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若情深》中秋

33、第十七章（下）

　　任谁在此刻看见萧寒佑霜凝的面色，都不会轻易的开口，初夏的阳光照耀在身上，却仍然如同身处腊月般寒彻心底。
　　“戒严云州，严查所有进出的商旅。通知万壑马上回来，你在这里等他。”起身，萧寒佑扫了一眼任子墨，轻声交待，随即向大厅外走去。
　　“寒佑，在等等，先查出是什么人将烟缈带走，万一他们已经连夜离开了云州，你这样冒然去找，怎么能找到？”任子墨紧随其后，追了出来，皱着眉劝道。
　　“不用查了，我知道是谁将烟缈带走了。”一声响哨，响彻天空。
　　一惊，任子墨吃惊的看着脸色自从知道柳烟缈失踪后就一直苍白焦急的萧寒佑，一向反应敏捷的大脑竟然也有些迟钝。
　　无影停在院中，轻跺着前蹄，甩着头，似乎因为那一声哨声，得知了主人的心思，也显得烦躁不安。
　　翻身上马，拉紧缰绳，在任子黑微微迟疑的眼神中策马奔出主院时，冷冽的声音点醒了站在石阶上的任子墨。
　　“把畅音堂看守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出。”
　　微惊，任子墨从那句话中听出了些许无奈，还有怨恨。
　　“按教主吩咐的办，来人，备马。”任子墨转头对身边的人交待，快步走到院里，接过下人递下来的马绳，“你们和我走，其他人在堡内待命。”
　　“是。”下人抱拳，按照任子墨的指示开始行动。
　　★★★ ★★★ ★★★
　　数十人的马队急速行使在林间小道中，紧凑的步履，安静到凝重的呼吸，空气里胶着除了马蹄声外一种叫人心惊肉跳的危险气息。
　　马队中，一辆黄顶马车犹为显眼，被周围神情紧张的军士密密围住的马车急驰在树林掩映的山间小道上，马夫不断喝斥着前面喷散着鼻气的两匹高头大马加速。
　　突然间，云聚风涌，刚才还微风阵阵的树林，蓦地刮起一阵狂风，云遮暖日，一时间树林里的阳光暗淡下来，似是被浓云笼罩一般。
　　林间空旷处一股旋风卷着草叶漫天飞舞，云日不见遮着一片天地，大家以手挡面，原地无法前行，马匹焦躁的跺着四蹄，柳烟缈坐在马车里，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声，车帘更是风扬而起，以袖遮面，眯着眼透过帘缝看着外面叶扬尘满的天地，等待着这场毫无预兆的急风过去。
　　蓦然，风如来时一般奇异的停下，半空中飘荡的树叶纷纷落下，一片狼藉，残花落叶铺着一地，漫漫无边。
　　“苏将军，这是要去哪里？”一个声音，潜着寒意随着一地落红飘进众人的耳中。
　　循着熟悉的声音望去，苏问潮骤惊，环顾四周不知何时多出来的数十人，心里暗叫不妙，看样这次真是凶多吉少。
　　因为大队人马反而会影响行进速度，所以他特地选了些精兵良将简装抄小道出云州，却还是在即将离开云州前让萧寒佑给劫住了。
　　“萧教主，这是何意？”再次扫了一眼周围，眼前虽然只有数十人，却可以感觉到还有更多的人隐藏在其他地方。
　　笑，随风淡然，却无法温暖眼底的寒意，萧寒佑抬手，指尖轻点无影的颈项雪白的柔软毛皮，“苏将军是个聪明人，何故有此一问。”眼神随着自己的手指游移在无影的颈间，她笑的明媚。
　　“苏问潮愚钝，不知萧教主为何意。只是此刻有皇命在身，请恕在下无法多作逗留。”抱拳，苏问潮沉声说，心里却已经做好大战的准备。
　　“哦？皇命吗？既然苏将军有公务在身，当然可以离开，只要留下……烟缈。”撩开肩边的长发，萧寒佑仍然笑的温柔，眼底一层寒气却在慢慢凝结，趁风而扬的裙边，推开一方柔波，轻轻无声。
　　“萧教主，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商量，只有此事在下不能答应，还请萧教主不要为难我。”手悄悄握紧腰间宝剑，苏问潮眼睛紧盯着周围的一切，随时准备迎战。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抬眼，仍然笑的妩媚，却俨然腊月飞雪般寒彻心痱，“苏将军如果不同意，萧某只能无礼了。”
　　“那也休怪在下无礼。”一挥手，长枪无数直指萧寒佑的所在，折射出斑驳的阳光，银茫烁烁。
　　一丝浅笑始终挂在唇边，轻蔑亦或无视，让人刺目的笑容。
　　“苏将军想拿这些军士的性命冒险，那萧某只能从命了。”抬手，林中赫然又出现了数十人，或者更多。
　　苏问潮与手下警觉地环顾着四周的动静，人人严阵以待。
　　“寒佑！”一声惊呼，打破了僵局，更打乱了萧寒佑冰冷的心绪。
　　拉开布帘，柳烟缈吃惊地望向不远处，坐于马上风姿翊翊的绝色女子。
　　蹙眉，因着柳烟缈苍白的脸色，萧寒佑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的收紧，泛白的关节，隐忍的面色，不安的气流在周身慢慢汇聚。
　　轻拉缰绳，无影抬腿向着柳烟缈的马车走去，沉闷的蹄声，踏在每个人的心中，让人心慌意乱的莫名紧张起来，却无损无影高昂的头颅，以及稳健的步伐。
　　苏问潮抽出腰间配剑，驱马来到车前，抬剑横在身前，严阵以待地看着一步一步正向这边走来的萧寒佑。
　　“萧教主，你难道真要与朝廷为敌？”最后一问，苏问潮明白这战在所难免，更没有把握能将柳烟缈安全的带到李熙面前。
　　牵起嘴角，眼光轻扫四周明显躁动不安的军士，目光停留在苏问潮的身上，没有犹豫，轻声开口。
　　“我不想与任何人为敌，我只想带走烟缈。”她说这话时，视线重新焦距到柳烟缈苍白憔悴的脸上，眉间轻颤。
　　“好，既然萧教主执意如此，在下就得罪了。”苏问潮长剑一挥，周围的军士拉开队伍将马车层层包围，严峻的神色，大有视死如归的气势。
　　“不！苏将军，让我和寒佑说几句话，行吗？”柳烟缈不顾车夫的阻止，走下车，站在苏问潮的马前请求着，她愁楚悲伤的神情，让苏问潮瞬间为难，抬眼看了一眼萧寒佑，犹豫片刻，他低下身，声音极轻的说：“柳小姐，我奉劝你一句，一定要以大局为众。”
　　“是，烟缈明白。”颔首，转身越众而出，朝萧寒佑走去。
　　“烟缈。”下马，萧寒佑将柳烟缈拉到身前，仔细审视了一番，确定她并未有伤，悬着多时的心才渐渐放下。
　　“寒佑，你随我来。”拉着萧寒佑在众人防备的眼神中，走到小道边。
　　“你……回去吧。”注视着萧寒佑，柳烟缈突然开口。
　　“你说什么？”瞬间拧起的眉，美的让人失神的面容上浮上一层冰霜，冷冽的神色。
　　深深吸气，不敢迎向她不解的目光，柳烟缈侧过头，低而清楚的再次重复。“回麟啸堡去吧。”
　　心，狠狠一颤，有什么东西尖锐的痛着，目光炯炯地望着柳烟缈的侧脸，忽然之间，萧寒佑竟然无言以对。
　　不言不语，直到一阵微风吹过，撩动柳烟缈丝缕长发轻触萧寒佑的手背时，她才从沉默中回过神，无法忽视心里那种似乎叫做怅然若失的感觉，她冷漠的脸隐下突然横生的脆弱感，沉声问道。
　　“此话当真。”冰冷的眸，没有温度。
　　“是。”她答，坚定，面色淡漠，心已碎成千万片，痛只能在心底。
　　凝眉，眼光轻闪，牵起一个酸涩的笑容，扩散到眼底。“你可知道，皇帝不会承认你的身份，这样的一个公主，为国不容。”
　　侧目，目光所及处为何是灰色的，柳烟缈袖底相握的双手已经深显血痕，而她全然感觉不到疼痛，放纵指甲又嵌入几分。
　　深吸气，再次将目光投向迎风而立的萧寒佑时，眼低雾气消散俨然只剩镇定之色。
　　“我明白。但是，我仍然是……公主。承认与否并不重要，我不想做个逃犯，藏匿一辈子，就算会被囚禁一生，也总比提心吊胆过一生强。”不含任何感情的话，将她们越推越远，咫尺的距离……天涯遥望。
　　牵起嘴角，那笑容却是陌生的，熟悉的瞳孔，映射出一道完全陌生的灵魂。
　　风起，沙沙作响的林间充斥在数百人的空地上，对立相望的两人，俨然忘记了身后还满腔热血准备奋战的众人，淡淡的眼神，浓浓的哀伤……
　　“我……”哽到喉头的话，在柳烟缈淡淡遥远的眼神中，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看着僵硬地站在面前的萧寒佑，那微微苍白的脸色，那双总是光华熠熠的黑眸，此刻流露出的神情几乎可以称作失魂落魄。
　　无法在这样的目光下多待一秒，柳烟缈迅速转身想要离去，手臂却被拉住，微惊，看着那关节泛白的纤长手指，仿佛被握住的不是手臂，而是自己已经失落在萧寒佑身边的心。
　　没有看她，萧寒佑直直望着前方，在那绿意盎然间，似乎有她寻找的东西。
　　“如果，我不放你走呢？”说这话时，有什么在她眼中轻轻流动，如同深海下的暗流，蔚蓝下的汹涌波涛，能够吞噬一切的泛滥。
　　低下头，静静的，听见心在萧寒佑说出这句话时，卷着残存的温度淹没在这片无尽的汪洋中，再也找不到方向。
　　“那……我会恨你一辈子。”她说，泛涌而上的气血，让柳烟缈无法看清眼前的一切，模糊的吞下泪水，更咽下口中的甜腥。
　　扯开一个苦涩的笑容，片刻后，松开手，风灌进空虚的掌心，瞬间占满身体。
　　“保重。”迈步，明显感觉脚下的虚弱，强打起精神用尽全力将不足十米的距离走完，仿佛已经用尽此生的力量。
　　放下车帘的同时，一捧血色迫口而出，喷散在月牙白的裙上，刺目的点缀着死灰般的心绪，如同雪上红梅妖娆却冷艳。
　　无力的靠向背垫，没有擦拭唇角仍然不断滴下的血，至少这温热的液体能够证明她还活着，如行尸走肉般活在这个没有希望的世上。
　　“……寒……佑。”低喃，让她将这个名字刻在生命里，即便是在生死轮回中，她也不愿忘记，这将是伴随她度过残生的唯一光亮。
　　虚弱的闭上眼，一串泪水急速落下，身下一阵颠簸，耳边传来车夫喝马前行的声音，纷乱的马蹄声传来，一下一下踏碎了悄然落下的泪……
　　★★★ ★★★ ★★★
　　站在那里，马队擦身而过，激起尘雾扬满林间，投射在地上的斑驳光影，在尘雾的折射下，谜样陆离。
　　垂在身侧的双手，逐渐握拳，翻腾在胸中的戾气游走在没有灵魂的身体里，叫喧着一股嗜杀的冲动。
　　“寒佑……”任子墨走到她的身边，小心翼翼察言观色。
　　沉默，墨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某处，瞳孔规律的收缩着一缕蓝光，幽幽暗暗，明灭骇人。
　　耳边，轰轰的马蹄声已经渐远，而心里似乎也有什么在渐渐离她而去，越行越远……
　　很痛，在身体里某处，无法忽视的剧烈疼痛，脑中尖锐的声音一直在叫喧着，为什么她感觉到不能呼吸，就在柳烟缈陌生的目光中。
　　任子墨轻声叹息，一挥手众人安静的隐于林间的参天大树后，如来时一般悄然无声。
　　此刻的萧寒佑，危险到了极点，失去理智的她，恐怕什么都做的出来。
　　柳烟缈的绝决，比苏絮语的背叛更加让萧寒佑受伤。也许，不是伤，而是命……致命的一击。
　　苍白的脸色，空洞的眼神，肃杀的神色，以及她正在努力隐忍的悲伤，看在任子墨的眼里，让他震惊不已的证实了一个早有的猜测。
　　这个名震江湖，甚至能让朝野闻之胆寒的火麟教主，恐怕已经将心交给了那个翩然离去的少女，就在那些默默相处的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陷的太深……
　　风声已经淹没了一切，飞扬的墨色长发，金麒麟黯然地隐在发间飞起，倏忽明灭。
　　不知就这样站了多久，仿佛久的已经感觉不到麻木的身体，却仍然可以清晰的听见，游荡在身体中的那个微弱的声音，不断重复着一个事实……
　　她，无法放下她！
　　蓦地转身，两步跃上无影的背，萧寒佑一声低喝朝着柳烟缈离去的方向冲了出去，就在任子墨暗自神伤的时候。
　　“寒佑！”大惊，任子墨竟然瞬间慌了阵脚，片刻的迟钝，反应过来时，立刻跳上身边的马，追赶而去。
　　“寒佑，快停下！”无奈跨下的马儿根本追不上无影的速度，眼看那僵硬的背影越来越远，任子墨急的一头大汗。
　　“不要跟着，回去。”一声低喝，从前方飘来。
　　不理萧寒佑带着怒气的话，任子墨驱马紧跟在后，却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追上她，无奈之下，任子墨弃马施展轻功，点着马鞍跃上树枝，很快就看见眼前急驰的无影。
　　抬手一掌击去，收敛着没用丝毫内力，只想以此拦住无影的奔驰，任子墨情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他不能放着萧寒佑像失了心神般再次冲出去。
　　在萧寒佑的操纵下，无影轻巧的避开了任子墨袭来的掌风，没有放慢脚步，如同离弦的箭般眨眼功夫就消失在密林树影间，只留下身后被无影踏的纷繁乱飞的草絮，还是一脸凝重的任子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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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很傻，她承认。
　　她已经傻到让自己都厌恶的程度，那惯有的冷静自持，已经随风而逝，现在的她，只剩下浓的散不开的缱绻深情，还有无穷无尽的担心。
　　跟在苏问潮押解柳烟缈的队伍后，已经半月有余，压抑着想要闯进去夺走柳烟缈的冲动，她只是安静的跟着，暗中观察着他们的动静。
　　期间，当看见脸色越发苍白的柳烟缈从马车中走进驿站时，她只能紧握着双拳，立于街边的拐角，将自己的无奈化作一股戾气发泄到身边无辜的石墙上，看着灰墙上清晰的拳印，映照着无比清晰的失败感。
　　“那……我会恨你一辈子。”耳边，冰冷的话，时刻提醒着她，柳烟缈的绝决。
　　她却仍然像个傻子一样，一路上暗中跟着她，保护着她，明知苏问潮一定会将柳烟缈安全的送回京城，可还是担心她的安危。
　　每每匆匆的一瞥，都足以让她失神般的忘记呼吸。原来，爱上一个人，会是这样的感觉……混沌，彷徨，迷失。
　　无数次，她问自己……为何会喜欢上这样一个恬淡的少女？
　　答案，却总是淹没在自己脑海里柳烟缈每一个笑意滟潋中，没了踪影。
　　不去想未来，也许她们已然没了未来；也不去想过去，因为那些过往早就深深刻在了她的脑中，随着呼吸一遍一遍侵袭着她已经承载不下任何事情的身心。
　　命运，将柳烟缈带进她的生命里，她不会就如此轻易的放弃。
　　即使，她说，她会恨她。
　　她也要陪在她的身边，直到生命的终结，不管那张熟悉的面孔带着怎么陌生的冰冷，她的心中却早已驻进那抹甜甜的微笑，永远无法消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