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墨羽青言

5、第 5 章

　　顾幽山地处浮玉山北方，山峰高耸入云，山脉之阴有一条滚滚长河，名曰白鹿河，河水湍急，河面宽阔，宽到几乎望不到对岸，传说河的那边便是魔宗盘踞的地界。不过白鹿河从来难渡，河面之上常年滚动着乌云雷电，仿佛一道可以吞噬一切法力的结界，不论是谁，想要御剑或者施法越过这条大河，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十五年前，有人便让这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于是才有了白鹿河边的一场大战。

　　顾幽山的天空常年阴沉，少有云开日出的时候。沈云之站在山脚向上望去，那山峰仿若直插入灰黑的阴云之中，阴云翻腾，其中穿梭着隐隐的闪电，一般人如此仰望着那高耸的危险，大多会萌生退意。

　　沈云之自然不是一般人，他腾空而起，迎风御剑飞行而上，但是也非一帆风顺。

　　顾怀南之前布下的护宗结界已经消失，山峰之上的浓云却显得更加活跃，闪电甚至从乌云之中直刺而出，毫无章法地胡乱劈下。

　　沈云之数次避开闪电与疾风碎石，一路有惊无险地落在了主峰之上。他转身望向白鹿河，河水滔滔，掀起的狂浪似乎在朝他愤怒的嘶吼，怒斥着他今日的到来，也许还有当年的到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回身去看，如同七天前一样，原本高大威严的顾幽宗大门依然是以破碎的身躯倒在地上，无人收拾。

　　他记得上一世自己因为某些缘由耽误了七日之限，再来之时已经错过了唤灵的时机。

　　他暗暗捏拳，万万没想到，与好友再次对话的机会，会在这样一个时间回溯的情景之下进行，这已不是恍如隔世，而是真的“隔世”。

　　沈云之一路往里走，之前满地的焦尸已经被人清理，然而地上的血污实在太重，短时间内无法彻底清除，便由着它渗透或者凝固在青砖绿苔之间，或由雨水冲洗干净，或被岁月风蚀掉。

　　处处可见断壁残垣，焦黑碎瓦，除了那还未烧尽的零星绿枝，这里再无半分生机可言。空气中混杂着雨后的焦木和腐败的血腥味道，不祥的乌鸟在天空盘旋，贪婪地寻找着遗漏的血与肉。

　　沈云之不由叹息，自从十五年前的白鹿之战后，顾怀南便带着宗门弟子深居顾幽山，若非必要绝不下山过问世事。如此深居简出的情况下，所有的宗门弟子都被结界护在了宗门之中，却也被入侵的敌人屠杀在了宗门之中。

　　顾幽山的藏书阁被烧的最为惨烈，几乎是化作了一地灰烬，灰土之中即便能翻出几片书页，也已经看不出其中的字迹了。

　　沈云之在这堆废墟上细细查看，突然看到一只独角仙噗噗索索地从灰烬里钻出来，它看到沈云之，停了一下，却没有吓得马上飞走，而是颤颤巍巍的举起前爪，虚张声势的做出凶狠的样子，似乎想要保护自己身下的什么东西。

　　沈云之的注意力被它吸引了过去，他拎起独角仙放在一旁，扒开它身下的灰烬。果然，一枚铜铃被灰烬和焦泥裹着躺在那里，只能依稀分辨出刻在上面的云纹。这铜铃的挂绳已经被烧掉了，表面看上去也有些焦黑，沈云之把它捡起来大致清理了一番，轻轻一摇，它居然还能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

　　只是这声音又与一般铃声略有不同，别人也许听不出来，沈云之却是闻之不由心头一凄。

　　记忆中的场景仿佛条件反射一般在他脑海中映出一片火光冲天。他胸口刺入着长剑，浮玉山的藏书楼在他身后嘶吼般地燃烧着，周围的声音仿佛只剩下了大火的噼啪声，沈云之记得，那其中还混杂着些许铜铃之响。

　　他们之间，有关联吗？

　　沈云之闭目凝神把自己从那些画面中抽离出来，又以术法对铜铃做了一番探查，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他有些意外，想了下，还是先将铜铃收入怀中，决定回去后再做进一步的探究。他很确定，这不是顾幽山之物。顾怀南很讨厌这种“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就算是为了引符，他也宁可选块石头也不会选个铃铛。

　　沈云之一路继续查看，再未发现什么别的线索。整个宗门甚至整座山头应该已经被人翻过几遍，连损坏的法器都已不见了踪影。若不是自己前世的记忆与那铃铛似乎有着些许联系，那铃铛大概也会被他放过了。

　　就这样，他终于走到了顾幽密室的门前。

　　救顾承宵的时候，密室已经是被破开的状态，他来的时候里面还有着些零星的藏宝，此时再看，也是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渣都不剩一点。

　　沈云之走进密室，关上已经有些残破的密室大门，又挥手在其上施了一层防护结界，然后转过身，抬手并指立于身前，指上凝出一团白光，光芒由小到大，逐渐照映在密室中的各个角落。

　　白光所过之处，各类符咒一一显形。果然，这密室中早就被人动了手脚，大概有人——而且是不止一伙人——猜测会有人来这密室做什么动作，所以施了各种各样的穿灵术法，用以将这密室中的动静传送回监视者的面前。

　　“那些正道宗门…”沈云之冷哼一声，左手一扬，一道火光横扫整个密室，顷刻间，那些恼人的零碎便被化了个干净。

　　终于清净了，沈云之这才在密室中央盘膝坐好，手指结印，开始施展唤灵之术。

　　唤灵之术是浮玉宗独门密术，却最耗神识。沈云之施展术法不到半柱香时间，额头便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逞能。”一个声音在他面前轻飘飘地响起来。

　　沈云之睁开眼，便看到了眼前那个半透明的身影。

　　那身影十分单薄，仿佛随时都会被一阵微风吹散。沈云之抬手点在自己眉心，引出一道金色丝线般的神识之力，由食指牵着，再轻轻按在了顾怀南那透明的额间。

　　顾怀南微微晃了晃，透明的身体慢慢充实起来，他盘膝坐下，张开了双眼，望向沈云之。

　　“我知你会来。”顾怀南的声音低沉而空灵，仿佛是从另一个空间传来一般。

　　沈云之却摇头：“可我还是来晚了。”

　　顾怀南：“未卜先知者早已寥寥，谁又能想到我顾幽山会遭此劫数呢…”

　　沈云之：“可知是谁下的手？”

　　顾怀南摇头：“不知。”

　　沈云之皱眉：“不知？”

　　顾怀南：“是的。来者皆黑衣黑冠，以黑巾蒙面，他们的人并不多，我宗门弟子……其实大多死于自相残杀。”

　　沈云之一惊。

　　顾怀南与沈云之连接识海的那根神识之力微现明灭，闪烁了几下之后，方才稳定下来。

　　“有人在我顾幽宗弟子的身上动了手脚。”顾怀南继续道，“他们被人种了魔蛊。蛊毒侵蚀他们已有若干年，而我这个宗主，居然对此无知无觉…”

　　“所以，是有人驱动了他们身体里的魔蛊，让他们失去了理性，自相残杀？”

　　顾怀南点头：“是的。但是，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我顾幽山上驱使魔蛊。按道理来说，我顾幽山维持封闭状态已有十五年之久，这十五年间，若是不甘被封者，自可以离去，却决不能再回来。仅有的两名可以外出采办者，一名是我的心腹，此次也死于宗门之祸，另一人，在十年前便已经故去了，绝对不会成为此次操纵魔蛊之人。”

　　沈云之：“那此人便是在你封山之前已经留在此地了。”

　　顾怀南点头：“每个人都有可能，每个人又似乎都没有可能…你知道吗，”他幽深的黑眸凝视着沈云之，“这些天我在顾幽山游荡时清点了宗门死亡人数，除了我儿顾承宵，所有人都…”

　　顾怀南顿了下，垂下眼眸。魂魄流不出眼泪，但是那种悲伤到极致的情绪，沈云之是能感受到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甚至感同身受。

　　“这些人身上可有魔气？”沈云之问道。

　　顾怀南摇头：“没有。但是这并不能说明魔宗与此无关，因为他们的黑衣遮掩了所有的灵力，看不出魔气，也看不出修真之人所涌动外溢的真气，更无法辨别他们的出身宗门。”

　　沈云之沉吟了一下，从怀中掏出那枚铜铃：“这个铃铛是在藏书阁的废墟里找到的，可是你们顾幽山之物？”

　　顾怀南只看了一眼便摇头道：“不是。”

　　沈云之：“这么肯定？会不会是哪个弟子的小玩意？”

　　“不会，”顾怀南道，“大概十年前，我们宗门因为一件事，销毁了所有的铜铃…”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盯着那枚铜铃思考了片刻，才继续道：“若是如此说来，我对十年前那件事倒也一直有着一处疑惑。会不会……”

　　沈云之身体不由前倾：“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