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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第 16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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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辉眼前一亮,几乎没上手夺过去,又觉得这动作实在难看,便勉力装作优雅从容地从他手中取过,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果真是鎏火珏,这才如释重负露出微笑。将鎏火珏收回袖中紧紧捏了一下后,柳清辉眼中一酸,仔细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这才有闲情逸致慢慢关心起江成月的问题来。
他瞥了一眼那尸已经磨烂了不成型的赤足,明白了几分,尴尬地咳了下吩咐身后两个倒霉的下属,着他们将那臭不可闻的尸身搬了回去。
有了柳清辉友情赞助的定尸丹,江成月在阎丘“休养”了几日,才总算稍微拾掇了一下,浑身罩在一件宽大黑袍子里,带起兜帽,模样总算不那么吓人了。
柳清辉将约定好了的解药放在小琉璃瓶子里,这药由地仙灵核练就,微微闪着光,透过琉璃瓶子透出来,竟耀眼夺目。
江成月用一个僵硬的动作将琉璃瓶子拿了起来,垂目细细端详半晌。
柳清辉道:“我已经着人打听过了,他现下回了灵璧宫,对外宣称,也是说的‘闭关’。我有法阵,能送你上三十三重天至灵璧宫——就当是售后了吧,只是……灵璧宫是仙宫……你恐怕进不去。”
江成月闻言,好久愣愣地点了下头。
柳清辉见他这样,又忍不住安慰道:“也不一定。你好好同灵璧宫的仙侍们求求情……”话没说完他忽然意识过来,这个“求情”对现下的江成月而言恐怕颇有难度,又改口道:“实在不行,便着那些仙侍们拿进去吧?毕竟都是灵璧宫,宏元天尊门下的……当是信得过。”
江成月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艰难地用嘶哑难听的干涩声音缓慢说道:“还有一笔交易……想同柳公子谈谈。”
柳清辉怔了怔道:“自然,擎昌君请说。”
江成月道:“柳公子……可记得,另半块鎏火珏只是寄存于你那边的,柳公子还欠我一个人情?”
柳清辉一愣,笑着重复了一遍先前承诺的话:“不涉及氏族利益不违背天道人伦不触犯天条法忌……擎昌君有求,我必当相助。没错,柳某承诺的自当兑现。擎昌君现下就……有求于我?”
江成月道:“想从阎丘买一样东西。”
柳清辉问道:“什么?”
江成月道:“我听闻……妖族有丹能使人失忆忘情,可是真的?”
柳清辉愣了下,立即反应了过来,蹙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擎昌君……你当真想好了?”
江成月反问道:“柳公子有法子救我?”
柳清辉脸色白了白,摇摇头道:“抱歉。”
江成月想要微笑,但是他现下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了,只能继续木然地瞪着他艰难发声:“对天界仙君……也能有效么?”
柳清辉想了想才答道:“需要改进一下,还是有效的。”
江成月终于释然:“有劳了。”
……
江成月立于灵璧宫外静静地等着,遵照柳清辉的吩咐,他甚至不需要刻意触碰仙宫外的结界引起注意,三十三重天内全是祥瑞灵气,他的出现本就是异类,足够“引人瞩目”。所以……他只消静立原处就足够了,灵璧宫内自然会有仙侍注意到他。
在等待的这一小会儿时间内,江成月看着结界内忽隐忽现的修竹和幽深小径,莫名心中一动,僵硬地伸手进胸口,摸出一个乾坤袋,用牙咬着,扯开绑带,取出一张黄纸符箓来,再用仅存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将乾坤袋收回胸前。
他静静看着手中那张黄纸符箓,又抬眼看了眼结界,手口配合着艰难将那张符箓展开,贴于身上,举步,入了灵璧宫。
直到进了结界走了好几步远,才回转身体,重新又看了一眼结界。
他一直收在身上不知作何用处的那张黄纸符箓,是三十三重天上仙宫的通行符?一百五十余年前他离开齐峘山时,宏元天尊送给他防身的锦囊里,竟然包含了灵璧宫的通行符?!难道那时候他便算准了,有一天他能用得上不成?
真不愧是混元仙始。
他尚未来得及细想,忽被一声熟悉的鸟鸣吸引了注意,白鸾从远处朝他飞扑了过来,转眼至他面前,急急刹住,扑腾着翅膀悬停在他前面不远处。明明是只鸟儿的形态,江成月却从它那飞翔的姿势中看出几分惊喜和急迫。
“带我……去找他吧。”他轻声缓慢说道。
白鸾便即刻引着他朝一个方向飞去,江成月跟在它身后,走得僵直蹒跚。
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他甚至连一个灵璧宫仙侍都未曾撞到。
李云珩的房间密不透风,窗帘紧闭,帷幔将床榻上的身影掩映得严严实实。周身灵力艰难缓慢地流动,灵核位置显现,浑身上下咒印盘踞在那发着微光的灵脉中,格外可怖。想来李云珩所说的“闭关”也并非全然信口雌黄,他未曾对他撒谎,只不过,也未曾告诉他他面对的困境究竟多么险峻罢了。
江成月知晓现下不宜打扰他,坐于一边静候,借着灵脉中灵力涌动那微弱的光,将李云珩的面目看了个大概。他盯着那一张脸,一瞬不瞬贪婪至极。
李云珩虽昏厥,周身灵力被锁,但成为仙君修出灵核之后,灵力在灵脉中流动如同血液奔腾于血管中一般,趋于本能,李云珩不必刻意推动它,那灵力虽运行得极不流畅,到底没有完全阻塞,江成月足足守了他好两个时辰,才等到他灵力运行完一周天。
如果可以,江成月真恨不能就这样在他床边坐到海枯石烂星月停转……可惜他不能。
他倾身上前,僵硬的指尖极致轻柔地抚过他的刘海,李云珩散了一头墨发,光洁的额头落下几丝碎发,不同于他一贯凛冽而强势的模样,显出几分脆弱来。
灵力运行完一周天,多少将阻塞灵脉的咒术撬动了一丝丝,他慢慢颤了颤长睫,缓缓掀开眼帘。
墨黑湿润的眸子被灵脉微弱的光映照出一点儿亮,他怔了半晌才缓缓恢复了意识,意识一恢复,便惊觉房中有人,来人兜头兜脸被罩进宽袍大袖中,看不清身形面容,可李云珩几乎出于本能猜到了来人,他抖了抖唇,轻唤了一声:“皇兄……”
江成月想微笑,可是嘴角早扯不动了,竟僵持了好久才从嗓子眼儿艰难应了一声“嗯”。
李云珩那一声唤完,眼底便开始发酸。
静谧的黑暗中,些微的声响都被放大,他凝神屏息静听,却没有听见那人一声心跳来……
早在那一番剧痛袭来之时,他已经知晓他遭遇了什么,便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此刻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忽然从梦魇真真切切转为现实,依然觉得……难以接受。
江成月在静谧之中听到一声压抑的抽吸声,更加心如刀绞——若他此刻还有心,心还能感受得到痛的话。
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李云珩只有十一,他和他初见的时候。他也曾这般,脆弱无助又逞强地躺在黑暗中,静默地独自承受痛苦,无依无靠。直到……一个傻子出现,张开双手,向他露出温热的胸膛,将他冰冷的身躯温柔地包裹,他胸膛之中的心跳,曾无比叫人心安。
然而那人胸膛里的心跳从来不是他的,遇见他的时候,他便已经是一只鬼,没有心跳没有体温的鬼。李云珩不知道他们两人之中谁更可悲:一腔真挚热情却只能借用别人心跳的江成月,还是恋上那虚幻心跳且当作了依靠的自己。
情或许真,梦却终会醒。
“皇兄……”
“嘘……”江成月柔声哄着,伸手点在了他唇上,然后又温柔地朝他口中塞了两颗药丸。
一涩一甜。
李云珩犹含在口中不肯吞,江成月覆过来,轻柔地吻着他的双唇,冰凉的舌探入口中,轻而易举将那两颗药丸顶入喉头,强迫他吞咽。确定他已下咽,他才离了他的唇,直起身来,柔声赞道:“好乖。”
李云珩甚至未曾问他那是什么……历史总是恶作剧般一遍又一遍重演。他又一次未曾食言地救了他,代价,却极惨重。李云珩不能承受之重。他知道,他终将又一次失去他了。而这一次……他已经不确定再等一百五十余年,还能不能那般幸运地再次找回他。
“不要走,好不好?”李云珩哽声问道,热泪滑过眼眶,甚至带着哀求,艰难想要抬手去抓他的衣袖,“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江成月看着他,轻拂他的额头,一次又一次,轻声哄道:“等你醒过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说什么?”李云珩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江成月不答,温柔地看着他,眼神中太多没有遮掩而裸露的深情和遗憾:“对不起,阿珩……我也舍不得你。”
李云珩立即意识过来,刚刚他给他喂食的那两颗,并不全部都是解药:“你刚刚给我吃的……除了解药,还有什么?!”
“睡吧……”江成月看着他那张愠怒而绝望的脸,越发心虚,垂下眼睑。
“江成月?!”他的态度,已经回应了李云珩心底最可怕的猜测,霎时,李云珩几乎出离了愤怒,如果不是咒术未解,依旧不能动弹,此刻他真有一股跳起来掐死他的冲动:“你没资格这么做!你凭什么……凭什么……”巨大的恐惧震慑着他,让他几乎已经口不择言了,“我恨你!绝不会原谅你!你我不会就这样算了……江成月,你会后悔……我会让你后悔的……”
“对不起……”除了这一句,江成月几乎不知该回应他什么。他不敢去看李云珩挣扎到扭曲的脸,赤红的双目,决堤的泪痕……事实上他几乎从未见过李云珩这般几近崩溃的模样。冷静自持桀骜不驯,都有一个临界点,死穴被触及时,没有人能镇定。
李云宸的这具身体已死,便是江成月此刻再是心酸悲痛,他这具成了干尸的尸体,也流不出泪来。
没有宣泄的缺口,只是让人更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