉着冷峻的女性:“请问你是张曦吗?”
“对,您是哪位?找我什么事儿?”
“我是Katherine,叫我Kat也行,听说你最近在找工作对么?”
张曦刚回了一个“对”,马上想起来…不对。他裸辞,简历都还没做,更别说投递了。
骗子吧。
“别挂。”对面冷清的女声有些急了。
“如果你有兴趣在下份工作之间做个短期工作的话,我们可以聊聊。一到两个月,按照你之前工资水平的五倍付薪。”
听到这里,张曦的第二反应是“我还没上钩你就跟我谈这么具体”。
再次要挂掉时,对面传来一个男性的声音:“张曦,我是杨易深,吕老的学生。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医院后院堪比天然氧吧,胸口的巨石似乎都轻了一点点,杨易深觉得通体舒畅。手机被张曦临时没收了,他眯起眼睛,任凭阳光落在身上。
“不行不行,谁让你一直坐着的。起来走一走,走一走!”
有人挡住了眼前的阳光,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整个人就被一双手从腋下夹着托了起来。
“嗯…..”杨易深本来想瞪张曦,却因为伤口吃痛而翻了个白眼。张曦知道他疼,但再疼也得下地,不然怎么赶得上周一他所谓的“存亡一战”啊。
医院提供助行器,张曦不让用。
”扶着输液架走就行,不许自己按镇痛泵!”
张曦跟着杨易深亦步亦趋沿着健步道走,历来以坚韧著称的心图景董事长终于吃不住痛:
“走了多远了?”
张曦提醒他回头,轮椅在身后十米远的地方。
”今天争取走二十米,hang。”张曦笑。在老年科呆久了,多少带上了些跟老小孩说话的口吻。
杨易深皱起眉,大眼生生地望着张曦,手试探着按在镇痛泵上。
张曦无奈地点点头,好吧,用吧。
为什么会找到张曦,据Katherine的说法是大家都很忙,实在没那么多时间选来选去。做生不如做熟,索性就找到了杨易深见过几次的他了。
电话里听到“杨易深”时,张曦并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来是哪位。直到对方说自己是吕如砥的学生,他才把名字和人对上。杨易深用商量的口吻说:
“我...需要一个私人护士,按日付薪。感兴趣的话,我们见个面?”
他的声音带着魔力般的低沉,张曦愣了几秒,说:“好。”
“给我地址,我去找你。”
人体很神奇,在紊乱到大厦将倾前及时拨乱反正,给与良好的休养生息的话 ,恢复起来会异常迅速。术后第三天,杨易深要处理的事情少了很多。因为得到了不错的休息,人有了精神,散步距离也早就越过二十米,奔向四十米、五十米。从张曦的角度看,这个病号的省心是显而易见的,晚上绝不会叫人,白天管一日两餐、推他出去散步,多数时间他都在处理工作,讲电话,或静静躺着。
杨易深的焦虑不轻易示人。付给银行的五千万保证金到账之后,HG持有的心图景股票暂时就会划归杨易深的名下,他的持股比例增加到21%。然而这部分股票还不是他的——未来六个月内他或者以对赌协议中4.5港币的价格完全买下它们,或者放弃增持,让保证金打个水漂。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让他能在跟吕哲和新明德的内斗上取得更大的胜算。算上一致行动人的部分,他已经有了一些把握。
心图景处在上升期,是否能经历这样一波折腾,他也没底。第四天上午Katherine来了,汇报了几件事,把手机还给张曦,留下一把车钥匙:
“机票买好了,你们周六回S市。车停在机场D区,车牌号是SGE3569,回哪里问老板。”
“你们不是周一开会吗?再等一天可以恢复好一点。”张曦接过钥匙。
“没时间了,”Kat说,周日他得见人。
董秘又风风火火地走了。张曦开机,微信跳出来一大堆消息,其中一条是老妈的:“儿子,你还记得妈妈以前上班的药房那个李阿姨吗?她给你介绍了个女孩儿”....
张曦回:“出差呢,回去说”。
消息马上回了过来:“你这几天哪儿去了?老妈的消息都不回?”一张照片丢了过来,张曦瞄了眼,靠...
还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