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初露 ...
-
太傅府虽与陆公府同是太傅陆德的府邸,但太傅府地处京城正街间,临近天子,自有紫气。
府上无论婢女小厮、管家厨娘均常年在达官显贵之间游走,眼力高,底气足,纵然是下人,也与陆公府家宅中的下人有别,一处是穿金戴银,一处是粗布蓝衫,只消一眼,可分全貌。
太傅府门下只听从陆德的安排,陆千芊虽然是陆德爱女,但到了太傅府多少欠了火候,偏生圣上近日即要从天山返京,陆德集结余下的同党,要往北方去迎圣驾,几日来他不在府上,府上众人对这位二小姐越发怠慢。
此前陆千芊命小松通报造工房,赶制一把新样式的流金桃花扇,竟到了今时今日还没送来。今日她亲自去造工房,“为何我的团扇迟迟未好?”那女工年纪尚浅,却自有脾气,头也不抬淡淡道:“等着吧,”又抬头瞧见是她,这才坐正身子,语气却丝毫未变,“还劳烦小姐耐心点,老爷此番出行所需的披风马靴均未做好,他急着要。”
此番上京,她先与亲爹争执不下,又被自家下人排挤在外,心里苦闷无处宣泄,但迫于地位和涵养,只能忍耐。
这日她携着小松去宫中梅妃处留住两日,这一早,忽有几位公公从宫门外过,形色匆匆的,贼头贼脑的。
随行的小松瞧着其中一位是相识的查公公,忙唤了一声,查公公留步对梅妃与陆千芊请过安,他一张老嘴十分甜,念的梅妃一阵喜,赐了一碟金松果,便顺便在一旁石头上坐下了。
几人攀谈几句,那查公公便急着要走,平日里他都是一副悠哉慢吞的模样,今日却显得急急忙忙,梅妃搭嘴问道:“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乱子?”
“世子今晨不知怎的四处要人去寻胭脂水粉,听说若是有他中意的,他要赏赐黄金百两。”
“胭脂水粉?他寻来做什么?”
梅妃捂嘴笑道:“只怕是又看上了宫里哪个丫头,又要投人所好,也不是头一回了,前几年他为了个女花童不是还让玲珑房一日内造一套翡翠剪送她吗?逼得玲珑房一时间鸡飞狗跳,还去皇后娘娘那告状。不过这回倒是没必要折腾,不过就是胭脂水粉,让他别急了,我遣人出宫去京城最好的胭脂坊便是了。”
那查公公一向多舌,又知道梅妃喜听宫中风言风语,连连挤眉弄眼附和道:“娘娘所言极是,怕是这回世子很用心,一早就四处询问,老奴也是一早路过昌德宫外,听见他嘱咐宫人去找胭脂来的,找对了他要打赏黄金……”
那边二人聊的绘声绘色,这边陆千芊却满心怒火,抓着茶壶把的手紧了紧,她对梅妃一笑,起身作安:“千芊忽想起府上还有事,今日先别过,改日再来叨扰。”
她一路往昌德宫去,果真见不少宫女手中鼓囊,在角落互相比较胭脂盒,她方知这事的确是传开了,慕连侯虽桀骜不驯,却并不愚钝,如今宫中这局势,他怎会为几盒胭脂水粉闹得人人皆知,她一路思索,到了宫门前踌躇几步,心头不太平静,忽又觉得还是作罢,扭头刚要走便看见百里扶桑迎面而来。
他神情淡漠,与她侧身过也没察觉她,直到听见她叫了一声,“百里公子留步!”
他站住了,转过身来,道:“是陆二小姐,有事吗?”
“许久不见公子别来无恙吧?今日是我怠慢了,只是突然想起,我的贴身婢女宋胭脂如今在公子处可还好?身体可有痊愈?”
“还没有,她还卧床不起,待她好了一定亲自送回太傅府。”他举步又要走,陆千芊提裙追上,道:“今日千芊是想告诉公子,午时我会派人去尚书府接宋胭脂回来,若公子回府时候发现塌上无人了,也别太担心了。”
“好。”他脚步微微一顿,又极快的走了。
百里扶桑走后,小松在旁难掩欢喜:“小姐终于要接胭脂姐姐回来了?奴婢还一直担心她死了呢。”
陆千芊缓缓走下石阶,冷淡道:“不必等到午时,你立刻回府带两个人去一趟兵部尚书府,看看胭脂在不在。”
昨夜在昌德宫泡好的茶已冷透,杯中浮着一层朦胧的茶油,百里扶桑并不在意,匆匆饮尽,转而望了望殿内,垂纱后的角落里蜷着一个疲倦入睡的守宫宫女,其他人都还在外找宋胭脂,不知这回是谁多舌将此事传了出去,好在宫人误传世子急求胭脂水粉送佳人,背后的风月故事更加惹人关注。
他一夜未眠也在宫中四处寻找,但是皇城到底深似海,这一夜熬的漫长,终究也是一无所获,宋胭脂失踪于他来说这不过少了一份好奇,但是于慕连侯来说他举止之间的不安焦虑又代表什么?
他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片刻后听见脚步声传入大殿,慕连侯坐在了他身边,靠在椅背上,“我已找遍了皇城西侧北侧还有紫斑湖,但是一无所获,你呢?”
“一无所获。”
“她会不会是……已经死了?”宫中每年走失人口三十几人,有死于犄角旮旯,有死于阴谋害命的,还有死于宫人乱斗的,到最后也不过寻到其中一两具尸骨,深宫就似一个无底洞,无论多少白骨也填不满。
百里扶桑缓缓睁开眼,望着头顶殿梁,声音不冷不热:“她想回来自然可以问到回来的路,若她真的一夜之间消失在宫里……那也不过一个婢女,我赔给陆公府便是了。”
慕连侯一愣:“我们不找了?任由她死活?”
百里扶桑的声音沉到最低处,“你不觉得你对一个婢女的在意超出了从前吗?”世子贪乐,但对婢女也不过是嬉笑玩乐,从不见挂一份心思,他如今这样是头一回。
“我就是觉得,她与其他婢女有点不一样。”
百里扶桑双手持茶杯,茶水送到嘴边却不喝,“接着说。”
“我本来也不打算瞒你,只是几日来心情阴晴不定无心与你提起,她是我故人的婢女,故人早逝,我有心关照她,不过是缅怀。”
百里扶桑拍了拍衣袖要出去,似是知道身后慕连侯会追问,他头也不回,淡淡道:“不找了,若是有缘总会再见。”
他回到兵部尚书府时,府中已来了太傅府的人,果然与他猜的不差分毫。
小松正在堂外池边观着白莲,闻声抬头冲他甜甜一笑,谁知他面无表情,身子一拐朝别处去,丝毫没有招呼的意思。
小松干笑着追上去,“奴婢小松见过公子,奴婢是应陆二小姐的意思来接府上胭脂姐姐的,门外车马正在等,还请公子指引奴婢接回姐姐。”
他口中悬着一句:你们自己去找,还未说出口,便看见狭窄的青砖路上迎面走来的胭脂,她显然梳洗过了,半湿的乌发漫在双肩直至腰际,衬的一身白衣泛起冷光。
百里扶桑对小松匆匆丢下一句:“站在这等。”便三步并两步上前,将胭脂拽入旁侧得到竹荫小道,这一瞬之间,他并不知道自己如此举动是要做什么,第一反应只想将她藏起来。
他脱口而出:“你还是别走了。”她同时道:“公子,我不想走。”
二人一愣,抬首对视,而竹林外小松已靠近了些,“公子?你在哪儿?方才那位是不是胭脂姐姐?”
胭脂暗暗一惊,还未有所反应,却被百里扶桑半抱起推到竹林深处,不甚光明之间他伸手在她耳后一揉一捏,竟生生翻起面具一角,随后用力一扯将面具整个剥落下来。
彼时的小松探出脑袋,看见竹林深处,那偏偏公子怀里揣着一名姑娘,她面似积雪,眼眸似杏核,不是宋胭脂,看上去也不出十五,两个人依的近,下身的衣摆融在一处,今日这一幕竟就破了百里公子是断袖的传言。
“你还要看到几时?”小松被百里扶桑生生的一问吓得倒退三步,转眼跑远了。
百里扶桑这才松了手,垂目看眼前这人,她却将脸埋在臂膀之间,无论如何也不抬头,还要伸出一只手去够他手中的人/皮/面具,“还给我!过分了!”
他随性将面具一甩飞过了墙头,“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不行 。”
他将她的手拉起来,却她侧过脸,一片长发盖住侧脸,只露出一点白皙的鼻尖,誓死也不给他看。
“你如今这般,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你始终不信任我?如果我执意不放你走,你执意不肯抬头,你我就这般僵持下去,你还是会输,既然想留在我府上,就要坦诚以待,否则我只能把你交还给太傅府。”
她终于为之动,正过脸回望他,彼时竹林起大风,长风盈满袖,她一头乌黑长发被风撩起,露出点漆般乌亮的眼。
百里扶桑看的一时愣,她分明是个桃李之年的姑娘,但或许因为脸长久以来不见天光,口唇稚嫩,肌理白皙,甚至有一丝豆蔻年华的稚气,似乎并未有他所想象的惊为天人,但他也的确不曾见过她。
想来,他少年时远离京城,对晋安郡主鲜有耳闻,回到京城时郡主已逝,不曾亲眼见过,只看过史官记的一句:八王有女名慕字池,一身明媚两袖夹风,舞动京东,仅此而已。她真的是晋安郡主吗?
他不知出于什么理由,想帮她却不想让人知,想问她却不想问出口,七分是好奇,三分是执悟,一时之间也为自己所迷惘。
大风过后夏雨突来,二人匆匆回了屋,片刻后小松又冒雨折回来了,她心里焦急,迟迟没找到胭脂。
百里扶桑推开窗递过去一把油纸伞,淡淡道:“这些时日疏于关照,也许她早已溜出府去了,你们回吧,要是陆二小姐怪罪下来,我赔她一个人就是了。”就这样将太傅府的人打发了。
他合上窗,回头看胭脂,她正端着一面菱花镜看的出神,一张嘴开开合合,走近了才听见她自言自语:“好多年没照镜子,眉毛里面一颗痣都不见了,莫非给面具粘去了?”他一时觉得好笑,笑出声来。
胭脂抬头望着他,以为他会问昨日失踪一事,还会问人/皮面具的由来,但他竟然什么也没问,只嘱咐她这些天不要乱走动,“公子,你为什么帮我?”
他想了一想,道:“闲着没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