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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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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巫十的一口一个“喜欢”“舍不得”的磋磨下,祁允紧绷的唇线微微开启一条缝隙,泄出叹息。
祁允很难理解,面对着厌恶的人,巫十怎么还能如此轻易地把“喜欢”二字挂在嘴边。
他好像拥有一种魔力。
分明是虚情假意的讨好,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格外动听,让人无法拒绝他。
大概应了查理的话,他真的很会撒谎,什么样的谎言都能信手拈来。
祁允试图拆穿他的谎话:“为什么喜欢我?”
巫十说不出所以然,但他给出了更令人窒息的答案:“没有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哥,你就算是条狗,我都喜欢。”
祁天临走过来时,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顿时露出不虞的表情:“怎么和你哥说话呢!?”
训斥完巫十,他缓和语气,与祁允说话,“你才刚回来,怎么又要走了?”
显然是易棠跑进厨房里和他告过状。
巫十瞬间失忆,转眼把前一刻还在当祁允的面骂他是狗的事抛在脑后,憧憬地凝望着他,“还要走吗?”
“你说呢?”祁允浅浅地瞥了他一眼,眼底藏着无奈。
只听语气,巫十就知道,自己已经得逞了。
他代替祁允回答祁天临的问题:“他不走,刚刚是在和妈妈开玩笑呢。”
说话时,巫十笑得非常得意。
祁天临甚至看出一丝挑衅之色,但似乎又只是他的错觉。
祁天临还有点儿不敢相信,向祁允确认:“真的?”
祁允迁就道:“他说不走就不走吧。”
他多少有点儿不满,对巫十抢答一事。
不过不是替他说不走那句,而是针对巫十后半句为易棠的辩解。
祁天临让后厨备了满满当当一桌的菜,管家小心翼翼地把四人份的碗筷挤在桌沿放下。
易棠是最后从厨房里出来的人,她硬是把一盆红豆年糕汤与一盘炸春卷搁到了餐桌正中央。
整个过程,管家都在一旁心惊胆战,生怕边缘的碗盘会砸到地上去。
巫十是被祁允推到餐桌边的,祁允就坐在他身边,而他的另一侧是墙壁。
餐桌是靠墙摆设的。
自巫十记事起,就没见过祁天临回家吃饭,祁家也少有客人来访,平日里只有易棠和他两个人会用到这张餐桌。
这是巫十头一次在餐桌上见到除了易棠以外的人,也是头一次在祁家的餐桌上,看到这么多没有见过的食物。
巫十相当激动,此刻,他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事。
只要有祁允在,以后就可以告别红豆大餐啦!
巫十:“哥,你人真好。”
姓不姓祁的不重要,主要是活的时候能辟邪,死后还能解恨。
巫十突如其来的嘴甜,让祁允感到莫名其妙,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少年,见他已夹起一块东西,正要往嘴里送。
祁允伸出筷子,夺走巫十筷尖上的东西,“这是生姜。”
巫十又夹起一粒看起来稀奇古怪的玩意:“没事的,我就尝尝。”
祁允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花椒送进口中,嚼完后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祁允一贯从容镇定的脸色险些没绷住,仿佛那粒花椒是被塞到了他嘴里。
是他小看巫十了。
吃吧,全都可以吃。
只是这一桌的菜,对于刚出院的病人来说,是否有些不太合适?
祁允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吃食,迟迟没有落筷。
明明奉来岛在吃的方面是注重食材的原味与鲜,清蒸慢炖为主,少用佐料。
但桌上的那些菜,大多是重辣重油。
祁天临:“这些菜,你不喜欢吗?”
祁允随口敷衍道:“嗯,国外待久了,吃不惯油辣的。”
易棠刚好盛起一碗红豆年糕汤递给巫十。
巫十端稳后,听到祁允说这话,立即把汤碗转手给他。
他的一双眼睛弯呈月牙形,脸颊上荡起浅浅的酒窝:“妈妈做得年糕汤和豆沙春卷都很好吃的,哥,你多吃点儿。”
祁允端着那碗年糕汤,甜腻的红豆味顺着雾气往脸上扑。
其实他的口味并未有太大变化,到现在也仍旧偏爱红豆制成的甜食。
可现在巫十把盛有红豆年糕汤的碗交到他手里,硬是让祁允生出了被塞了一碗垃圾的幻觉。
他放下碗筷,把桌上的几道菜换了位置。
祁天临站起身搭手帮忙:“公司里的年轻人,夜宵就爱吃这些。是我没考虑周到,忘了你刚回国这茬。”
他的辩解,落到祁允耳中,反而越抹越黑。
祁家靠行医起家,不清楚国外人的口味,难道还能不清楚病人的忌口?
祁允把盘子端远,也阻止不了巫十将餐桌上每一道菜里的每样东西都夹来尝尝的行为。
除了摆在最中央的春卷与甜汤。
易棠盯着他看许久了。
她脸上热切的笑渐渐消失,离开原位,走到祁允身边,“允允,你弟吃饭需要我帮他夹菜,你和他坐在一起,耽误你吃饭,去你爸那边儿坐吧,我来照顾小十。”
祁允坐得安稳,表情与语气都没有任何波动:“我看他自己夹菜挺熟练的。”
祁天临把她拥了回去:“小棠,让他们自己吃吧,你也坐下好好吃顿饭。”
易棠表情落寞,即使被祁天临带回去了,注意力依然会时不时落到巫十身上去。
巫十就在她哀怨的注视下,吃得更香了!
祁家的厨子带薪拉屎十几年,终于干了回人事。
祁天临也看出了祁允对巫十的维护,夜食结束后,他让管家找出巫十的相簿,拿给祁允看。
足足有三本。
从巫十被领进祁家后,每一年,他的变化都被记录在册。
但几乎是每一张,都是与易棠的合影。
祁允抽出其中一张照片。
小时候的巫十霎是可爱,一头不明显的天然卷看上去毛绒绒的,五官非常精致。
他被易棠抱在怀里,开朗地面向镜头,小孩子的唇色如樱桃,笑时会微微张开嘴,露出整齐糯白的牙齿。
即使是现在,巫十的脸也长得很雏,透着天然干净的稚气。
他本可以如照片中一样,肆无忌惮地开心。
但从见面起到现在,祁允时常看到他笑,却仅有腼腆的、青涩的浅笑。
总是放不开,总是有所顾忌。
深夜。
巫十回到久别一个月的卧室里,他躺在床上,视线黏在墙壁中央那幅刚挂上去的画上,祁允就在那后面的房间里。
真好。
今晚没有人在那边窥视他。
他应该可以睡得很安稳。
可闭上眼后,躺了许久,睡意也没有如期待的那样涌上来将他吞噬。
明明这一天下来,他已经很累了,精神与身体皆是疲惫的。
在巫十闭上双眼,花时间强迫自己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后。
突然,一阵恶寒感席卷而来。
那种被毒蛇注视着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被子下的双臂双腿开始发麻,他瞬间屏住呼吸。
黑暗中,巫十悄悄睁开双眼。
在他的床边,站着一抹人影。
那个人背对着窗,经窗帘稀释过的光线打在她的背后,将她漆黑的影子投在床上。
是易棠!
巫十倏地坐起身,拉开床头桌上的台灯。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的床头多出一只小小的花盆,花盆中的铃兰花散发出清甜的香氛。
在他睡觉前,还没有的。
易棠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缓缓坐到床边。
她的手里端着一只碗,那只碗正冒着须须热气。
巫十撑坐起身,警惕地看着她,“妈……”
她亲手把碗送到巫十的嘴边:“你不吃东西就睡觉,晚上饿醒了怎么办?来,把这些喝了。”
巫十垂下眼帘。
碗里盛着黑乎乎的粘稠物,闻味道,应该是掺了豆沙的芝麻糊。
易棠催促道:“快喝!喝完早点儿睡觉,你可不能熬夜!”
她又把碗往前送了送。
碗壁磕在了巫十的牙关上,易棠手中的瓷碗渐渐倾斜,一点点儿把滚烫的半流体灌进巫十口中。
巫十死死抓着被子,暴起的掌骨与细细的青色血管浮现在病白的皮肤下。
舌头已经没有知觉了,之后他每一次吞咽,喉咙都像是被烙铁烫过。
从口腔到食管,刀刃划开一样疼。
易棠把空碗放到一边,拿起备好的湿纸巾,伸到巫十嘴边。
先是擦去他嘴角旁沾到的污渍,然后又换了张干净的,抹掉他脸上的汗。
易棠叹了口气:“今晚你吃了那么多辛辣的 ,明天嗓子肯定会疼,以后你得听话,不然身体坏了,受苦的是你自己。”
巫十连假笑都摆不出来了,牙关紧咬,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嘶哑的字:“谢、谢、妈、妈!”
易棠端起碗站起身:“要是不习惯自己睡,明天你得自己和爸爸说,让我来陪你,知道吗?”
她站在旁边,好一阵嘘寒问暖。
离开时,她走到房门前还不舍得回头,光是关门,就花了一分钟才完成。
巫十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坐在床上。
直到距离易棠离开过去半刻钟之久,他才有了别的动作。
他掀开被子,捂着嘴冲进盥洗室,连拖鞋也没顾得穿。
一跑到洗手台前,巫十双手盥洗盆边沿,佝偻上身。
方才被喂下的糊状物,连同晚上吃进去夜宵全部吐了出来。
从洗手间出来后,巫十揪起床头上栽种着铃兰花的花盆,狠狠往墙上那幅画上砸去!
薄薄的一层画面,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冲击力,被砸出一个窟窿来。
花盆穿过去,碰在隔壁卧室的衣柜背面,惊起“嗙——!”的一声响。
睡在隔壁卧室的祁允让突兀出现的异响猛然惊醒。
紧接着,更多的响动接踵而至。
祁允分辨出,那是不断有物品摔砸在地上产生的声响,声音是从巫十睡的那间屋子传来的。
顾不得他多想,身体已经代他做出决定。
祁允匆忙套上衣物,衬衫的扣子都没有来得及扣上,拉开房门疾步迈到隔壁卧室的门前。
房门被从里面锁上了,没办法打开。
祁允连连敲响房门:“巫十?你在里面吗?!”
在他接连唤了几声巫十的名字后,房间内此起彼伏的摔打声戛然而止。
祁允以为,那扇门会很快打开。
然而隔了一会儿,他面前的门突然迸发出更大的声响。
咚——!
房门被什么东西砸得晃动不止。
那声音还未落下,嘶叫声穿透房门。
“滚——!!”
祁允愣在门外。
那是巫十的声音,可又不太对,过于嘶哑。
恨意从短暂的尖叫声中满溢出来,化作利刃,以一种强劲的穿刺力,贯穿进祁允的耳膜,再然后是大脑。
喜欢、舍不得,都是假的。
巫十真实的仇恨与厌恶,隔着一扇门,在深夜中无比的清晰地呈现在祁允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