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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八回 殿前护储立场分,蹊染疫病命悬线(下) ...


  •   过后,恩献帝又将不安分的太子和小题大做的京兆尹训了几句,安抚了一番痛失爱妾的慕王,才教众人散了。
      一出勤仁殿,我便脚底抹油低头开溜,连丞昀都未拜别,生怕走慢了让慕王逮着。眼瞧着要到东宫的青岳门了,却与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撞了个满怀,硬梆梆的胸口撞得大爷我鼻尖生疼。
      常人胸口皆是热的,那人却是周身一股寒气,大爷我正要破口大骂问问他“是人是鬼”,却在看见那人胸前暗紫色的团龙纹时生生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不必问了,这位就是个活鬼。我苦着脸认命地跪下行礼,“慕王殿下。”
      慕王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将我扶起,声音清凉,笑容明艳,“尹护卫跑什么?走得再疾又有何用,横竖这笼子一样的太庆宫……我比你熟悉。”
      我长叹一声,瞧着四下无人,索性也不再同他打肚皮官司,赔笑道,“慕王殿下,您是明白人,何苦跟太子那糊涂人计较。况子路如今是东宫的人,方才那情形,不说话也忒说不过去了。且子路是万万不敢冒犯殿下的,只在殿下眼皮子底下讨个活缝儿罢了。”
      “东宫的人?呵。”慕王凉凉地笑了一声,“既然尹护卫如此坦荡,本王也不妨跟你透露一二,你在东宫……待不长了。”
      我抬头看他,“子路糊涂,还请殿下明示。”
      “你若糊涂,世间便没有明白人了。只有一样,我须得好心告诉你,你若是替丞昭做事,便是生出三头六臂来,也不可能在陛下面前盖过本王去。”
      我原以为,他说这话时该是志得意满、骄傲凌人的,然而淡然的脸色中一闪而逝的悲凄与绝望却教人难以忽视又无法参悟。我不禁怀疑,慕王是否是一个比我想象中更大的谜团?
      还想奓着胆子求他解惑,我回过神来看那人时,他已迤迤然朝着夕阳走远了,身后跟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广安、广顺。
      在梁国过完八月十五,大宁送亲的使臣们便要启程回国了,我是太子丞昭钦点要留在东宫的。此外,曜日凛为多个人照应我,寻了个由头想法子让孙擎也留了下来,只是并不在东宫,在礼部做个侍郎,倒也还算与太常寺少卿的官职不相上下。
      临走前凛与我说,表面上他虽随众人一同走了,实则会在建京再逗留数日,若我有什么难处或是在太庆宫里待不惯了便派人通知他,他力排万难也会带我回去。我点头说“好”,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便是把自己苦死也绝不退缩。
      依理送亲队伍返程那日我是该去送行的,便是不送至城门,好歹也送至太庆宫的正德门。连新纳的太子嫔嫤妡都去正德门送行了,曾身为曜日凛贴身护卫的尹子路却称病了。
      我并非不舍与凛分别,左右在宁国人眼里我已是他的男宠,便我在送行时痛哭流涕,也只会坐实这层关系罢了。我亦不是担忧凛看见我恋恋然的模样,他是我的君、我的国、我的梦想与执念,我对他的一切感情都基于他的身份——至少现在是这样,或言,至少我希望是如此。
      我怕的是在送别时死死地盯着曜日凛,以至于将他的模样深深印刻在脑海中。我与他大约此生都不会再见了,任何怀着期盼的想念都是徒劳,既再无相见之日,何苦还要记着、念着、盼着,徒增伤感。不如彻底忘了,大家干净。
      老人们说装病避事必遭报应,不出一个月便会真病。
      果不其然,曜日凛离宫的第二日,我就热热闹闹地病倒了。宁国天寒,往常过了中秋便渐渐地凉了,蚊虫也少,干冷干冷的。我身子虽弱,却已在那样的环境里适应了。梁国的秋老虎却很凶猛,又兼天气潮湿,我竟患了疟疾。
      宫里饮食讲究、吃穿谨慎,凡事都有规矩,向来是极少有这样的疫病的。今年秋季奇热,听说浣衣局有几个粗使婢子得了,然才一发现就将他们与其他婢子隔离,浣衣局也封了,宫中并无感染。
      我大约底子太弱,又兼水土不服,竟也寒一阵热一阵地发作起来了。
      我趴在床头吐得倾其所有,心中很是郁闷,虽说早已有了客死异乡的准备,可若是出师未捷便活活吐死,也忒憋屈了些。若不是这场病,丞昭大约已给我封了官职,如今倒好,他怕被我传染,连隔着门与我说句话都不敢。便我真能好了,他只怕也要半年之后再进集芳殿的门了。
      比起肉身被折磨的痛苦,大计无端被耽搁的苦恼更让我难受。
      “玉碗儿……”我有气无力地唤道。
      玉碗儿急急地从外间冲进来,半伏在床前,“大爷怎么了,可是哪里难受吗?我去给您请太医来?还是渴了饿了,小厨房的灶上一直小火煮着小米粥呢,我让铜盆儿给您盛一碗?”
      我皱着眉往外赶他,“去,站门外去跟大爷我说话,面上围块布巾……”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半句,我又“哇”地吐了一阵酸水。屋子里大概臭不可闻,然而好在没有外人,玉碗儿和铜盆儿是决计不会嫌弃我的。吐完后,玉碗儿伺候着我漱了漱口,我接着方才的话道,“听话,快去拿布巾把口鼻掩住,记得嘱咐铜盆儿也戴上,每人再多喝几副板蓝根。”
      玉碗儿又急又气,直皱眉头,“都什么时候了,大爷还有空想这些!”
      我在床头靠好,歇了一口气,又谓他道,“愈是紧要关头愈不能自乱阵脚,就好比这会子,你两个若是也病倒了,咱们三个谁照顾谁,只怕全要交待在这深宫别院里。”
      玉碗儿这才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他走后,我又忽冷忽热地迷糊起来,冷时只觉又回到儿时掉进荷花池里那一阵,初冬的池水像一根根银针结结实实密密麻麻地刺进我的皮肤。直到我自觉冷得已然被冻住,寒冰一样的身体又渐渐化开,化出的水皆变成了汗,尽数埋伏在我的腠理,却如何都发不出来。
      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头乳猪,被厨子扒光了黑毛架在果木碳上转着圈地烤。我心想这头乳猪烤出来必定是极其香脆的,旁的乳猪都只有果木碳在外面烤,而我内里却也似有一团火旺旺地烧着,旁的乳猪外焦里嫩,我却是外焦里脆,处处流油。
      然而烤了许久都没闻到香气,我又明白过来自己并非那乳猪了。艰难地醒来后,玉碗儿扶着我喂药,铜盆儿一勺一勺地喂我吃小米粥,五碗小米粥下肚,我顿觉踏实了许多。
      可是不过舒坦了半日,便又冷得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如此循环往复了数日,莫说是谋什么大计,我连自己身在何处、今夕何夕都快忘了。
      直到那一日太庆宫里的消息从宫外传进来。
      玉碗儿也顾不得我浑浑噩噩半梦半醒了,我迷迷糊糊地被他摇醒,推开他吐了一阵才让他开口说话。
      玉碗儿低声又急切地道,“大爷,孙大人派了个亲信来通知我说太子嫔出事了!现被太子软禁在房里生死不知呢!”
      我还没缓过神来,以为自己还算明白,这是在梁国,梁国太子嫔出事与我何干?“太子嫔,谁啊?出什么事?”
      玉碗儿急得又是一阵摇,“我的爷!太子嫔是从咱们大宁嫁过来的呀,是安王殿下家的白原公主啊!”
      “白原……白原公主……白原公主?!嫤妡!”我这才彻底醒了,“腾”地一下从床上蹦起来,却只起到一半便又重重地摔了回去。这一摔,又是一身能把衣服全浸湿的汗。
      玉碗儿又道,“孙大人身在宫外还不清楚状况,又不敢贸然去回咱们殿下,只等着您拿主意呢!”
      偏我在这时候病得坐也坐不起来!
      我哆哆嗦嗦地拿着帕子擦拭脸上几欲流进眼眶里的大汗,急得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晕厥过去。我抓着玉碗儿,问,“孙擎派来的人还说什么了?”
      “那里还来得及说什么,外面多少眼线,他只匆匆说了两句便走了。”
      我脑袋乱作一团,一时竟也没个主意。这宫中的情形我还未摸透,不想才来三月有余便出了这样的事。若换作旁的事,还有那半傻不灵的丞昭可利用利用,偏是他那厢先起了火,我一时却也想不出请谁来救了。
      凛名义上已离开建京了,倘此时杀回来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丞昀虽与我交好,却是个说不上话的,况他是梁国的皇子,断没有为宁国人得罪自己储君的道理;烁王更不可能了,他若是发现了什么,只怕不能丞昭动手便先将我灭了。
      思来想去,竟无一人可用,除了那个阴晴不定且神出鬼没的慕王丞暄。
      一则我隐约记得他曾与我说过,我在东宫待不长,不知是否与嫤妡一事有所关联;再则众皇子之中只有他能与丞昭分庭抗礼,或言,他根本就是故意挑衅东宫的权威;三则我在他面前早已破罐破摔,便是被他拒绝也无甚寥寥。
      拿定主意后,我强打起精神靠在床头,死死地抓着玉碗儿的胳膊谓他道,“你去跟东宫的总管请一块出宫的令牌,就说我烧得糊里糊涂要吃城西老孙家的蟹壳黄。然后出宫去慕王府,找慕王的贴身近侍广顺,告诉他我有临终的遗言给他们殿下,请他想法子来见我。倘若他不愿,哪怕差个人来也成。”
      玉碗儿脸上也不知是汗还是泪,一滴滴地流到下颚尖上,声音也颤颤巍巍的带着哭腔,“大爷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他刚要走,我又道,“把慕王赏的那块翡翠带上,快去快回。”
      玉碗儿走后,似乎铜盆儿过来伺候了,我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这回我没有梦见自己变成烤乳猪,我梦见了子凌。
      他因着习武的缘故比我身量结实些,此刻却被两个比他高大许多的彪形大汉拽住,不知要带到哪里去。他们背对着我,走向一片燃着熊熊烈焰的黑夜里,我看不见子凌的表情,只看见他孤单无助的身影在那两个大汉之间不断地挣扎。
      顾不得身子不适,我冲上去追子凌,自觉已拼尽全身力气,累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子凌却还是离我越来越远,直至与那两个大汉一同消失在跳动着的火光中。
      一时间,怒、急、屈尽数冲上心头,我发疯似的朝着子凌消失的方向大吼他的名字,却无奈发不出一丝声音,只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我被呛得咳嗽不止,恰是这阵咳嗽让我再度清醒过来。
      眼前竟是负手而立的慕王。
      难道他真是地府的鬼魅?难道大爷我已因一场疟疾一命呜呼?
      慕王挑挑眉,唇红齿白地开口,“你还没死,本王亦不是阴曹的无常。”
      我脑袋还有些热,想也没想便道,“你自然不是无常,你是阎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八回 殿前护储立场分,蹊染疫病命悬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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