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花凉》温雪朝

6、第六章

　　收起药箱回房，便把自己锁在里面。

　　素手执笔，却始终没有落下一个字。“啪”，饱蘸浓墨的笔尖始终是太柔软，承受不了厚重的墨滴，便在洁白的宣纸上绽开了一大朵墨色的花。

　　揉起一团雪白，捻来另一张。

　　——流璎，方便吗？沈谦偏偏在这时打断流璎的思绪。

　　微微挑起眉梢，沈大哥有事吗？

　　——没什么要事，要是不方便，就不打搅了。微微的，有一丝失望。

　　到底是把沈谦请了进来，摆上两杯清茶，请他言明。

　　——师叔是不是同意就诊了？沈谦有些激动，面上泛起潮红。

　　流璎轻轻点头，想要告诉他自己的把握不大，却不忍拂了他的心情，话到嘴边，也只有生生地咽回肚子里去。

　　沈谦有些兴奋，流璎，你可不可以，也替我治病？

　　虽然希望听见沈谦说这话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真正听见他说出来的时候，却没有料想之中的欣然与如释重负。

　　勉强平复情绪，笑道，我的初衷，原本是为沈大哥治病，现在听见沈大哥这样说，流璎自然是愿意的……

　　——太好了！流璎你知道吗，我最害怕的就是有那一天我走了，而师叔还在承受痛苦；或者是师叔先走了，留我一个孤零零地在世上。我一直希望，能和师叔一起走。现在师叔可以好好的活下去，我也很想陪她活下去……

　　终究还是偏执的。

　　流璎低垂了眼睑，轻声道，可是沈大哥，若是解了唐仙子的毒，那么她修炼的驻颜之术也就不复存在了，就会如同正常的妇人一样，皮肤松弛，失去光泽，眼角生出细纹，眼睛变得浑浊，鬓上生出银丝……一边说着，却一边在想——哪个女人能够逃脱人老珠黄，韶华不再的命运呢？

　　——若是到了那样一天，你还会义无反顾地喜欢唐仙子吗？

　　——当然会！流璎，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还没有喜欢的人。沈谦笑起来。

　　面上蓦然一红，还不忘给他一个生气的眼神。

　　——流璎，如果有那一天，你喜欢上了一个人，就会明白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单单停留于他的样貌，而是喜欢他的一切。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都会不离不弃……

　　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都会不离不弃。那么沈大哥，即使你病得再重，我穆流璎也不会嫌弃你一星半点的。

　　没有注意到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的臆想，沈谦只是玩笑道，那么这个人，一定很优秀。

　　是的，很优秀。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喜欢一个人真的很奇怪，说不清道不明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的，也许是真情流露的一瞬，也许是朝夕相处的平淡，或者，是见到的第一眼。

　　——沈大哥，我给你把脉吧。流璎岔开话题。

　　沈谦听话地坐下，任由流璎用颤抖的纤指搭上他的苍白的手腕。流璎，把握大吗？

　　晚了，实在是晚了。如果不是遍访名医的拖累，如果不是自己的固执，如果不是唐霜隐的偏激，或许还有更多的生机。只是现在，不得不说是，病入膏肓。

　　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放心吧，我会尽力的。

　　——多谢了。我和师叔的病都不好治，还真是麻烦你了。沈谦欣喜道，我真的，还不想死。

　　——你不会死。流璎收拾起手枕，每一个微笑，就让心更痛一分，好好休息。

　　就这样趴在枕头上，无声饮泣。师傅，可是我的医术不够？还是，这根本就是上天的一个无情的玩笑——在沈谦燃起希望的时候，却还不知道自己的期冀已悄然地被残忍没收，早已支离破碎。

　　——穆姑娘要走？老朽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徐掌门客气了，只是流璎要回夜雨阁准备药材了。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一叶扁舟随波逐流，渐渐隐没在莲丛的芳香深处。沈谦伫立渡头，奋力挥手，满脸的期冀。只是看到沈谦的坚强，流璎便愈发地难过——或许下次再来，还可以见到他么？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方子，却是这般刁钻而繁琐。只是流璎没有怨言，尽心竭力收集所需的药材，加紧制药，按时送去。那是，治疗唐霜隐的药。沈谦的病，早已无药可医，每次送去的，不过是普通的健体药丸。只要唐霜隐的病好了，沈谦也会高兴的。

　　尽管如此，流璎还是没日没夜地将自己浸在书本中——只要有一线的希望，就要付出百倍的努力。

　　三个月，沈大哥，我再来的时候，你还可以在渡头向我挥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