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中人（上）》知北游

5、第五回（缺回目，片段）

　　两人直钻入黑林之中，追赶之声渐渐抛得远了，杨意的脚下却越来越慢，谷慧儿索性住足，杨意不觉一个跄踉，她责备道：“你恁地没用！才这一会儿就跑不动了？”杨意伸手抵住了一棵树，勉强立定，低声道：“我中了一箭。”
　　谷慧儿吃了一惊，脱口道：“怎么不小心些！”随即想起他正是将护身的软甲给了自己才会中箭，倒有些过意不去，忙问道：“在哪里？给我看看。”杨意已然坐倒，她掏出火折来晃亮，只见他背转了身，右肩胛上果然插着一枝羽箭。她吁了口气，道：“幸好不是要害，我替你拔出来！”
　　杨意急呼：“且慢！”她已经一把握住箭杆用力一提，杨意虽是硬朗，这一下也禁不住一声大叫，那箭头带着一团血肉模糊直拔出来。谷慧儿一吓晃熄了火折，急忙将箭枝掷下，恼道：“这箭有倒刺，你怎么不早说！”明明是她行事卤莽，这时反过来怪人，杨意也不反驳，只是有气无力的道：“多谢你了……帮我止住血好么？”
　　谷慧儿摸了摸怀内，道：“坏了，没带金创药，你也没有么？真是的，走江湖也不预备着点，你当还是在你们太岳山打猎哪！别动别动，我帮你先包扎一下吧，回头你自己找猪头三要药去。”再度点亮火折，照见那箭创伤口鲜血汩汩而出，染得后背衣衫一片通红，杨意的面色已转为苍白，却咬紧了牙一声不吭。她到底也觉愧疚起来，口中说着话，手上拔出匕首来割了他一条衣襟，替他将伤口牢牢缚定，压住血流。杨意又道了声“多谢”，谷慧儿没好气道：“你整日就会说这两个字，我都听厌了！下次别动不动……”
　　一语未了，猛听下面人声喧嚷，重又传入耳来，杨意“啊”了一声，谷慧儿已跳了起来，道：“讨厌，又追来了！”扶起杨意手臂，说句：“你给我忍着痛，快跑罢！”杨意已经支持起来，被她一把拖着，身不由己继续飞奔。
　　只听那喧嚷越来越响，回头隐隐见到山脚火光闪动，那干人竟自锲而不舍的穷追而来。以谷慧儿的轻功，在这一片密林里摆脱追兵原也不难，偏生此刻手上拖着个杨意，却是累赘之极，虽知今日之势乃是自己害他，并非他害自己，却也免不得在心里骂了个十遍八遍。只听他的喘息声在后面愈来愈急，料是体力渐已不支，却仍默不作声的跟着自己奔跑，她倒不由得心下不忍起来，再度停下脚步，叹道：“好啦，你不成了就歇息一会儿，大不了给他们追上，狠狠打上一架也就是了。”
　　杨意伤口剧痛入骨，血流也未完全止住，实是委顿无比，却道：“别歇息了，他们就要追上来……你一个女孩儿家，打架也不是好事。”这时已是中夜，天上星月无光，林中一团漆黑，林风呼啸中夹杂着山下人声。杨意忽然迎着风侧耳倾听，失声道：“前面没有路了。”谷慧儿一怔，折下一根树枝作火把，奔出几步去查看，果见前面豁然开朗，去路已绝，原来这里是一道断崖。
　　杨意跟在她后面也到了断崖之畔，看见谷慧儿举着火把往下照去，蓦地指着对面道：“还好，那边有路，咱们攀过去，倒可以把后面的蠢才都甩脱了。”只见对面也是同样的一道断崖，相距不过十余步，火光中影绰绰的见到崖畔大树枝桠直伸出来。谷慧儿取出飞抓，手上一轻，才想起适才铁抓已教削断，一恼之下，终于骂出口来：“都怪你啦！带你这蠢才来这里，真是我倒霉！”
　　杨意却沉得住气，自她手中接过余下的长索来，抽了一枝箭绑定，低声吩咐：“你举火照着对面。”谷慧儿道：“别耽误我了，这样就能有用？你……”杨意已张弓搭满，轻轻喝一声：“着！”飕的一声射中对面树干，回手一扯，感觉箭头入木已深，说道：“可以攀过去了，你……你走罢。”
　　谷慧儿道：“哼，还是你自己先走了试试，我可信不过你的力气。”回头但见杨意手扪肩伤，脸如白纸，连前襟之上都已为鲜血濡红，不禁又是一吓，知道他这一箭定然将创口血脉迸裂了，慌忙抽出手帕来替他重新缚扎，埋怨道：“你不能使力，还逞什么强？难道当我非得你帮才跑得掉不成？”杨意低声道：“我实在不成，你自己走罢……替我找明湖来。”
　　谷慧儿怒道：“我才不会去找他！要找你自己去找，又不是我的事，我干嘛求他去？”杨意衰弱已极，轻轻的道：“你不愿意也由得你……快走罢，他们要上山来了。”
　　谷慧儿于火光下看见他业已支撑不住，跌坐在地，失血的脸上却仍自带着淡淡的温和笑意，她呆了一呆，蓦然间恼将起来，顿足道：“你真没用！武功又差，身手又慢，连轻功也不会，今儿带累得我也惨了，还想要我为你去求那猪头三？你做梦罢！”顺手将火把往他手里一塞，道：“给我照着路！我自己可要走了，才不理会你的死活，明儿我替你来收尸！”一拉绳索，身形一展，宛如轻燕般向对崖直扑过去。隔了半晌，才听她声音遥遥自对面传了过来：“阿意，你别急，千万等着我回来！”
　　杨意坐倒崖畔，伤口鲜血兀自涌个不住，勉强反掌相按，望着她背影直没入了黑暗之中。手上火把摇摇晃晃，也将烧到尽头，正欲掷下，猛听下面有人大喝：“上面是死路，不用追了，放火烧山！”他一惊之下，登时立起，鼻端已闻到火烟气味，自山下直传上来。

　　程明湖自那日杨意去追赶谷慧儿之后，连续一日一夜不见他回转，自也不免担心，好在一日里忙着同董晟一道准备用具，安排人手，倒也可以留在原处相候。这一晚忙到中夜方始睡下，却又被砰嘭打门之声吵起，他分辨出吵嚷声中杂着谷慧儿清脆的嗓音，一惊欲避，却已被她旋风般直抢入来，一把抓着了自己胸口衣衫，喝道：“别跑！快跟我救阿意去。”程明湖不禁大吃了一惊，简略问得几句，忙忙取了绷带药物，便即同她打马向大隗山而去。
　　谷慧儿坐骑自不及他“乌云盖雪”的脚力，出了镇便已被抛到了后面，她心中发急，加劲催马，离山还有十余里，已见天边隐隐透出红色，猛听□□那马声长声惊嘶，乱跳起来。谷慧儿心中一凉：“他们放火烧山了！”这时坐骑已然受惊，使唤不得，便即放缰跳下，只听嘘溜溜一声自身旁掠了过去，却是程明湖的黑马也空身反奔回来。
　　谷慧儿也顾不得多想，提起轻功只向前奔，迎面吹来的风中已夹着烟雾，浓烈的草木烧焦气味熏得人两眼流泪。她一口气奔到山脚，已被拂面而来的烟尘扑了满脸，却又满脸都是涕泪交流，但见这片山脚之下已是空无一人，火光中只有程明湖提剑背立。谷慧儿抢到他背后，大喝：“猪头三，人呢？”程明湖道：“他们教我杀退了。”谷慧儿急道：“我是问你阿意！”程明湖茫然摇头。
　　谷慧儿一呆，骂道：“就是怪你，都是你不好！你为什么来这么晚？为什么跑这么慢？为什么……”她也不管自己比程明湖来得更晚，跑得更慢，连说了几个“为什么”，终于忍不住跺着脚哭了出来。
　　程明湖也觉难受之极，一时连怕她竟也忘了，伸手想去拍她肩头，勉强安慰道：“阿意他……”谷慧儿已反手一掌狠狠挥了过来，怒道：“你为什么还呆这里不动？他是你好朋友，就是死了你也该上去找他啊！”程明湖一惊，自然而然伸臂一格，谷慧儿跟着又是一脚横扫，喝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给我上去！你怕死，你不敢去不是？那好，你不去我去，我找阿意去！”这时气堵喉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伸袖一抹眼泪，便要往火林之中直奔入去。
　　程明湖急忙拉住，叫道：“不能进去！”谷慧儿甩脱不开，气得又回掌往他脸上掴去，骂道：“你混蛋！他是我外公的义子，是我们的长辈呢，你就见死不救？”程明湖一愣，这一掌竟没闪避得开，只听自己面皮之上啪的一声脆响，一时竟也不知其痛，只是喃喃的道：“他是我的长辈？”
　　谷慧儿急道：“是啊，我同他又不会有什么，你可以放心了！”她惶急之下说出这句话来，已是十二万分的张惶失措，程明湖免不得又愣了一愣，却更用力拉住了她，解释道：“你上去也是找死，阿意他……他自小在山林里长大，或许有逃生的法子，也未可知。”
　　他这一句话说了出来，谷慧儿的乱跳乱闹忽尔停顿住了，隔了片刻，才颤声道：“这话当真？”程明湖其实也是安慰之语，哪里敢许下诺来，谷慧儿蓦地又哭了出来，呜咽道：“就算他有逃生的法子，可是……可是他伤得挺重……要是我不作弄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