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依旧用剑架着夏盈盈,他冒雨冲进来,衣衫也已经湿透,细细的雨水顺着握剑的手慢慢滴落,脚下那片土地已经汇出一道蜿蜒的细长小溪。
和珅看着,心里不觉有些疼,站在他后面轻轻捣捣:喂,你竟然不带兵就冲进来了?
福康安头都不回:情况紧急,我让人回去叫兵了,再撑一会就来了。
后面的纪晓岚敲着烟杆再次生疑:“这俩人,到底是怎么连眼神都不用……就能交流了呢,这是怎么做到的——三爷?”
“神交”的不仅是这边两位,对着小小的永璘,永琰瘦得皮包骨头的螃蟹脸上先后出现了感动、求饶、愤怒、炸毛……等一系列挤眉弄眼的表情;而永璘则对应的是唾弃、鄙夷、嘲笑、爱理不理……
纪晓岚无奈地再次敲了敲烟杆儿,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难道真的是我老了?”
夏盈盈姑娘确实是个难得的“奇女子”,锋利的长剑已经架到了脖子上,脸色却一点儿不带变的,或者说她那张女鬼脸已经白得不能再白了。忽然,眼眶一湿,长袖一舞,福康安慌忙收剑以免真的砍死她,夏姑娘却轻盈地转了个身,惨白的脸微微抬起,尽是寂寥郁结之色:“自古红颜多薄命,可怜盈盈香土丘,危樯独夜小扁舟,命系杨花何须留!一腔恨水向东流,愁云愁雾惨淡酒……”
福康安目瞪口呆差点掉了剑,赶紧退后一步拍拍和珅,脸都扭曲了:“喂喂,这是什么型号的?”这是哪里放出来的假冒伪劣产品,大半夜的装变态吓人啊!他自从出了上书房就没摸过唐诗宋词,可是他听这句子……怎么听都不对味啊!
和珅惨不忍睹地捂脸:“好了,别这么说,至少还是押韵的。”
纪晓岚忍不住了:“除了押韵一无是处!看看这诗吟的,都‘香土丘’了还‘小扁舟’,土葬的诈尸,还诈成水鬼了啊?”
正在边吟边舞的夏盈盈忽然停下,怒目圆瞪:“你懂什么?”
纪晓岚拽上了文就变倔驴子,不顾这个女人“杀人嫌犯”的身份,冲到了最前面:“我不懂?姑娘,你读过正经的诗词吗?诗词不是从那些艳词浮句里面摘几个词拼一拼就行的在,至少有一点,它得符合实际!”
“可笑,原来你也是个虚伪之人!”夏盈盈的眼睛瞪得足有脸一半大,看起来极为骇人,“那些所谓文人的词句,不过是无病呻吟之物!”
“你说谁无病呻吟……”纪晓岚急眼了。
“停!”和珅受不了了,这文人就是讨厌,这偏题偏到什么程度了?
和珅示意福康安把斗鸡似的纪晓岚拉走,自己走到夏盈盈身边,淡淡一笑:“姑娘,不管是风月生香还是诗书腐烂,咱们都得先解决问题再讨论这些吧?姑娘看着不像恶人,敢问这尸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福康安上前捏了捏他的手,有点担心:你信这个女人?
和珅轻轻一扇眉毛:我相信,以她的智商,做不来杀人埋尸的事情。
提起这个,夏盈盈叹气:“他是个负心人,也是个可怜人。”
“他负了你,所以你杀了他?”永璘紧紧盯着这个传说中的狐狸精。
夏盈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哀戚:“不,其实跟我没关系。几年前,也是因为一场暴雨,他到此来躲避,看到了我……”
“不会是被你吓死的吧?”永琰扶着永璘的小肩膀,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也是,也不是……”夏盈盈低下了眼眸,或许想到了些许哀愁事,“自古红颜多薄命……”
和珅死死捂着纪晓岚的嘴,不让瞪着牛眼的他冲上去打断——要是打断了,这姑娘肯定得再煽情一回,这样到明早都问不出来!
果然,念完了狗屁不通的诈尸诗句,夏盈盈已然满脸是泪:“他是把我当成了别人。他看到我的样貌,忽然像发疯了一般,大叫着‘蔷薇,你怎么死了’?‘蔷薇,不是我害死你的’?‘蔷薇,饶了我’……”
“然后你是怎么回答他的?”几个男人异口同声地问。
“我……”夏盈盈捂着胸口,似乎不忍再想,“我明白,一定是个可怜的女子遭遇到了跟我一样的悲剧,所以,我吟了那首诗……转过身再去看他,他已经死了。”
外面依然雨刷刷,屋里秋风扫落叶。哥被扫走的不是鸡皮疙瘩,而是五体投地的敬佩。
骷髅哥们儿啊,你到底是被女鬼吓死的呢,还是被这暗藏诈尸真意的诗句给吓死的呢?
国泰啊国泰,有这样的秘密武器,你怎么不知道早点用呢?
永璘忽然狠狠一掐永琰,在永琰嚎叫之前又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阴森森地问道:“蔷薇……长得像夏盈盈……该不会是……”
永琰的瞳孔陡然放大,他明白了,他脚下这堆骨头就是害的乾隆皇帝死了也要被先帝教训的罪魁祸首——当初抛弃了真正的夏蔷薇的那个该死的书生!
夏蔷薇被抛弃,珠胎暗结;另一边瓜尔佳氏玉荷假冒“夏雨荷”接近皇帝……十八年后,夏蔷薇借用了“夏雨荷”的身份,让女儿夏紫薇上京寻父……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看着这零落的尸骨,众人只能如此感慨——还报“错”了人!
福康安忽然抬头,怀疑地看着依旧悲痛的夏盈盈:“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你还好心埋了他,为什么埋得那么浅,别人一看还以为是杀人弃尸呢!”
夏盈盈伸出自己纤弱的十指,泪水涟涟:“我是一个弱女子……”
一个弱女子,一个弱女子……你差点儿成功KO一屋子的大老爷们好不好?!
福康安抽搐着拍了拍和珅:“狐狸啊,你下次看谁不爽,千万别杀人,就你那点体力,还不够埋尸的……”
和珅恼羞成怒,狠狠一脚踹过去——福康安翻着白眼伸手接美人,用这么大劲儿肯定收不回来,直接往自己怀里摔吧!
果然,和珅一个踉跄,稳稳栽进了他家小豹子的怀里,红着脸磨牙:“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外面传来吵杂的人声,看样子是兵丁赶到了,福康安抱着美人快速往外走——自家狐狸身娇体软,淋了雨又穿了这么长时间的湿衣裳,赶紧回马车上换~衣~裳~
纪晓岚等人囧囧有神地看着他们“捶打-调戏”着离开:“喂,就这么不管咱们了?”
当然是不可能的,随后进来的士兵将他们一个个请上车,但是,夏盈盈忽然冲过来,顶着苍白的鬼脸柔弱地看着他们:“国泰跟我说过,只有京城的守军才会穿这样的军服……你们是京城人士吗?”
不等几人点头,夏盈盈眼中就溢出了狂热的光芒:“求求你们,带我去京城,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永琰被吓到永璘差点被推倒,纪晓岚甩着烟杆就像甩晦气:“姑娘,你不用去京城,刚刚那两个人哪个你看得顺眼,就跟着哪个,就对了!”
马车里流氓状一边扒狐狸毛一边吃小豆腐的福康安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谁在背后阴我?”
和珅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蔫蔫地靠在自家小豹子怀里,吓得福康安赶紧端起一碗姜汤喂过去:“喂喂,不会要生病了吧?你别吓我!”
和珅手忙脚乱地推开碗,顶着满眼盈盈的泪泡儿怨念:“你这么喂,我不被呛死也被辣死!”
福康安看着脸儿红红的美人,眼里漾着的小委屈小怨念,忽然觉得自家这毛绒狐狸真是可爱死了,忍不住对着嘴凑过去亲了一口:“我尝尝,嗯,是挺辣的,不过辣的才有效啊!”
和珅一巴掌拍过去:“别闹,这是在车上,小心被听见!”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永璘,你不能这么对我!”
和珅被吓得一缩脖子,脸儿雪白:“永璘干了什么,当年永琰被扔去蒙古都没叫的这么惨……”
福康安掀起帘子看了一眼,顿生同情:“永璘,带上了那个夏盈盈,还放在了永琰的马车里……”
“这小家伙吃醋也该知道分对象啊,夏盈盈这样的,放夜里不吓死永琰,也念死他!”和珅奇怪得很,拱过去就要探头,被福康安一手压下:“进去,你刚刚换了衣服,别再弄湿了!”
和珅不满地瞪人,福康安凑过来捏捏美人的腮帮子,笑得猥琐:“要是你发烧了……反正我是不介意的,很热很舒服啊……”
和珅的脸颊顿时冒火,双手狠狠掐过去,尖尖的虎牙露出来狐狸急了也咬人:“……你个小混蛋!”
里面热闹外面更热闹,永琰扒着纪晓岚的手飙泪求公道,永璘小嘴嘟得高高不断甩眼刀子,纪晓岚欲哭无泪,只能拍拍小永琰:“三爷,老纪帮不了您。那夏姑娘说的梦中情人的相貌……跟先帝一模一样啊!先帝去了,皇上不止一次说您是跟先帝最像的儿子……如此怪力乱神,老纪也不好解释……”
永琰哗啦着手脚哇哇大哭,涕泪横流,哭得简直比老天爷还惨:“呜呜呜,我不要女鬼啊,呜呜呜,救命啊……”
永璘原地生了一会儿小闷气,忽然踢着小步子慢慢挪近永琰,别别扭扭地点了点他:“这个奇怪的女人皇兄肯定要审的……你要真怕,就过来跟我一起坐吧。”
永琰愣了三秒,然后——扑腾跳起来,横空扑倒纪晓岚:“老纪,你不能抛弃我!”
纪晓岚被扑倒在地,扑腾了一身的烂泥,永璘的小脸顿时拉下,头也不回地蹦回车上——目睹了一切的福康安只能无奈摇头:“他们自己折腾去吧,管不了,真的管不了……”
肩上忽然增加些许重量,福康安转头一看,今夜被天灾人祸折腾了半夜的狐狸终于撑不住了,趴在他肩膀上打起了盹儿,素颜明皙,微湿的头发贴着脸颊,显出一丝娇嫩的脆弱。福康安轻手轻脚地把美人抱过来搂紧:他用了整整十年才逮到这只狡猾的漂亮狐狸,现在,他就坏心眼地看别人怎么折腾个十年二十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