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飞花落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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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到茨木童子之时，丽姬想过他们也许会有交手的可能，又或者互相忌惮着走开，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情况：
“就快到了。”
见头前引路的大妖怪不时转过来确认自己的存在，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了似的，于是对他的印象本就不好的丽姬便蹙着眉说：“我既答应了，便不会食言。”
此言一出，大妖怪果然不再回头。
原先丽姬是循着召唤的指引才意外与茨木童子撞到了一处去，但他却拦着她不让走，若非他言语间提到了酒吞童子，使得丽姬暂时放下了敌意，想必少不了一番缠斗。
即便如此，丽姬对于这个曾经掳走过自己的大妖怪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两人保持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等快入夜的时候，茨木童子想给她找点吃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如今丽姬已经脱离了肉體凡胎，不再像人类一样脆弱，需要妥当的照顾了。
茨木童子不禁想，也许正是托了成神的福，丽姬这才想起了他那傻得离谱的情圣挚友，而自己在她的故事里，却始终像个反派角色……
血倒是一点都没少流。
“你受伤了吗？”
见茨木童子走得慢，丽姬不禁想起了方才见他时嗅到的那股子若有若无的血气，可是她一问出口便后悔了，觉得很是多余。
“一点小伤。”茨木童子没有否认，垂眼扫过手腕上刚结的痂，无所谓地笑了笑。
时隔多年再一次来到大江山，丽姬仔细地观察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她从未亲眼看过此处的风景，但却又感觉无比熟悉，似乎自己已在梦中游览了若干次。
铁宫位于山巅，被簇拥在一株又一株盛开的红梅之中。
“……我就不进去了。”丽姬突然开口。
茨木童子没想到丽姬竟还反悔了，便疾言厉色地竖起了眉毛：“不行，你必须见他一面！”
其实当丽姬一个冲动答应了茨木童子一起来大江山见酒吞童子之后，这一路上她都在纠结，虽然她性子柔，但却并不是个会囿于过往的人。
安倍晴明殚精竭虑，将丽姬拉回了人世间，那她便抱着感激的心情，认真地肩负起他未竞的荣光，念及他时伤感归伤感，可若说是否产生过与他生死相随的想法，却是没有的。
事实上，在尸魂界度过的百年岁月里，她已经受够了五感渐失的折磨，所以后来一心只想着解脱的丽姬，本也不愿再像行尸走肉般的活了。
灰过一次的心，丧干了的气，即便重新注入新鲜的血液，也难以再恢复曾经自然跳动时的活力。
可若是能活着，完整而健康地活着，丽姬也不想死。
对于丽姬而言，甚至从未真正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的酒吞童子，仅仅只是一场有关红梅和白雪的旧梦罢了。
那些过去的碎片，即使找不回来了，丽姬也不觉得可惜，她已经拥有了太多新的记忆，早已不是无根的浮萍了，亦不会再因为没有容身之所而惶惶不可终日。
是以酒吞童子为她造的那间金屋，任其再是奢华，再是精美，丽姬却也没有踏足半步的意思。
于是，丽姬在铁宫外驻足，不肯再走，“你让他出来一见吧。”
“好，你在这里等着。”茨木童子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但他在意识到自己拿丽姬没办法的时候，就表现出了非一般的容忍，“不准擅自离开！”
丽姬避开大妖怪压迫感极强的逼视，点了点头。
***
风中纷飞的梅花，像是忽来的一阵红雨，带着冷冽的香气和一丝隐秘的缱绻。
那人施施然回眸，沉静的目光穿透了数百年的岁月，轻飘飘地落到了酒吞童子身上，眼神里的温度不冷不热恰到好处，像是在看一个萍水相逢的老友。
“初次见面，不对……”
丽姬得体地同他问好，那矜贵的姿态比酒吞童子从前见过的所有华族都要高雅，但她说到一半，蓦地顿了一下，又改口道：“好久不见。”
酒吞童子不禁想：他听过这个声音，他必定是听过这个声音的。
也许是在某个早已被遗忘了的梦里，亦或者是一次酒醉后的谵妄与幻觉中，所以酒吞童子确信，他必定是听过这个声音的。
“是你……”
英姿魁伟的鬼王怔怔地站在冰冷的钢铁宫殿前，花瓣飘摇着落到他脚下，似乎为了能够离他稍微近一点，就算因此被践踏成泥也心甘情愿。
然而鬼王对这份零落的美却是如此的不屑一顾，满心满眼都是那位立在花雨中的神明。
一步，又一步，鬼王谨慎地走着，将沿途铺展的朵朵冷香全都悄无声息地碾进了尘埃里，他想要靠近的心是那么的迫切，但他却不敢鲁莽地奔向自己的心上人，唯恐惊扰了这个不愿醒的美梦。
风停，雨静，鬼王火焰般美丽的乱发落了满头香。
读懂了酒吞童子眼底深沉的情意，却不知如何回应的丽姬沉默着将他头上的花瓣一片片摘下，随即摊开掌心，一口气吹散了去……
“是你。”光是走到丽姬面前，就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的酒吞童子虚握住她伸过来的手，微微颤抖的指尖不自觉地蜷缩着，好像正忍耐着灼伤之后的烫痛。
然后，酒吞童子露出了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
真暖，暖得教人心口发疼。
“怎么哭了？”丽姬不知所措地问。
眼泪是示弱的信号，所以酒吞童子从来不哭，最多是痛苦到了极点时，借着发酒疯的劲儿干嚎，但他实在是太高兴了，灭顶的喜悦将他心底的坚冰融化成了一汪清水，一股脑地涌出了眼眶。
酒吞童子难堪地想躲，但又不愿松手，只好不上不下地僵在原地。
原本丽姬疏离而彬彬有礼的态度全叫酒吞童子哭没了，无可奈何地对他柔声劝道：“转过来，让我为你擦一擦眼泪可好？”
酒吞童子难以违逆这样的温言软语，便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一样转过脸来，听话地低下头。
于是丽姬用指尖轻轻地点在了酒吞童子眼下，仔细地拭去了他透明的泪珠，柔缓的动作轻得就像是将一片没有重量的云彩覆在了他的面颊上一般。
“你从前总是问，想知道我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呢？】
丽姬记忆碎片中的酒吞童子，总是垂着眼睛认认真真地注视着自己，然后用一种带着孩子气的好奇口吻，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这个不会得到回答的问题。
【今年的梅花也开得很美呀。】
就像现在一样，缀满了枝头，任由寒风吹打，好似火星溅射一般，铺陈了大片纯白的雪地。
红是凄艳的红，白是无暇的白，一个香得倔强，一个冷得彻骨，全是梦境与回忆的再现，耳边似又响起鬼王当初痴缠而笨拙的话语。
“所以……”
“我来亲口告诉你。”
就算横跨了生与死的距离以及漫长而苦闷的时光，酒吞童子也一直没有放弃等待这个答案被她亲自揭晓的一天，而她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轻声细语地说着话————
“丽姬，我的名字是丽姬。”
“……你都记得吗？”
一开始，酒吞童子还会想象丽姬苏醒后的情景：也许她也像其他普通人一样厌恶妖怪，但他会对她很好很好，好到让她放下戒心，愿意每天都朝他笑。
后来，酒吞童子渐渐不敢想了，因为越是期待，他就越是痛苦。
“真的，都记得吗？”
这一刻，酒吞童子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脆弱，只消丽姬稍微摇一摇头，便能轻易地将他高高悬起的心摔碎。
（他好像很爱我。）
丽姬突然有些神思游离，她想自己对这样的情感并不陌生。
很久以前，安倍晴明就曾将所有爱恋以不死不休的狂热姿态尽数献给了丽姬，而他留下的遗泽至今都还在守护着她。
来时丽姬只当见一见故人，但现在面对着濒临崩溃的酒吞童子和那份沉甸甸的感情，她蓦地意识到，但凡自己皱一下眉头，他都一定会因承受不住她的冷漠而心碎。
看着眼眶通红，将自己的脆弱完全袒露在她眼前的酒吞童子，丽姬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爱我。）
其实丽姬向来招架不了如此赤诚的爱意，不忍草率地割碎他的心，所以她眼见着酒吞童子的眼神越来越亮，只好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嗯，我都记得。”
听罢，酒吞童子忽然短暂地丧失了组织语言的功能，只能从喉间挤出几个破碎无序的单词：“啊……我、我不是……”
“为什么？”丽姬是真的不理解，“为什么要等我，以前我甚至从未与你说过一句话。”
“……我不知道。”
丽姬捕捉到了酒吞童子表情中瞬息的迷茫，匪夷所思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可笑，“你该不会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吧？”
“我只是……”酒吞童子垂眸，“每天都绞尽脑汁地想让你回来，没有心思再去想别的事。”
就像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旅人，当一束光照进了他的眼里，便顾不得前方未知的危险，本能地趋光而行一样，无法接受丽姬死去的酒吞童子也怀抱着渺茫的希望一直孤独地等待着，将所有的心神尽数系在了她身上。
酒吞童子已经习惯了爱她，因此无法忍受任何人质疑他对丽姬的感情，包括他自己，所以他从不回顾过去，也不再希冀未来，只是握着一丝救命稻草似的侥幸活在当下。
酒吞童子甚至恐惧放弃爱她，因为他知道那会让他变得面目全非。
“我等了太久，丽姬，如果想得太多，我会疯的……”
已经止住了哭泣的酒吞童子这会儿脸上还残留着两道泪痕，虽然很想拥抱丽姬，就像每回给她哺血时那样，但是此刻站在丽姬面前的他却莫名有些胆怯。
“别问了，就对我笑一笑吧。”
素来以豪迈著称的此时鬼王苦笑着闭了闭眼，小心翼翼地问：“好吗？”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飞花落雪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