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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夜祭 ...

  •   华——第三部——第三章夜祭
      
      日色已经西斜,润之身披长衫,倚窗而立。
      
      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起来,润之的目光只是下意识地投向西方。
      
      当年相府中她最爱的景致有两处,一处是环水的快哉亭,另一处就是可观落日的假山“系斜阳缆”。
      
      这里是仲春堂后院,不是看夕阳的好地方,但是徘徊于天际的霞光,在润之眼中,已幻化作当年在“系斜阳缆”上所见的落日光景,脑海中,似乎隐隐有话语在盘旋:“润之,你无论如何,也不愿为朕换回女装吗?”
      
      “……文英不愿违誓……”
      
      “即使,是为了朕也不行?……”
      
      脑际又开始作痛,展开明宗那幅画卷,画中的女子令她既熟悉又陌生,画的左上角,有数行她适才未注意到的字迹,虽然潦草,又被白粉涂了去,但是对着光仍依稀可辨,那是明宗的字迹,不知是他何时写下,又何时涂去的。润之卷起画,不想再追究那曾写过什么,如果皇上无意让她知道,她也无谓再自寻痛楚。
      
      “二哥,姚相已回了。”文佩回来稍晚,是因为姚鉴请她劝说润之为明宗皇上书写祭文,这本不是难事,只怕以润之如今的心境,未必肯允,文佩犹豫之下,替她回绝了。
      
      “二妹,我想去拜祭皇上!”润之的情绪,似乎略略恢复了正常。
      
      “今日是第八日,明日封陵,当可去拜。”
      
      润之微微摇头:“今晚,我想独自去祭皇上。”
      
      文佩一惊,看她神色,知她心意已决,只得道:“我陪你去!”
      
      润之轻叹:“又让你担心了!放心,我曾主持念陵施工,看过总设计图,当可顺利进去。”
      
      文佩还是那四个字:“我陪你去!”
      
      润之沉默半晌,她抬起头来,淡淡一笑:“还有,借身衣裳给我,好吗?”
      
      文佩会过意来,更加震惊地看着她。
      
      润之又是微微一笑,眼神坚定:“皇上一直也没真正见过我着女装的样子,多少,我也该为他破例一次!”
      
      文佩垂下眸光,淡淡道:“我会去找一套合适的。”
      
      润之明她心意,轻声道:“多谢!”
      
      多谢你们,一直包容我的任性。
      
      文佩本与润之身材相仿,奈何行旅匆匆,没带几件衣裳,她又素喜红色,带来的衣衫竟无一不红,她这几日守在仲春堂,不曾出去,也就没准备素色衣衫,但是毕竟国丧期间,怎能让润之一身红衣前去拜祭?
      
      润之看她为难,淡淡道:“没关系,红色也罢!皇上英灵不远,想必也不见得喜欢我一身素淡。”
      
      文佩听她这般说,就将手上正拿着的一件递了过去,心中却不免担忧:“红衣吊祭,会被视为藐视朝廷吧!”
      
      润之道:“无妨,我夜里去。”
      
      文佩怔了怔,急道:“危险!”
      
      润之脱下长衫,换上文佩的衣衫,淡然道:“皇陵之中,守卫无数,有什么不安全的?”
      
      文佩默然心道:“正是因为守卫无数,才更让人担心你的安全,红衣往祭,万一被守卫发现,死罪难逃。”口中却不便劝阻,只是帮润之换上衣裙,挽起长发。
      
      润之已近二十年未着女装了,换上这些女子衣衫后,只觉束手束脚,极不自然,向镜中瞥了一眼,微微蹙起眉。
      
      原来,自己穿女装是这样的。皇上一心想像中那个女装的润之,是柔美动人的,而真实的润之,着了女装,却还是像个男子。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皇上,这就是真实的我了!”取过黑缎披风披了,遮去一身女子衣裙,始觉得镇定几分。
      
      “二哥!带上防身暗器。”
      
      这些暗器均是为润之特制的。文秀精于机械,鸿飞略通铸造。在岭南之时,众人均担心润之从政日久,树敌太多,再生刺杀之事,而润之虽已小心保养,身子还是日渐虚弱,再也经不起稍重的伤害了。所以文佩夫妇特为她造了些精巧方便,可用机括发射的暗器,淬以麻药,中人即昏。不过这些年来,那些暗杀润之的人始终没有出现过,这些暗器也就没用过,润之也就淡忘了。此际文佩提起,润之也不忍拂逆她的心意,带上了暗器。
      
      念陵建于京郊岘山之上,掩映于一片密林之中。那一夜是春天少有的闷热,不知名的虫儿,隐在草丛间低吟浅唱。
      
      润之用披风裹紧身子,与文佩一起悄步踏入林中,虫鸣声为之一顿,随即又鼓噪起来。月光透过树的枝叶,斑驳地照在她们身上,润之的心情,却比这细碎的月光更为凌乱。
      
      入念陵并非一件难事。历代帝王的陵墓都是其在位时开始修建,润之为相时曾见过工部呈上的设计总图,至今仍记得陵园的格局布置,不费力地,与文佩避过了众多的守卫与禁军,来到明宗停灵的墓室。文佩知她心绪纷乱,退出了墓室,让她静静地独处。
      
      这是个宽大、华美的墓室,布置得有几分像是明宗生前的寝殿,只是壁边多了一排长明灯,纱帐低垂,隐隐可见明宗的灵柩。
      
      润之迟疑着撩开纱帐,里面是漆得精美的棺椁,光可鉴人的黑漆几乎能照出她的身影。
      
      追忆往事,至今仍历历在目,明宗的音容笑貌也宛在眼前,只是却已天人永隔,记忆中那般鲜活的人物,竟已化作华美墓室中一具冰冷的棺木。
      
      润之对着棺木熟视良久,终于踏前一步,伸手去抚,触手是冰冷的外椁,一股寒意由指尖直透入心底。直至此时,她还是无法相信明宗就这么死了,也无法想像,躺在棺木中的明宗是什么样子的,她应该抚棺恸哭的,可是现在,额头抵着冰凉的棺木,往事一幕幕自心头闪过,无数的画面交叠,最后,脑中还是一片空白。她麻木地跪坐在棺前,如是过了许久,直到被巡陵禁军的脚步声惊醒。
      
      那脚步声由远而近,又远了,文佩悄然回到墓室门口,润之看见她,知道不能久留了。深深地看了一眼棺木,自怀中取出那轴画,放在椁旁,就让这幅画像代自己长伴君侧吧!
      
      她缓缓立起,默然半晌,总觉得该再留些什么给皇上。犹豫了一下,润之抬起手来,放下挽起的长发,取随身匕首割下一缕青丝,与画放在一起。那画,是明宗亲笔所绘,这一缕发,才是属于自己的,她不愿也不敢多想那意味着什么,抿紧了唇,毅然离开墓室。
      
      这是一个闷热的夜,润之心头却有着微微的寒意。虽有文佩陪伴在侧,依然有一丝孤寂的感觉悄然袭入心中。
      
      忽然间很想回家,但是,已缴还朝廷的相府也好,岭南的余家庄也好,或者,现在正住着的仲春堂也好,究竟哪一个才算是自己的家呢?
      
      远远地看见紧闭的城门,润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按照定例,城门入夜关闭,拂晓方能开城。此时已过午夜,要到天明开城,还有近两个时辰。她一向思虑周密,这次,却忘了这一节。
      
      若是到天明,就不得不一身女装入城了。早知如此,至少应带上一身替换的衣衫,或者,将出城时乘的马车留下。
      
      “我去取吧!”文佩的意思,是打算越墙入城。
      
      润之怔了怔,她心神仍未定,一时彷徨无计。文佩也不再多言,将自己的佩剑交至她手,嘱咐道:“林中等我!”随即解下长鞭,向城墙奔去。
      
      润之知她能耐,并不担心,看她远去,也就踏入了城郊的疏林。
      
      这片林地,正是当年润之设计擒逆,落下辟邪玉牌以致被明宗识破身份之处。只是润之心神恍惚,并没有认出此地,否则,将又生感慨。
      
      她解下披风铺地,倚树而坐,实在是心神疲倦,不一会儿,竟然朦胧睡去。
      
      淡淡的甜香飘来,润之尚未熟睡,察觉出迷香的气味,心头微惊,使劲一咬舌尖,一阵痛楚令她清醒过来,迅即屏住了呼吸。
      
      她虽伤心,灵智未失,毕竟吃过一次迷香的苦头,文佩又不在身边,因此分外警戒起来。右手抓住剑柄,左手缓缓自腰间抽出暗器筒,面上,却是双目微瞑,装作昏迷,心中暗自估算着位置,将身子倒入林木的阴影之中。
      
      如此心神一分,悲戚之情,倒是大减。
      
      耳中听得两声轻响,似乎是两个人纵跃落地的声音。润之在阴影中微睁双眸,只见身前立着两个黑衣蒙面人,一个矮胖,一个高壮。
      
      那高壮的探头看看润之,低声向矮胖的道:“大哥!她已经昏过去了!”
      
      那矮胖的大大咧咧一点头:“嗯!这次咱哥俩运气不错,碰上个俏货!”
      
      润之的手已悄悄扣上发射暗器的机括,听了这话,微微皱眉。听这二人言语,似乎只是无意间碰上的劫匪,并非刻意冲着她来的剌客。
      
      只听那矮胖者道:“老二!你去把她捆起来!”
      
      那高壮者应了声“是”,接着又迟疑道:“大哥,你瞧她带着剑,会不会也是江湖中人?万一……别是个扎手的人物?”
      
      润之心中微微冷笑,她虽不是江湖中人,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既遇上她,可就不是“扎手”那么简单了,单凭三妹精心制作的暗器,已足够好生“招呼”这二位仁兄了。
      
      那高矮二贼不知死到临头,兀自在议论不休。那矮个儿老大大声道:“真扎手的人哪会那么容易就被迷香放倒?你只管绑,没事儿!”那高个儿老二对那矮胖子似乎有些畏惧,不敢再争辩,掏出根绳子向润之走来。
      
      润之尽量调匀呼吸,不让二贼看出异样来,只要高贼走近她三步之内,她一按机括,就会有几十枚淬了麻药的钢针激射而出。谁知那高贼居然甚是小心,离她尚有数步时停了下来,俯下身子察看她的动静。仔细打量之下看清了面容,看清的一瞬间,他好似见了鬼似的,一声惊呼,倒窜回矮贼身边,口中惊叫道:“‘冰焰’!是‘冰焰’!”
      
      润之不敢轻动,心中却是一惊,这“冰焰”二字正是文佩行走江湖时所得的绰号,莫非此二贼识得二妹?
      
      只听那矮胖子道:“没出息!见了红衣裳就吓成这样!什么‘冰焰’,还不是昏成小菜一碟?”
      
      高个儿的颤声道:“彭寨主就是栽在她手下的!我见过她!大……大哥!我们还是……还是……”还是什么,却半天没“还是”出来。
      
      润之听他这么一嚷,想起去年文佩行走江湖之时,曾与鸿飞合力挑了太湖水霸连天寨,那个寨主仿佛就叫彭成虎,想来这高贼定是那彭成虎的党羽之一了。只是不知太湖水寇上长安做什么?
      
      那矮贼拔刀在手,小心翼翼地上前数步,见润之斜倚树边一动不动,不禁大胆起来,以为润之当真被迷晕了,意欲捆她,见那一身火红衣裙,却又正是江湖传闻中“冰焰”的打扮,心中且惊且疑。转念间,眼中凶光一闪,生出了个歹毒的念头,雪亮的刀锋一展,想要挑断她手上筋脉,再将她手到擒来。
      
      润之见此人初时畏缩,之后脸上闪过阴毒的神色,就已知他不安好心,呼吸不由停顿了一下。那矮贼似有所觉,刀势略略一缓,润之抓住这个时机,一按机括,数十枚细针激射而出,那矮贼距离如此之近,哪里闪避得及,牛毛细针尽数中在身上。此针上麻药药性发作极快,那矮贼的刀根本来不及砍下,就已听得“咕咚”一声,矮胖的身子仆面倒了下来。
      
      润之不及多想,微抬起身,左手一举,细针二次发射,直奔那高贼而去。针尚未到,那高贼却已“扑通”一声倒地了。
      
      润之诧异不已。她适才发暗器之时,也听到有极强的破风之声,只是当时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她来不及作出反应。此时想来,分明是有人暗中出手相助,而且其人内力极强,小小两枚暗器,自远处打来,却比她在近处以机关发射的暗器势道更为强劲,否则二贼应是仰天倒下,而不是仆面而倒。
      
      润之拾起铺在地上的黑披风,轻轻拍去灰尘,却不走出树影,反而退了一步,隐入更暗的黑影之中。她虽不知暗中潜伏的人是谁,但无论那人是敌是友,她此时这身装扮,却不愿被任何人认出。
      
      她定定神,凝目注视适才二贼背对的方向,只见风拂影摇,黑影幢幢,看不出半个人影,耳中也只有蛰蛰虫吟,更听不出人声。暗中那人定是个高手,纵使她今日没被悲伤分了神,也无法察觉那人的所在。
      
      凭直觉认定了一个方向,润之朗声向林中道:“阁下是谁?多谢相助!”
      
      果然那个方向传来回音,是一名男子爽朗的笑声:“得‘冰焰’出口相谢,在下荣幸之至!”
      
      润之微微轩眉,她知道文佩性子冷漠,颇少向外人开口说什么,暗中那人一下发觉了这一点,想来对“冰焰”也有所了解。她却一时想不起此人是何方神圣。沉吟一下,她又道:“阁下打倒此二人,不知意欲如何处置?”
      
      暗中那人朗声道:“这二人明明是姑娘所伤,怎能归于在下?”
      
      润之听他语气中似有点不以为然,定是以为她在针上喂了毒,是以有所不屑吧?犹豫一下,不愿二妹声名有损,润之还是解释道:“只是几枚麻醉针而已,想来这二位仁兄还经得起!倒是阁下,还是请您解了此二人穴道吧!”
      
      她内力虽使不出,眼光却仍在,一眼即可看出那人暗器击中的是二贼的穴道,而且暗器极可能就是两枚小石子。
      
      那人奇道:“有‘冰焰’女侠在,还容得在下献丑么?”
      
      润之默然,对那人的好奇心起,决定冒一次险,再次看向树影斑驳的林中,淡淡道:“我现在一点一滴内力也使不出来,解穴之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听得暗中那人惊讶地“嗯”了一声,随即人影一晃,一个高大的身形已气定神闲地立在倒地的高矮二贼身前。星月光照之下,只见那人三十余岁年纪,蓝衣布袍,气度沉稳,神情豪迈,眉宇间略有风霜之色。
      
      润之看清了他的面目,不由一震,低声道:“江峰!”
      
      那人正是四年前在西疆有过一面之缘的江峰。那时茫茫血原,他一人长啸独行,给她的印象极深。
      
      江峰却也吃了一惊,向润之一抱拳,道:“‘冰焰’姑娘如何识得江某?又为何隐身暗处,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润之没料到会遇见相识之人,略一踌躇,歉然道:“抱歉,我不想让人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更不愿让人见到我现在的样子,纵有误会,还请谅解!”
      
      江峰并未发觉她的言外之意,他来林中早于润之,她入林时神思恍惚的样子尽在他眼底,料到她有伤心事,自也明智地不再多问。锐利的目光扫过树影中那一身红衣,定在倒地的高矮二贼身上,开口道:“江某可否相求一事?”
      
      润之在暗中一扬眉,道:“请讲!”
      
      江峰道:“能否请‘冰焰’姑娘将此二人交予江某?”
      
      润之听他口口声声将自己当作“冰焰”,不由暗暗皱眉,不知会否给二妹惹下麻烦。
      
      江峰见她沉默,只当不肯,遂解释道:“不瞒姑娘,江某为弄清一件事,已跟踪此二人许久了,此事关系重大,请姑娘赐下解药,江某才好问清此事。”
      
      这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十分得体。润之淡淡道:“解药当然可以奉上,不过,我也很好奇他们来京城是为了什么?”
      
      江峰不由诧异起润之的态度。江湖传闻中的“冰焰”女侠,虽是嫉恶如仇,却很少主动管什么闲事,而且冷漠如冰,今夜所见,却颇为谦和。
      
      他却不知,自己受那高矮二贼误导,打一开始就将润之视作“冰焰”,而实际上,真正的“冰焰”却是润之那衣红如火、人冷逾冰的二妹文佩。听润之问起二贼来意,遂答道:“他们来京城的原因,江某大略知晓。此二人本为太湖水寇。近来武林中新兴一股恶势力,似乎想称霸武林,太湖群寇,亦是他的党羽。此二人被派来京城,是与一个神秘人物联系。我本想跟踪此二人找到那个神秘人物,现在,只好直接问他们了!”
      
      润之轻轻“哦”了一声,这股势力的兴起,她的九春堂情报网也有所提及,只是知道得不清楚,看来,武林中难免一场风波了。真不是时候,皇上刚逝,太子还年轻,外蕃未靖,内里却又生了忧患,现在,大概正是大华王朝最脆弱的时候了。
      
      她一厢里沉思,一边还是取出怀中解药,倒出两粒,掷与江峰。
      
      江峰接过药,俯身捏开二人的嘴,一人塞了一粒,顺手封了二人几处穴道。那解药生效同样迅速,不多时,二贼的眼睛已然睁开了。
      
      高贼睁开眼,看清情形,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暗暗叫苦,悔不该听矮贼之言,惹了“冰焰”。而矮贼亦睁开眼来,恰与江峰的视线碰了个正着,他睁大眼看着面前这个粗衣布袍却气势不凡的男子,为时已晚地意识到他的麻烦来了。
      
      江峰打量二贼一眼,从容回身,道:“姑娘先问还是在下先……”言犹未了,却是怔住,脱口道:“是你……徐姑娘?!”语气中不乏惊喜,却将润之惊得浑身一僵,如泥雕木塑般定于原处。
      
      其时夜静无风,疏林中静得只能听见虫吟。一轮冰钩般的弯月衬着满天繁星,已渐渐西斜,淡淡的星光映着月光,照在润之身上,树影被斜斜地拉长了,原本隐入暗处的润之不知不觉间已显露在月光之下。苍白的容颜在月下带着三分朦胧,即使她一身如火的红衣,偏偏还是给人以三分清冷的感觉,先前的悲伤削弱了她寻常流露出的气势与威严,使她更像一名“女子”了。
      
      此时此地,润之的自制力再强,也无法继续维持她的平静了。她脸色微变,退了一步,迅速将手中披风披在身上,仿佛这能给她以安全感似的。换作五年前的润之,绝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她本是天下心志最坚的人,可是,明宗却点醒了她,让她知道她毕竟是个女子,即使她再坚定,再智慧,再冷静,却终究有着一丝脆弱,坚逾金石的心,毕竟有了一丝裂痕,正如今日今时的华朝。
      
      她没有转回身去,背对着江峰,沉默不语。
      
      江峰却有些懊悔自己莽撞了。润之曾言不愿被人认出,他虽是无意中认出了她,想必也为她带来了困扰。他向润之的背影长长一揖,道:“江某冒犯了!姑娘放心,姑娘的身份,江峰绝不会吐露一字!”
      
      润之听他言重,急忙转身还礼:“江兄言重,今夜之事,江兄若能代为守口,文……我不胜感激!恕我失礼,告辞了!”
      
      润之不敢再留,她相信江峰是个守诺的君子,但今夜的事已经太多,她再留下去,也许再也保不住她的冷静自持。
      
      江峰看着她飘然离去,很快林中寂静如初,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一个红衣清冷女子,江峰不禁有些迷惑,怀疑是否一切都只是出于他的想像。然而,目光掠过倒在地上的高矮二贼时,现实感猛地回到了他心中。
      
      以足尖踢开二人哑穴,江峰低头俯视二人,问道:“你们这次来京,是否罂粟谷主所派?”见矮贼目光乱转,似是又要动什么鬼脑筋,不由冷哼一声。
      
      二贼一颤,互视一眼,意识到在此人面前,最好是实话实说。
      
      那矮贼惶然道:“是……大寨主派我们来的!”见江峰眉头一皱,忙道:“不知大寨主是听谁说的?说不定……是什么罂粟谷主说的。”
      
      江峰心想这种小喽啰也不会知道太机密的情况,遂问道:“你们来京城做什么?”
      
      矮贼道:“大寨主命我二人迎一位贵客到太湖水寨去。”
      
      江峰心道终于问到关键之处了,语气微微激动,“那‘贵客’是谁?”
      
      矮贼苦着脸道:“我们只知道他姓卓,明日午时到福来客栈等候,他自会来找我们。”
      
      江峰轩眉微怒,道:“你们确定,来人姓卓?”
      
      二贼惶然点头。江峰面色微沉,看也不看,踢开二人穴道,沉声道:“滚吧!”二贼尚不敢相信有此好运气,见江峰凝立不动,忙连滚带爬地离开。
      
      江峰抱肘面向京城方向而立,心潮起伏,他一直有一桩心事,现在,最担心的事似乎是发生了。
      
      星辰逐渐黯淡,晨光染亮了东方天际,深蓝的天幕也转为透明的淡青。江峰看着四周渐渐鲜明的景色,不期然地,想起了那月下朦胧的红影,直至此时,还是让他疑真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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