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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有缘再会 ...

  •   夏至院地处佟府最安宁的一隅,远离烦喧,岁序安稳,仿佛外界一切与己无关。
      然蕞尔小院,怎能桎梏天命之人。

      静待日落搂头,月上三竿,晶莹温婉的清辉轻撒,坐于院中的玄衣之人方准备动身。

      昭云迟疑问:“不留封信给六小姐么?”
      “嗯。”环纡随口应了,他带上阿龙,坐于桌边,研墨提笔。

      白如雪的宣纸上,黑墨滴下,渐洇渐圆。

      环纡迟迟未能动笔,他仅坐着,两年来潜滋暗长的心绪如今一探竟那么茁壮了。

      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有何要说。
      那么多事想说,但那么多事不能说,删删减减,挑挑选选,唯有一句:多谢,珍重。
      过于客气,过于官方,他不喜。

      思及与佟陆陆初遇的种种,又念及她蠢得令人咋舌的各类行为,环纡竟有些怒。
      他怒她怎么能蠢到随便买个男人就带回家,以此得见,有一个环公子,还有千千万万个环公子。

      莫名的火气冲上头顶,他喉头干燥,头疼阵阵。

      啪!
      环纡忽搁置毛笔,肃然起身,“与那个无良女人有什么好说的,走!”

      夜,三更的梆声自院墙外响起。

      佟陆陆本四仰八叉睡得可香。她的梦里应有尽有,十几年的光阴让她混得有滋有味。

      一大力干涉,忽有人人拎着她的领子将她从被窝里拉起来。恍惚间,她头发乱七八糟散下来,一时分不清前后。

      轻呼一声,佟陆陆睁开迷蒙的眼,透过黑发被一身玄衣、因中途折返而气喘吁吁的环纡差点吓断了魂、惊闪了腰。

      “干什么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她粘回床上背对他侧躺,嘟嘟囔囔的声音越说越小,“我要告你了环纡……半夜私闯闺房…………”

      “我要走了。”他淡淡道。

      “喔……”睡意侵袭,佟陆陆摆摆手,指指东面,支支吾吾的,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东角的墙最容易翻出去……”

      这女人,无可救药!
      环纡心头越发烦乱,他啐自己脑筋全搭错了才专程赶回来,非要与这无良女人面对面道别。但好歹他回来了,她竟就这等态度,这等回应?

      “你的钱,我日后定百倍千倍还你。”
      清冷的月光洒在少年的背上,他定定凝望床上早就昏昏沉沉的人,犹自惘惘,益发气得脸抽,“你且少养男人!”
      “养什么啊……”佟陆陆不耐,蜷缩起来,像个海螺,“我得去皇宫养老的……”

      皇宫……环纡微皱眉。
      呵,那宫中之主,必得是他。
      待他回来,定叫你佟陆陆不敢再如此造次,定叫你半夜也清醒着见他。

      莫名的占有欲侵袭他的大脑,少年紧紧握拳,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信念,转身离去。

      终有一天,他会回到京城,回到这院子,让她再也不敢这等态度。
      终有一天,这天下,只有他说了算。

      秋日的天,薄凉。

      雨忽飘的细细密密,劈头盖脸打下。石桌缝里的小黄花,在雨里瑟瑟。
      许久,云罅中方透出一份光亮,照向混沌的尘世。

      凡来尘往,人事变迁,莫不如此。

      微敞的雕花镂窗吹进一丝寒风,佟陆陆垂死梦中惊坐起般,眺望雨后初晴的天空,怅然若失。
      她以为是一场梦,但当她望向空空无也的房间,忽察觉环纡真的走了。

      “苍了天了,”她撩起额前细碎的发,方反应过来,顿有种全部家当不翼而飞之感,“本小姐花了那么多钱买你,你就走了?”

      环纡的卖身契还在她房内的小盒子里,她此刻的心情,说不清道不明。
      那家伙竟不拿卖身契就跑了,世上还有这等人?

      书架上的军书均被他一一翻烂,佟陆陆忽意识到,环纡是有理想的,指不定人家能跟着太子戎马征程,回炉重造一番,成为大将军呢?

      罢了,人各有志,相识一场便是缘,她没有权利去禁锢他……

      但他是她的全部家当啊!

      脸愈发黑,佟陆陆忿忿跺脚,跑到院中仰天长吼,“环纡,我是真的讨厌你,你有本事别再回来!”

      午时,官兵忽挨家挨户翻查,似在寻人。他们一一核对家中人口、成员信息,各各面色严谨,就连邹王府都未能幸免。
      陛下在寻人,寻一个朝廷钦犯,凡反抗者,一律就地处斩。
      如此一来,京城人心惶惶,惴惴不安。

      午时三刻,侍卫们大摇大摆来到佟家,连同大内增员而来的佟司佟梧二人一道入门。

      “嘿,小六,一夜之间瘦了不少呀?”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怎的不盛气凌人了?”
      “哈哈哈,莫不是被喜欢的小情郎甩了?”

      两个双胞胎你一言我一语,吐不出什么漂亮话,却话里有话。

      佟陆陆懒得和他们吵,只抿唇静默。

      为首的大内侍卫周建良横端一本厚实的花名册,边听手下的回报,边将册上名字一个一个划掉。
      约莫过了一刻钟,周建良悉数一遍人头,复朝佟陆陆恭敬行礼:“六小姐,得罪了。敢问贵院的环公子及其小厮,现今身在何处?”

      齐刷刷的目光均聚焦到佟陆陆的脸上。
      佟司佟梧调皮吹了口口哨,也不知是老四还是老五低头咬耳朵道:“陆陆,我们还没见过你那面首呢。”

      佟陆陆千伶百俐,脑中顿生剧本,强行酝酿一番,方从怀中掏出手帕。
      她嘤嘤呜呜,豆大的眼泪颗颗落下,肩膀瑟缩着,显得楚楚可怜:“不瞒你们说……我将他放走了……他心不在我,寻心爱的女人去了。”

      众人哑然,佟杉姗安抚地轻拍佟陆陆的背,双臂将她楼入怀中。佟陆陆抽泣着,堆上满面委屈,一双眸子尽含不舍与脉脉深情。

      她口含哭腔,正自导自演一场大戏,“昨夜,他跪于我床前,拽着我的裙角,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惨绝人寰痛不欲生,还以头抢地央求我原谅他……但我佟陆陆,岂是可与别人分享一个男人的女人?我便狠心将他二人赶出府,一辈子再不想见到他们……”
      说罢,她呜咽地越发厉害,惹人怜爱。

      佟司佟梧脸憋得通红,他们想笑亦不敢笑,只抬眸偷偷瞥那周建良。

      周建良早前闻言佟家六小姐嚣张跋扈,不曾想也是个弱质女子罢了,登时心生不忍:“抱歉……六小姐……既如此……”

      “他们的卖身契,尚且在我这儿,故而只是两个无自由身的贱奴罢了,想必日后日子也难过。”佟陆陆挥挥手,余光偷瞄他将环公子与其小厮划去,方缓缓止住眼泪。
      她只是大发慈悲,再帮环纡一把,全了他的将军梦。

      明帝寻人的事,如此便不了了之。听佟萧说,陛下找到了人,却万分不悦,佟伊猜测只是个幌子,陛下可能压根儿没找到人。

      然即将倾覆的朝堂之事,与佟陆陆何干?
      她依旧屯粮、无忧无虑,偶尔思量思量即将到来的悲惨未来,唉声叹气。

      大明十年冬日。
      秋后冬来的第一场大雪临了,搓棉扯絮般落得紧。瑞白飘了整整两日,白了京城,白了夏至院。佟陆陆裹紧裘衣,脚踏棉鞋,咯吱咯吱踩着积雪,不亦乐乎。

      那个佟陆陆口中“哭得撕心裂肺惨绝人寰痛不欲生,还以头抢地”的少年,如今正协同股肱心腹,以天才的军事头脑揭竿而起,生杀予夺,血溅黄土。

      太子殿下还活着。
      太子殿下与小燕王在舟山反了。

      复辟大军势如破竹,尚未及冠的少年英姿勃发,飞扬在战场,掀起一阵东秦的狂风,欲吞噬这短暂的、不受万民待见的大明王朝,抢夺掌舵者手中的无上权威。

      西边某州投降了,某城又失守了。

      战败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入京城,那皇位上的中年男子,越发不安,只觉坐如针毡,脊背生寒。
      终于,他派出大明的坚盾:邹旻。
      邹旻披甲挂帅,率十万精兵出征,立誓要将那羽翼未丰的“假太子”斩于麾下。

      邹旻出征的那天,雪下得越发大。佟陆陆破天荒地出门相送,难得与邹曲临碰了个照面。
      “陆陆,你也是来送父王的?”他望见她,灿烂地笑,露出两颗尖尖虎牙。

      其时邹曲临已年十九,却依然在等佟陆陆,未有相好,未有小妾。这么多年,佟杉姗对他的攻击毫无用处,被他一一弹反。

      当一个纨绔的公子褪去放荡不羁的表象,当一颗纯玉透出白净纯粹的内里时,京城的女子们都为之倾倒。

      佟陆陆不明白,她并非妄自菲薄,只是她既不是他的白月光,也从没救赎过他,整日与他哥们间的花天酒地,何来情愫?按理说,邹曲临应极喜佟杉姗那类型的女子,否则也不会有书里的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相许。

      究竟是哪儿出了错?她什么时候误给他类似的信号了?又是什么让他如此坚持,为她守身如玉,一守就是三年。

      佟陆陆惶恐,极为惶恐。

      “我只是来……”来送你爹最后一程……
      话到嘴边,她咽了下去。

      待邹旻率十万雄师离开京城,浩浩荡荡消失于无尽山峦,佟陆陆方严肃对邹曲临道:

      “邹曲临,我们是时候好好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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