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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入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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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入宫
宋仁宗天圣二年,京城开封。
一掬香是京城最有名的茶楼,说它有名,不仅是因为它有个雅致高华的名字,还因为它有个特别的老板,无香。无香是个女子,而“无香”这两个字是则出自“一掬香”的金字招牌下面的那块黑底银字的匾额——人间无香。
一掬沁水,人间无香。
人皆想经营茶楼生意必然是高雅温和之人,绝难有人会想到无香这样一个女子会有如此霸气,但无香的霸气和那两块金银招牌,的确是在这歌舞升平的开封城里站稳了脚跟。
时至午后,茶楼里颇聚了不少人,春韪快到了,士子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温书,或吟诗作对,或闲聊说笑,好生惬意。
一掬香大厅的正中间,一张大桌子旁坐了五六个秀才装扮的年轻人,几人手边都放着书,不过看来是温书温的累了,正在闲聊着,一个黄衫文士正兴致勃勃的给其他几人讲着当朝文武的情况。
“说起当朝啊,你们都听过这两句话吧,‘六出霜绝百里雪,倾国展颜一笑寒’。”
几人里有人听过,便微微点头,有人没有听过,便不免问一句:“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说起来就远了。”黄衫文士喝了口茶,开始讲道:“当年太祖夺取天下之后,曾册封了包括呼延老将军在内的六大并肩王,这其中有四王是在朝直握兵权的,还有二王民间多未听说,这是因为这二王并不是一开始就和太祖一起打江山的老弟兄,而是当时赫赫有名的两大武林世家的家主。这二王在太祖平定天下的危难之时屡次施以援手,多次在生死关头救了太祖性命,太祖初定天下,就和二王结为了异姓兄弟,并许下了册封一字并肩王的承诺。其余四王死的死散的散,都已经烟消云散了,现在我朝的并肩王其实就剩了那两个武林世家的现任家主了,这两家武林世家就是那两句话里提到的百里家和展家,百里家不用我多说各位也应该心里有数吧?”
一个锦衣少年应口答道:“莫不是觉王爷百里绝焱的百里家?”
黄衫文士笑了笑,道:“没错,就是觉王爷统率的百里家。自从天波府杨老令公及几位杨将军金沙滩一役遇难之后,我朝兵力便极为虚弱,先皇无奈之下,召觉王爷入京,统帅三军,抵抗辽兵,才有了这十几年的安生日子。”
“那展家又是哪一家?”一个青衣书生忍不住问道。
黄衫文士目光闪过得意的光,吊人胃口般又喝了一口茶,才慢吞吞的道:“这个展家啊,就是名动江南的那个被誉为‘倾国无双’的展家。”
“啊!”
几人具是低呼,他们都听过“倾国无双”这四个字,这当然不是展家自夸,而是别人的赞誉,只因展家子弟,代代皆有倾国无双之处,未必都是武艺,三百六十行,展家子弟总有一行是倾国无双的。
“展家从未有人入朝为官,所以到现在为止,朝野上下还很少有人知道展家的家主继承着并肩王的爵位。”黄衫文士又解释道。
“我知道百里家有种武功叫‘六出’什么的,可是却不知道‘一笑寒’是什么武功。”那锦衣少年好奇的望着黄衫文士。
“是‘六出烟霜’,那是百里家的内功心法。至于‘一笑寒’,可不是什么武功,而是一个人,一个十几年前几乎让原本亲如兄弟的觉王爷和展大侠反目成仇的女人!”
“哦?”
几人来了兴趣,纷纷言道:
“是什么女人这么厉害?”
“肯定是个有闭月羞花之貌的女人。”
“是哪个大家闺秀吧?貌美如花又极富才情,才惹得觉王爷和展大侠都动了心!”
“我看这么厉害的女子,未必是什么大家闺秀,说不定是哪个洁身自好的风尘女子……”
“还有可能是青楼花魁呢,那可是有才有貌,还有味道!”
“好了好了,”黄衫文士见几人越说越没正经,赶紧止住了几人的话,道:“越说越不像话了,觉王爷手握重兵,展家统帅江南武林,能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反目成仇?我可警告你们,出去以后别乱说啊,小心惹祸上身!”
一人诧异的问道:“惹祸?这女人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
黄衫文士压低了声音,道:“他就是当今皇上的亲姑姑,寒音长公主!”
“啊?”几人都吃惊不小,锦衣少年已经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快说快说!”
黄衫文士笑了笑,才道:“寒音长公主的母亲其实是展家上一任家主的表妹,所以公主和展大侠也是表兄妹,而觉王爷和展大侠既是世交,又是至交,两人自然都和公主认识。这个寒音长公主啊,据说那容貌长得是美如天仙,风华绝代,最让人称道的一点是,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才是真正的绝顶聪慧啊,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星相占卜、医毒之术、天文地理、五行八卦,真是无一不会,无一不精,真真是神人一个啊。展大侠和觉王爷同时喜欢上了公主,只不过,公主在两人里面选择了觉王爷,成了觉王妃,夫妻两个恩爱的真是羡煞旁人啊!”
“可是,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听说过觉王爷有王妃啊,倒是听说他有个义子,宠得不得了。”
“唉,这也是老天看不得人太圆满,婚后没几年,王爷王妃忽然大闹了一次,而且是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为了什么事,大概没几个人知道,不过倒是有过几句风传……”
“是什么?”
黄衫文士抬头四处张望了几眼,才示意几人凑近点,将声音压得更低:“据说是因为小世子百里轻然,觉王爷怀疑小世子不是他的儿子,王妃一怒之下,就搬回宫里住了,可是奇怪的是,后来小世子也失踪了,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啊?会不会是被觉王爷给……”说话之人用手比了个砍头的动作。
“去!”黄衫文士轻叱一声,皱眉道:“别乱说!好了好了,故事讲完了,你们几个啊,听听就算了,别出去乱讲啊!”
“知道了,知道了!”几人都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意兴阑珊的翻开书,继续温习。
几人不知道的是,刚刚他们的话,其实早已经一丝不漏的被靠窗一桌的一个少年听去了。少年俊眉星目,温文尔雅,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一丝惯有的笑意,让人一见忘俗,如沐春风。少年只穿着件简单的蓝袍,但若细看,亦可发现这件简单的衣袍,无论做工用料都极为考究,裁剪的更是合体,衬得他身姿更加纤细挺拔。
那几人的话,他并不想听的,但……似乎由不得他,那一句句的话,像是争先恐后般的往他耳朵里钻,他挡不住。
白里蕴着淡淡青色的细瓷茶碗,轻轻置于唇边,幽幽的茶香,和着少年唇角一缕若有若无的苦涩,氤氲在温热的水气中……
皇宫。耀武楼。
朱漆黄瓦的耀武楼前,有一片空地,文武百官便聚在这片空地上等候当今的天子仁宗皇帝赵祯的到来。
今天的耀武楼前和以往有些不一样,因为这里多出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明灿如星的眸子,和煦温暖的微笑,年少俊拔的身姿,简单湛蓝的衣袍。他这样的人,本该是乘着乌篷船打江南走过,而这庄严肃穆的皇宫里,实在不是他该来的,可是,展昭却让人意外的还是出现在这里,并且气定神闲的立在包拯身边,对于周围射过来的异样的眼光,毫不在意,泰然自若。
“这少年是什么人?怎么敢以布衣之身进宫来?”一个身着墨绿官服的书卷气极重的官员低声问道。他是翰林院学士蔡应方。
旁边一个翰林院的编纂赶忙讨好的道:“听说是皇上特许包大人带进来的,好像是个江湖人,救过包大人几回。唉,一个小毛孩子能有什么本事,还值得包大人特意上疏向皇上推荐此人。”
蔡应方是三年前的金科状元,向来自诩文采无双,听说展昭是江湖人,便有些瞧不起,不屑的朝展昭的方向看了一眼,冷笑着道:“我看他手无缚鸡之力,还敢说是什么江湖人?不过有一点倒是挺像江湖人,一点规矩也不懂,进宫面圣就穿成这个样子,这才初春天气就这么随随便便一件袍子,不嫌寒酸!”
兵部侍郎邢风远听他语气尖刻,忍不住皱了皱眉,道:“蔡大人有所不知,若是邢某没有看错的话,您眼中那件寒酸的袍子可是用玉蚕丝混着凤雀羽九织九练而成的‘无缝匹’裁剪缝制的,穿起来冬暖夏凉,最是舒爽,式样虽是简单了些,不过依然价值连城。豪富人家若是能有一件‘无缝匹’的中衣,便已然是极难得了,这少年拿来做袍子,可是大手笔啊。他那一条发带,恐怕就够买你蔡大人最好的一件袍子还绰绰有余了!”
邢风远是家中次子,他家本是代代从商,家底甚厚,眼光方面自有独到之处,瞧见展昭身着“无缝匹”,早就暗暗惊诧不已了。不过见江湖上侠名远播的南侠居然是这样一个俊美单薄的少年,他不由暗想江湖传言有失真实,心下也不免起了几分轻视之意。
蔡应方为官之前却甚是清贫,被邢风远这一番抢白,脸上不免顿时讪讪的下不来,一张白皙的脸直闹得红到了脖子根。
他正打算说点什么挽回面子,却听站在前面的官员微微的起了点骚动,随即便传来了内侍扯着公鸭嗓子喊出的声音:“皇上驾到!”
群臣闻声,纷纷下拜,山呼万岁。
展昭跟在包拯身侧,也揽衣跪倒,从容不迫。
大宋皇朝的少年天子缓步步上耀武楼,在庄严华丽的龙椅上坐稳后,才虚抬右手,道:“众卿平身!”
不待群臣站稳身子,赵祯已然迫不及待的将目光定在黑色金边官服的包拯身上,想了想,轻咳一声,道:“众位爱卿,前几日包卿家给朕上疏,提到了屡次相救他性命的义士展昭,说此人武艺超群,今日让卿家们过来,就是想让众卿与朕一起见识见识这武林之中南侠风范。”他毕竟少年,脱不去那一抹天性,平日在宫里也有专人教授武艺,如今有这样一个真正的江湖人出现,他便不由的心热起来,最后一句话也失却了往日的稳重,带出了少年人的激动。
“包卿家,你可将展昭带来?”
包拯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回皇上,臣已将展昭带来!”说完,侧首看了展昭一眼。
展昭淡淡的勾了勾唇,上前走到包拯身边,揽衣跪倒,规规矩矩的按照包拯教的礼节行了礼,道:“草民展昭,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赵祯其实在看到包拯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展昭了,不过,他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个清俊温雅的少年和想象中壮实挺拔膀大腰圆的江湖人联系在一起,这个落差太大了,他一时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微微怔了一下,赵祯才回过神来,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道:“平身!”他心里已然暗暗失望泄气,但场面话还是要说:“听包卿说你武艺超群,难逢敌手,朕还以为是如何雄壮之人,没想到卿家这般俊秀,看你的年纪,也未必比朕大吧!”
包拯早料到赵祯会是这样的反应,不待展昭接话,便率先道:“皇上,微臣所言,绝无虚假,皇上若是不信,不妨当场试艺!”
“当场试艺?”赵祯点了点头,笑道:“这是个法子,不过这试艺之法,包卿可有什么意见?”
“臣只知展昭武艺有三绝,乃是袖箭、轻功、剑术,至于如何试艺,微臣一介文人,不懂武艺,还是看展义士如何说吧!”
“哦?”赵祯被包拯的话勾起了兴趣,笑着望向展昭,道:“展昭,你怎么说?”
展昭心里早已暗暗叫苦,他只道是皇上好奇江湖,才心血来潮要见自己,却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排场,把文武百官都惊动了,更没有想到包拯会提出当场试艺的意见,他已经觉得,自己似乎是被这位赤胆忠心的包大人给算计了。
他无可奈何的抬起头,目光不可避免的瞧见了坐在赵祯身边的那个一脸慵懒表情的男子,那淡淡的似笑非笑的神色让展昭觉得背后冷汗直流,八贤王……绝不像坊间传闻那样好说话啊!
“皇上想看,展昭不敢不从,只恐展昭学艺不精,让皇上失望!”
淡淡平和的话语,让赵祯甚是诧异,布衣百姓他不是没有见过,哪一个见了他都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记得前几年的一次殿试,甚至有人因为初见天颜而紧张的昏过去。而眼前的少年,却看不出一丝的紧张,连一点拘束都没有表现出来,那明亮的星眸里净若春水的眸光,那温润的唇角微微勾起的清浅的笑容,都让赵祯觉得耳目一新,这样的少年,他在宫里从来都没有见过。
展昭收拢目光,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赵祯身上,浅笑着道:“不知皇上御苑之中可有鸟雀?”
赵祯有些好奇,却还是答道:“御苑之中,自然不乏鸟雀,怎么,你要用?要多少?”他依然猜到展昭必是要用鸟雀来展示他的武艺。
“无需太多,十只左右即可!”
“来人,去抓十只鸟来!”
赵祯话音未落,已经有内侍遵照圣旨去了。
展昭别开目光,左右看看,目测着距离,心里暗暗打算着一会怎样出手才能够既不扫皇上的兴,又能不太扎眼。
很快,便有内侍捉够了十只鸟雀,赵祯看了一眼,便让内侍将鸟雀交给展昭。
“麻烦公公取十根丝线将鸟腿分别拴住,线无须太粗,不让它们挣断便可!”
内侍依言将鸟雀拴住了,十只鸟围着那内侍扑楞楞的乱飞,却怎么也挣不脱脚上的丝线。
展昭含笑接过内侍手中的线头,抬头看了看耀武楼前的旗杆,微一提气,人已轻飘飘的跃上了旗杆最顶端。在众人惊讶的低呼声中,展昭将十只鸟雀拴在上面,轻笑了句“委屈一下”,便又落叶般飘回了地面。
“好功夫!”赵祯最先回神,大声赞了一句,问道:“展昭,你这是打算……”
展昭朝赵祯躬身一礼,微笑道:“一会儿展昭会以暗器打断鸟雀腿上丝线,然后以轻功将它们再捉回来。”
“哦?”赵祯眼睛都亮了起来,忍不住着急的道:“那就开始吧!”
“展昭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