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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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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一座二进宅院里,阮珍将将服侍苏承芳去早朝,正要睡个回笼觉,门外传来丫环惊呼的声音,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正待询问,却见门被推开。
一个小姑娘披散着头发,风一样的冲进来,扑到自己怀里大声的痛哭。
阮珍惊讶极了,又很担心,连忙问道:“沅沅,出什么事情了?”
苏沅出生的时候,有位姓王的仙师登门为之批命,说小姑娘名贵,如紫气东来,后来一算,又说五行缺水……“沅芷澧兰”,苏承芳便为小女儿取了“沅”之一字为名。
娘亲的声音轻轻柔柔响在耳边,苏沅更是哭得不能自已。多少年了,她希冀着能再看见母亲,能再这样依偎在她怀里,然而那都是妄想。她紧紧抱住母亲的腰,将阮珍胸前的衣裳都哭湿了一块,却仍是停不下来,抽抽噎噎。
“沅沅!”阮珍从来没有见过女儿这种样子,越发担心了,抚着她的头发问,“到底怎么了?你快些告诉我。”
“娘……”苏沅叫她,“娘!”
阮珍一惊。
虽说苏家的夫人去世十几年了,苏承芳没有续弦,但阮珍仍是不让苏沅叫她娘的,毕竟是侧室。可苏沅此时哪里顾得了这么多,她只想把心中所有的思念,懊悔,自责就这样叫出来,一连叫了好几声。
这孩子实在是太奇怪了,阮珍着急的都要哭了,声音由不得发颤。
自己这种样子,是叫母亲担忧,恐怕再不恢复原状都要惊动祖母,苏沅埋在她怀里小声道:“我刚才做了噩梦了!”
阮珍闻言哭笑不得,轻叹口气道:“原是如此,我还以为……”她捧起女儿的小脸,“哭的那么厉害,既然是梦,就该知道假,怎么能当真了?”说着,从丫环手里拿来帕子,给苏沅仔仔细细的擦脸蛋。
苏沅抬头看着,眼睛一眨不眨。
娘亲仍如记忆里一样好看,新月似的眉,杏子般的眼睛,笑起来甜甜的让人忘记烦恼,她突然又想哭。那天马车冲下断桥,母亲不顾安危将她护在怀里,自己的背却狠狠的砸在了坚硬的石头上,肯定非常的痛,母亲却强忍着朝她笑,让她不要害怕。
苏沅透不过气来,低下头,用力掐了一下掌心。
疼得冒汗。
这不是梦了,母亲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她是真的回到了十三岁,既如此,那一切都可以避免!
阮珍擦干净了眼泪,笑着道:“不要再哭了。”她同宝绿,还有后来追上来的宝翠道,“姑娘做噩梦,你们该好生安抚着,怎么让她吓成这样?”
两个丫环低下头,宝绿嗫嚅的道:“全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好好照顾姑娘,还请姑娘责罚。”
宝绿那时候哪里拦得住?自己是惊喜的疯了,只怕一头牛都拉不回来,苏沅道:“也怪不得你,我就是想见姨娘。”她拉住阮珍的袖子,“我在您这里用早膳罢?”
阮珍向来睡眠浅,苏承芳又时常歇在这里,伺候一番,更是容易困乏,故而从来都喜欢睡个回笼觉,等到辰时再起,要么去服侍苏老夫人,若苏老夫人不需要,便是在房里弹弹琴,写写字,只是刚才被苏沅这么一闹,困意早就没有了。
但苏沅这样并不好,她有点犹豫。
苏沅抬着头,连连摇她的袖子。
小姑娘生得花容月貌,七分像她,弯眉琼鼻,秀美无双,三份像苏承芳,一双桃花眼,眼尾微翘,盯着人看的时候水光潋滟,好像有星子在里面闪动,便是个陌生的都叫人不忍心拒绝,更何况是亲生女儿。阮珍到底拗不过,吩咐丫环结香:“叫厨房做一碟芍药汤饼来。”
五月底,正是芍药盛放的时候,苏府的东苑就种了许多的芍药,异品甚多,像莲香白,观音面这种都有。这得益于苏家的老祖宗百年的经营,家底丰厚,不光是宅院里的珍稀花木,便是名贵书画都不少,不过苏家自从曾祖爷那辈里分了家,小半数的东西都被住在莲花胡同的苏家带走了。
苏沅的家是在洒金桥旁。
“再做个东坡豆腐!”阮珍又点了一样女儿喜欢吃的。
苏沅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不光是重新吃到了可口的东西,便是想一想与母亲同桌而食,她都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办好。
阮珍有些奇怪,不过是平日里经常吃的,这孩子竟那么欢喜,她拉苏沅在美人榻上坐下来,笑着道:“老爷昨日与我说,老夫人请了一位女先生来教导你们,兴许这两日就要来了,你可要好好跟着学,同二姑娘有商有量的,不要让女先生为难。”
她今年十三,苏家二姑娘苏锦十四,明年及笄,过了十五岁的小姑娘很快就会有人来提亲的,老夫人是想她们更出众些。不过阮珍提到苏锦,却是怕她惹事儿。
这苏锦因是嫡女,自小就同苏沅不对盘,后来不知听谁挑拨,苏夫人在苏沅出生之后病死了,就认定是苏沅克死母亲,便是讨厌这个妹妹。偏偏苏沅也不是吃素的性子,不甘相让,两人遇到势同水火,只是经历了上一世,而今的苏沅到底不是个小姑娘了。
在心里,同苏锦的那点恩怨,跟后来所受到的苦难相比,提都不值得一提。只是苏锦会愿意和解吗,她对自己的恼恨不是一点半点儿,苏沅秀眉拧了拧道:“井水不犯河水,她不惹我,我也不会惹她。”无意多说此事,她拉住母亲的袖子,“您给我梳头发罢!”
她急匆匆的来,披头散发。
阮珍哎呀一声:“我竟忘了。”忙同宝绿说,“快些回去把姑娘的衣衫拿来。”不止头发没有梳,衣裙也是胡乱穿着的。
宝绿应声去拿,结香则连忙把黄牛角梳递过来。
没有及笄,小姑娘就不能挽髻,阮珍给她梳了个燕尾,缠上一串淡黄色的珠花。她手轻巧,苏沅舒服的闭上眼睛。
瞧女儿享受的模样,阮珍笑着给她梳了许久。
等到厨房端来吃食,两人才携手入座。
不知不觉天色便亮了,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洒进来,伴随着外面淡淡的茶花香。
苏沅吃得很多,却是有些困顿起来,倚在阮珍身边,听她念曹述之的诗词。
母亲虽然出身于商户之家,却是自小就有女先生教识文断字,阮老爷和阮太太都很疼爱,待之如掌上明珠,阮直也对这个亲妹妹千依百顺。可能因为这份亲情,后来阮家出事,母亲天真单纯轻信了姑婆的话,做了错事,要不然,凭她这等样貌,富裕的家境,何愁找不到一个好夫婿,做正室夫人呢?
苏沅轻轻叹了口气。
胡思乱想间,苏老夫人身边的丫环跑过来传话,外面的伴木听清楚了走进来,说道:“老夫人请姑娘与姨娘去上房,说有个女先生来了,让姑娘们去拜见一下。”
看来老夫人已经知道苏沅早上的所作所为,阮珍心里有点七上八上,女儿生下来没多久苏夫人就去世了,苏锦才一岁,老夫人很是心疼,接到身边教养,自然是顾不到苏沅的,苏承芳便让她看管。后来四年之后,老夫人看两个孩子大了,又想让苏承芳续弦,就不准她再接近苏沅,但那时候女儿已经习惯了自己。
阮珍为此很是头疼,幸好苏沅知道分寸,在老夫人面前也会找借口……今日哭成这样,自己不忍心,又不曾拒绝,她暗叹口气站起来:“我们快些去罢。”
苏沅跟在后面,想去牵母亲的手,可瞧着院门口奴婢们走来走去,到底把手缩了回去。
苏家很早前就扎根在京都,历经三朝,从当初一座小小的独院,到现在的四进大院,左右连通一座三进并两座两进的宅院,又重筑四个独院,中庭高建楼台曲桥,俨然是京都的名门大户。老夫人的院子便是东边的那座三进,下人们都惯叫东苑。
刚刚走过庑廊,苏沅就听到对面一声冷笑,穿着湖绿色夏衫的苏锦扬眉道:“三妹,我竟是不知道你住在西苑了!”
苏承芳没有儿子,大女儿早几年出嫁了,剩下的两个女儿都住在东边的院子里,而阮珍是住在西边的。
阮珍的脸一下就红了,连忙解释道:“是我留了三姑娘用膳……”
见她全揽在身上,苏沅心里不舒服,苏锦就是掐住了这软肋总说些刺心的话,要是换在平时定会忍不住。然而她在前世的那些年里早已磨平了尖锐的棱角,又怎么还会去逞口舌之快,让母亲不安?苏沅平静道:“不管我做什么,自有祖母,父亲来说。”
言下之意,二人同辈,苏锦不该置喙。
这淡淡的语气判若两人,不似从前,总是忙着反唇相讥,暴跳如雷,把个庶女的不甘暴露无遗,苏锦总是当做笑话来看,更是故意的去嘲弄。
然而今日这似乎不起效果了,她由不得一愣,出神的片刻,苏沅目不斜视的与阮珍走去了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