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塘》晴空勿语

3、03

　　桂塘病好了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看着形单只影的，好不可怜，终日还呆呆傻傻，裘老爷看着不喜，但看在他跟了自己十年的份上，皱着眉头，忍着气让他多吃一点。

　　自从见过陆二公子后，桂塘就像得了失魂症，在裘府飘荡着，原本白晢的小脸透着不健康的苍白，黝黑的双眼底下也生出了黑眼圈，再加上那瘦骨嶙峋的身体，说是鬼也是可以的。

　　小婢天天哭着出去找公子，好不容易把人找回来了，一转眼又不见了。

　　「我是桂塘……」桂塘喃喃自语着。

　　「公子哎……」

　　裘老爷到底只是喜爱桂塘的颜色，现在桂塘变成这鬼样子，完全失去了过往的风华，心中自然是不喜欢了，不过白养一个人对裘府来说并没有多大差别，让人把桂塘的东西清出去，很快裘府便有了新的颜色。

　　新宠美如花，还爱哄裘老爷笑，裘老爷跟他在一起，彷佛又年轻了几岁。

　　管家让桂塘搬到府里角落的一个小院，虽然有点破落，但却不是不能住人的。

　　桂塘掀着嘴，抱怨道：「被子硬得很命，怎么睡人？还有那窗帘挂着的布，还是破的！」

　　管家客气地说：「还请桂塘公子在这处先行住着，待开春之初，我定必让人把其他院子收拾出来，到时再请公子搬进去。」

　　「你是不是想要虐待我啊？」桂塘瞪大了眼睛，放在瘦削的脸上显得很吓人：「老爷就让你这样对我的？」

　　「还请公子多多包容。」管家依然是那样一团和气的模样，下人摆好了东西后，他领着人就走了。

　　「小桃，他肯定想我死，这么难闻的气味，我怎么睡得下？」桂塘恼道。

　　「我的公子哎……」小桃哭得凄惨：「你这是失宠了啊……」

　　「失宠甚么……」桂塘茫然地看着窗下雪花纷飞，又开始恍惚起来：「我是桂塘……」

　　桂塘的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就抱怨着居住环境恶劣，差的时候连人也认不出，整天在房里恍恍惚惚，来来去去也就念着那几句话，整间院子就小婢一个人打理着，很是辛苦。

　　就是这样她也不曾埋怨，是公子把她救下来的，无论公子变成怎样，也是她的公子。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有一天桂塘打扮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红润，对着小婢抱怨：「……你都不知道那些老鼠有多吵，吱吱喳喳的，我都睡不着了……」

　　「可是我没听到啊……」小婢茫然地说，她就睡在外间，怎么只有公子听到呢？

　　「我不管，你去问管家要点药……哎，可吵了……」桂塘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小婢搔搔头，最后还是问管家要了药老鼠的毒药，交给桂塘。

　　桂塘高高兴兴的模样：「这下子就能睡觉了……」

　　小婢见他难得高兴，也为他感到开心。

　　第二天，小婢如常地打水让公子洗脸，才刚踏进房间，她愣了一下，哗的一声哭了起来﹑跌跌碰碰地跑了出去。

　　她哭着跑去老爷的书房，被拦了下来，她跪着在书房外面叩头，裘老爷破例让她进去。

　　「老爷﹑老爷……老爷求求你救救公子，公子要不行了……」她哭着叩头，即使头破血流也彷若未觉。

　　裘老爷立即赶了过去。

　　三年后。

　　裘府春色依旧，裘老爷看似更老了，也是，他今年都五十多，已经不算年轻了。

　　竹由公子上面拜访，他献上了几幅前朝名人所画的珍贵字画，裘老爷召见了他。

　　三年不见，陆二公子显得更为自信，他站在裘老爷面前，神色自苦：「我访寻了天下的至宝，相信这些一定能和你做一个交易。」他命下人打开了宝箱，果然里面珠光宝气，不少东西更是价值连城。

　　「请你把笛儿，还给我。」陆二公子认真地说。

　　裘老爷看着那财宝，疲倦地叹了一口气：「你迟了一步。」

　　陆二公子一愣，不太明白这是甚么意思？

　　「桂塘去了……就葬在后山。」裘老爷如此说。

　　陆二公子整个人都崩溃了，他失神道：「不……不可能！」

　　「真的，我何必骗你？」

　　「不……不会的……」陆二公子摇着头，他不能相信自己的小弟那么年轻，怎么就去了呢？

　　他还没等到他的二哥，怎么就去了呢？

　　身旁的下人担心地扶着他，陆二公子到底成熟了几分，失态了一会儿后，强装镇定：「那……请你把笛儿的骸骨……还给我。」说到‘骸骨’两个字时，他的声音彷佛像哑了一般，嘶叫着从心底滴出了血泪。

　　裘老爷又摇头了。

　　「为甚么？！！」陆二公子已经装不下镇定，他揪着裘老爷的衣领，双目红得似血一般：「为甚么！？」

　　裘老爷挥手让手下退下，然后在抽屉拿出了一封信。

　　信封的封面并没有收信人，陆二公子迟疑了一会儿，接过了信封打开。

　　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张纸，上面连抬头也没有，只有几行毛笔字。

　　山后的野桂花树长得很好呀……让我在那边睡吧？

　　之前埋的桂花酒我喝不了……你倒给我可好？

　　别偷喝太多，留一点给我呢……

　　信连下款也没有，可是陆二公子认得出，这是他小弟的字迹，是他一笔一笔握着他的手，教出来的字……

　　「他去时很安详。」裘老爷说。

　　那一天他进去时，就知道桂塘死了。

　　他笑得就像孩子一样开心，静静地躺在床上，要不是那过份苍白的脸色，就像下一秒就能睁开眼睛，揉着困倦的眼睛，爱娇着说──

　　二哥，你看桂花开得那么漂亮，我给你画一副丹青可好。

　　二哥，父亲又责骂我了，我怎样做都没办法得到他的欢喜呀……

　　二哥，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二哥，我很痛，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呀……

　　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