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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万劫不复】 ...

  •   “起来吧,我的命令,你又何罪之有。”

      贺兰舜朝秦亦炎伸出手来,将秦亦炎扶了起来。

      然后才缓缓看向已经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的宋之微。

      “县令大人也别愣着了,该吩咐的快去吩咐了吧,这渠快要通了,到时候一泻千里势如猛虎,撤退也不会容易。”

      宋之微却猛地一掀衣袍,在贺兰舜面前跪了下来。

      “微臣眼拙,竟未认出......微臣罪该万死!”

      贺兰舜摇头轻叹一声,“若耽搁了大事,你才当真是罪该万死,还不快点起来。”

      宋之微又连忙起身,手微微颤抖,就连眼眶都泛起了泪花,再次向贺兰舜行了个大礼之后,这才颤巍着走了。

      裴仲言的脸色却依旧很难看,宋之微走了老远了,他才冷着脸说道:“皇上胡闹,秦将军也不知分寸了么?若是皇上有什么闪失,你我谁能担当得起?”

      当着贺兰舜的面说出这样的话,裴仲言也自知自己失言了,可贺兰舜却并未有什么不快,反而伸手拉了拉裴仲言身上已经完全湿透的蓑衣,说道,“裴大人多虑了,皇上在昭阳殿里坐着呢,能有什么事情。你这蓑衣都湿透了,贴在身上不凉么?”

      大约是这天实在是太暗了,暗的人心里那些压抑的东西都忍不住冒出来。裴仲言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手竟然这样不听指挥,尚未深思,就已经在三人的错愕中握住了贺兰舜的手。

      那手照旧是凉的,就好像从未暖和过一样。

      “谢皇上关心,微臣无碍。”

      裴仲言一语道完,贺兰舜才像是回过神似的,猛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已然不好看了起来。

      裴仲言却无暇多顾,贺兰舜随秦亦炎一起来这里,的确惹他气恼,可气恼归气恼,人都已经来了。裴仲言除了将事情做的更稳妥,绝不能让贺兰舜出什么事情之外,也别无他法。

      “还望秦将军誓死护住皇上,不然我们十个脑袋,大抵都是不够的。”

      秦亦炎抿了抿唇,贺兰舜却是怔了一下,看样子倒是气得不轻。

      开渠放水到了最后关头,所剩厚度一点点减少,但却不能贸然将它凿通,洪水堆积看起来并无杀气,但若是贸然凿通,势必如洪水猛兽一泻千里,若那时被卷入进去,任你多大的神通,怕也只是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所以什么时候凿通也并非毫无准备,待到厚度合宜之时,必须要让人先行撤离,留下的人继续开凿,剩余的厚度是考虑之一,而哪些人留下来继续开凿则是考虑之二。

      因为剩下来继续开凿的无论是谁,都是九死一生。

      宋之微站在最前面,嘴张了又张,也还是半晌都没有把话说出来,裴仲言他们就站在他的身后,也并不出声催他,因为这件事无论换谁去说,都有些难以启齿。

      谁没有牵挂的人,谁不想活下去。

      “宋大人,有事您就说,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事情,必定万死不辞以报您救我妻儿老小的恩德。”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后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是啊,宋大人,您别为难了,有什么事情您只管开口就是,只要能做到,我顺子绝不说一个不字。”跟裴仲言搭过话的憨厚汉子也跟着站了出来,顶着雨水用力回道。

      尽管大家已经淋雨干了好几天了,尽管大家已经连着很久很久都没有填饱过肚子,可众人说话的气势却仍像是答应了个小事那么轻松随意。

      裴仲言呼出一口长气,在宋之微的肩膀上拍了拍。

      宋之微颤了颤,终于开了口:“这渠已经开的差不多了,今夜该撤的都先撤回去吧,留二十人连夜开凿,明日就该通了。”

      宋之微话一起头,余下的就算是不说,大家也心中明了。

      “上有父母下有妻儿的站出来,余下的,大家自行决定吧。”

      至此,再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忍不住沉默了,若是可以活着,谁愿意死呢?可若是他们死了,能保一方平安,又何惧死呢?

      “你走吧,你家还有个老母亲在等你回去,要是看不到你,她不得哭瞎了眼啊。”

      “你家中还有嗷嗷待哺的幼儿呢,嫂子身体不好,你丢下他们孤儿寡母,是要让他们同你一起死么?”

      “我留下吧,我孤家寡人一个,上没父母,下无妻儿,你们就别争了。”

      “那你那个有婚约在身还未过门的妻子,你也不管了么?你身上还揣着她送你的香囊,你就忍心让她未过门就先丧夫么?”

      人群中先是传来吵嚷声,而后又没了声音。

      裴仲言低了低头,一声轻笑。

      是啊,人活一世,谁能真的毫无牵挂呢,谁又能真正的不畏死呢。

      就连他这个死过一次的人,也怕死怕的不行了呢。

      众人黑压压的站成一团,尚未吵出个什么结果,就从远处传来惊慌失措的叫声。

      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轻小伙子慌慌张张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还未到宋之微面前,就先腿脚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大,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裴仲言心头一跳,突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宋之微也不禁板起了脸皱起了眉,“当着使者大人的面,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有话就说,慌什么?”

      年轻小伙子浑身都是泥,头发也像是在泥汤里泡过一样,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黄水,不知道是年轻经不住事,还是真的被吓住了,话还未出口,先带了哭腔,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那渠下有,有鼠洞,我们没注意给挖开了,那,那水太大了,一下子一下子就给冲开了!柱子哥和另外一个人都被卷走了!那裂口越来越大,眼看着要崩了!!”

      裴仲言哗然色变,在众人都尚且未回过神之前,先扭头握住了贺兰舜的手。

      “马上离开这里!快!”

      秦亦炎反应也丝毫不慢,裴仲言有所行动的同时,他也正好伸手拉住了贺兰舜的另一只手。

      贺兰舜完全来不及挣脱,也并未挣脱,他跟裴仲言同来此地名为赈灾不假,但实际上他打的却是另外的算盘,除了秦亦炎,就连裴仲言都并不知情,朝中更是无人知晓,所以他决计不可以在这里有所差池,他的命牵连甚广,稍有不慎就会天下大乱。

      况且他大仇未报,又怎么能死,若是他死在这里,那这痛不欲生的三年,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裴仲言没想到秦亦炎与他默契至此,一愣之后反而是笑了,松开贺兰舜的手说道:“劳烦秦将军护他周全了。”

      秦亦炎的脸色不太好看:“皇上千金之体,何须裴学士多言,你护好自己跟紧我吧。”

      裴仲言摇了摇头:“你们先走,宋大人年事已高,怕是心有余力不足,这里的人还未撤走,若河渠真是崩了,就一个都走不了了,快走吧。”

      贺兰舜倏地一下抽出了自己的手,往前一步站在了裴仲言面前:“若朕命令你,跟朕一起走呢?”

      裴仲言笑了,眼角微弯,笑意真真切切的流露眼底,他看了一眼贺兰舜紧抿的唇,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裴仲言,还是傅君玺,只记得面前这张脸,似乎是从初见,就已经这样让他万劫不复了。

      他薄唇轻启,探了头在贺兰舜耳边说道:“皇上,若我抗旨不遵,你要赐我死罪么?”

      贺兰舜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

      “朕不许!朕决不许你死在朕眼前!”

      裴仲言一愣,只听见胸腔中一阵让人心悸的跳动,随即,自嘲一笑,恢复了原本的神情,向贺兰舜施以一礼。

      “臣遵旨。”

      是了,认命吧。

      不管是裴仲言,还是傅君玺,这条命从来由不得他做主,贺兰舜想让他死,他就可以饮下毒酒坦然去死。贺兰舜一句想让他活着,哪怕是必死之局,他也想活着。

      这个人于他就像是没入血脉的毒蛊,牵一发而动全身,丝丝缕缕,万劫不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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