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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更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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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答应侍寝答应地干脆利落,然后十分理所当然地背过身去,想想说:“陛下更衣吧。”
封鸿羽轻轻靠在椅背,盯着俞之似乎比昨天臃肿了一丢丢的背影,笑得很玩味。
封鸿羽没动静,祁长生归结于他是害羞,自以为自己非常机智的祁长生捂住嘴,没让自己笑出声,觉得害羞的封鸿羽,有点可爱,她笑了一会,掩饰性地轻咳两声,又强调:“我不看!”
封鸿羽差点被她这话逗乐了,如果俞之真是装傻,那她真是傻的自成一套,但凡有一丁点常识的人,都不会敢这么与天子说话的。
但俞之敢,并且还是接二连三的敢。
或者……俞之清楚地知道她如今的作用,明白她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他是绝不会动她一根寒毛的。
封鸿羽唇畔笑意仍在,眼神却渐渐冷下去。
“俞才人。”封鸿羽唤她,声音里浸着药味的清寒。
“转过身来,为朕更衣。”他低声笑,将更衣二字咬地分外清晰。
祁长生怀疑自己听力出现了问题,但皇命难违,虽然她突然幻听,但该转还是要转的。
祁长生慢慢地,不情不愿地转过身。
气流带动烛火狠狠一跳,烛芯哔啵一声。
晃动的烛火在封鸿羽苍白的脸颊投下莫测光影,那样温暖的颜色,覆在薄薄皮肤,然后融进其下流淌着的血液,让他显得似乎十分鲜活,且明亮。
他眯着眼看她,然后轻缓一笑,对她伸出手来:“俞之,过来。”
祁长生忍不住一窒,烫着似的挪开了眼,两手没自觉地绞着裙角,祁长生不知道自己突然而至的慌乱从何而来,只是觉得脸颊很烫,烫地快烧起来了。
小脸通红的俞才人忸怩不安地低下头,脚尖轻轻踢着地砖的接缝。
“陛下,男女授受不亲,妾身觉得你在耍流氓。”
半晌,她拍拍滚烫的脸颊,虽然有点犹豫,但还是没忍住说。
……这是真傻还是假傻?
封鸿羽被她这神来之笔的一句搞的哭笑不得,不过既然她想装傻,他也并不揭穿。
说到底,其实封鸿羽也并不是好色之人,太医告诫他少房事,才不会精元外泄,导致身体更差,横竖他也没需求,干脆也不去开这个荤了。
思及至此,他没接祁长生的茬,只笑笑,站起身来自行更衣解带,还不忘指指桌上那碗面:“吃了吧。”
“啊?”祁长生见他脱衣服就自觉地转了过去,听见他这话有些莫名。
“朕说面,俞才人不是这个时辰饿得紧吗。”就算在悉悉索索的动静里,祁长生也听出了他声音里的调笑意味。
她有点想反驳昨天是个意外,况且我今天已经吃饱了,但思来想去,又感觉人家特地为她做了碗面,不吃好像不好。
祁长生两手按在胃的位置,感受了一下饱的程度,自觉罚站这么久,也消化了不少,感觉好像勉勉强强还能腾出一碗面的位置。
“谢陛下恩典。”祁长生也不推辞了。
“坐着吃吧。”封鸿羽已经更衣完毕,坐在床沿静静看她,声音似乎很温柔。
桌上的奏折还没收拾,祁长生听话地去给自己收拾出一块吃饭的地方,也好抓紧时间休息休息腿脚,收拾奏折的时候,祁长生看见了封鸿羽的批注,是十分好看的行楷。
“你在看什么?”封鸿羽问她。
“我在想,陛下的字挺好看的。”祁长生边回答,边把奏折合上,摞在一边。
祁长生错估了自己的食量。
一碗面她吃不掉,把她卖了也吃不掉。
可纡尊降贵亲自吩咐人家给她准备面的皇帝就在她背后虎视眈眈,祁长生吃地想哭,第一口还觉得鲜美,现在已经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了,只一口口机械性地往胃里塞。
最后一口叨在筷子上,祁长生心情十分复杂,终于吃到最后一口了,吃完她就解放了,但是就是这最后一口,祁长生觉得问题有些大。
她真的一口都塞不下去了。
昨天还在喉咙口扒拉着要吃的的小手手们这会儿一个劲儿的把面条往上推,祁长生觉得自己打个嗝,就能把原模原样地倒回碗里去,还附赠她下午吃的小点心若干。
……这么一想,更恶心了。
祁长生想吐,并且由衷地想为刑部的诸位提供一个酷刑思路:撑死也是很痛苦的啊!
吃是吃不下了,祁长生决定另辟蹊径,她微妙地转了个角度,试图用背把皇帝的目光全拦下来,然后把他的药碗和自己的面碗叠在一起,药碗搁在上头,欲盖弥彰地大声说:“妾身把碗送出去。”
言罢也没给封鸿羽吱声的机会,祁长生端起托盘,一溜烟地就跑出了门。
屋外空气畅通清新,弥漫着一股不知名的淡淡花香,祁长生把托盘交给深呼吸好几次,感觉胀得不行的胃好像好些了。
她回到屋里,封鸿羽已经躺下了,睡地很规矩,还自己掖了掖被角,头发散在玉枕上,衬地那张清俊的脸更加苍白了,平日里封鸿羽好像自带一层无所不能的气场,让人很难把他与病人二字连在一起,可像这样安静平和地闭着眼睛,就能很明显地看出他眉宇之间萦绕着似有若无的病气。
而且怎么说呢,会自己掖好被角的少年皇帝,有点像个怕鬼的小孩子。
祁长生突然觉得心里某一处很软,她笑了笑,蹑手蹑脚地合上门,吹熄了蜡烛,规规矩矩地站到了自己该站的地方。
很安静,因此显得封鸿羽孱弱的鼻息异常清晰,祁长生也渐渐适应了黑暗,能看清屋里布置昏暗的轮廓,窗外时不时响起一声虫鸣,提醒祁长生,已经快要夏天了。
时间过得好快,祁长生想。
她已经渐渐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感,与它一起消失的,还有对什么的期待与欢欣。或许很久之后,祁长生再也不会想起她幼年时候,曾经是怎样欢呼雀跃地期待着夏天。
不知怎么的,祁长生突然就觉得自己有点难过。
“俞才人。”然而床上那位早该睡着的皇帝却突然出了声。
祁长生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茫茫然嗯了一声,听见封鸿羽说:“要不要一起睡。”
他似乎将梦将醒,声音里透着一种慵懒的沙哑。
祁长生下意识捂住了自己身上藏着的一堆点心,连声摇头:“我站着挺好的,消消食。”
封鸿羽低笑两声,翻了个身,不说话了。
他觉得俞之这人实在很有意思,各方面都是,装傻装的从一而终,傻就傻的理直气壮,让人挑不出刺来。
后半夜,封鸿羽被耗子的动静闹醒了。
他在困倦中昏昏沉沉地思考了好一会这悉悉索索的动静究竟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地想叫曾平进来,但困意浓重,只模模糊糊地嘟哝了一句。
动静却停了。
封鸿羽一激灵,腾地就醒了,反手去扳床下暗盒里的东西,冰凉的触感让他狂跳的内心稍微平静了些许,他没动弹,静静等待着。
……然后想起来屋里俞之这人的存在。
祁长生小心翼翼地盯着床上那人的轮廓,尽可能不出声音地把油纸包慢慢包好,想塞回原先藏着的地方去,她着实太无聊了,又不能睡觉,只好把藏着的点心掏出来一点点弄碎了捏进嘴里,想借助这点甜味让自己清醒一点。
没想到把封鸿羽弄醒了。
祁长生叫苦不迭,屋里漆黑一片,她着急,但纸包死活塞不进去,只好一直盯着封鸿羽的模糊轮廓瞧,祈祷他不是醒了只是翻了个身。
果然,封鸿羽没再动了。
祁长生和他僵持到他的鼻息重新悠长起来,才试探性的用气声叫他:“陛下……?”
没人回答。
祁长生吁了口气,放心大胆地低头专心去塞自己的纸包了。
次日清晨,封鸿羽醒的很早,盯着床顶发了会呆,突然问:“昨晚俞之做了什么?”
“……偷偷吃自己藏起来的点心。”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男声如此说,声音有点古怪。
“还真是……”封鸿羽坐起身,摇头失笑,唤了宫女进来服侍他洗漱,今日的早朝,他有场硬仗要打。
在临上朝之前,封鸿羽微微倾身让宫女整理朝服,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吩咐曾平:“传我的口谕,以后俞才人侍寝,早上就不必请安了。”
祁长生醒来之后,头回真情实感地觉得,封鸿羽是个好人。
她一宿没睡,再睁眼已是午饭时间,霁月伺候她吃饭的时候,很激动地表示祁长生发达的时候到了。
“皇上多体贴呀,知道才人晚上劳累。”霁月细声说,眼睛闪亮亮的。
“让我一宿不睡,还要我去请安。”祁长生夹一筷子菜,有些疑惑地回答,“这也太过分了吧。”
两人鸡同鸭讲地说了一阵,吃完饭,祁长生又去她的小菜园里转了几圈,异常慈爱地抚摸过每颗蔫头巴脑的菜,同霁月感叹:“直殿监的人这几天没霍霍我的心头肉呀。”
霁月抿着嘴笑:“才人如今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呀,一片地而已,哪里会和您认真计较呢。”
从前那些太监们总说祁长生拿花园的土地去种菜不符合规定,祁长生只好和他们斗智斗勇,也算是她无趣宫廷生活的一点点乐趣了,如今小太监们见风使舵,祁长生还觉得有点寂寞。
下午黄晴雪来找她,生动地转述了荆书竹早上听说圣喻后的五彩脸色,可待着也不是个事儿,她俩一合计,决定出门晒晒太阳散散心。
人不能惦记,说什么来什么。下午刚说了别人坏话,这会就在路上碰见了。
黄晴雪眼神好,先看见的荆书竹从宋妃宫里出来,脸色不佳,她想得比祁长生多,当机立断拽着祁长生藏身在了假山后头,祁长生还不明觉厉,就看见黄晴雪食指放在嘴唇中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个脚步一前一后的接近,说话声压得很低,她俩隔着假山并听不太清,只能模糊地听见几个词。
“无妨……生辰……礼物……呵,俞之那贱……等着瞧……”
待到两人走远,黄晴雪才拽着祁长生出来,她把那几个词翻来覆去地捣鼓了好几遍,灵光一现,恍然大悟地一锤手:“啊!她说的是不是陛下的生辰啊?”
“什么时候?”祁长生有点疑惑。
“两个月后。”黄晴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