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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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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山与费关情再不料,那上面坐的竟是当今的天子。暗道:此一来必定凶多吉少。一面想,一面随他一起跪拜。
慧锦帝微微一笑道:“你便是雅竹?”雅竹称是,慧锦帝又命他抬头。雅竹慢慢跪直了身子,垂着眼帘,将脸略微仰起。饶是慧锦帝见惯美人的,也不由心下一声赞叹。若将云修儒比作一池春水,此人便是极寒之地的一块冰。
慧锦帝让他三人平身,叫向,费二人在外面伺候。他二人迟疑不动,雅竹回身道:“你们敢抗旨吗?快些出去吧。”不等说完,早有两个侍从在他们身后立定。费关情还要倔强,被向南山拉了出去。
雅竹将腰挺得笔直,打量着,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一国天子。骆智远方要喝斥几句,却听他开口道:“不知陛下将草民哄到云府,有何吩咐?”骆缇上前一步喝道:“大胆!竟敢在圣驾面前口出不逊,你不要命了?”慧锦帝向他摆摆手,居然笑道:“朕对你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有些意思。召你前来……”一面说,一面起身走至他面前,微微俯视他道:“想问你一句要紧的话,望你能如实相告。”雅竹见他靠的太近,望来的目光深入骨髓。仿佛自己在他面前,竟如无寸丝遮体一般。心下一阵发虚,往后连退了两步,强作镇定道:“陛下请问。”慧锦帝淡淡的道:“你可是净身之人?”雅竹陡闻此言,禁不住脸色大变,知道今日在劫难逃,守了二十余载的秘密,终究要大白于人前了。
雅竹冷笑道:“回陛下,草民一不是内侍,二不是男妾,怎会平白的去净身?”慧锦帝又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这便奇了,你既不是,为何要说那样的话?”雅竹狠狠地瞪着骆智远道:“草民说的话倒也不虚。”慧锦帝与骆氏父子,听得越发糊涂了。雅竹将心一横道:“草民乃是阴阳之身。”此话一出,他三人皆惊的“啊”了一声,愣在那里半响无语。
慧锦帝首当回过神来,注意到自己的身份,尽量将面色放平淡了道:“并非故意揭你痛处,只是外头谣传,你与云小姐有些不大妥当。她一个女孩儿家,如何禁得起这般诽谤,以后谁敢娶她?”雅竹道:“陛下既知是诽谤,为何不替她查找造谣的首犯?”慧锦帝望着他笑一笑道:“你知怪人造谣生事,岂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她是你一手养大,视你如父兄一般。对你撒娇也情有可原。而你,毕竟是个男轻男子,又比她年长。不说劝导与她,反而助着她。要朕去查造谣的首犯,哼哼,悠悠众口其是堵得住的?你竟不知三人成虎的道理吗?”
歇了歇,吃口茶道:“能帮她之人只有你。”雅竹道:“请陛下明示。”慧锦帝放下茶碗,目光在他身上扫了扫道:“你说你是阴阳之身,谁肯信?须得验明真假方好。”又对骆缇道:“你可晓得阴阳人吗?”骆缇躬身道:“回陛下,奴婢曾听宫中老人提起过,兴许还认得。”慧锦帝道:“骆掌印的年纪,做你父亲绰绰有余。你且随他往里面去验看验看,只当是为了云娃,还她一个清白。”雅竹点点头道:“依陛下的意思,倘若是外头的人不信,草民是否还要脱衣解带,供人查看以辨真伪?”骆智远上前一步道:“雅公子,你是个聪明人。今日陛下亲自过问此事,岂能由你愿意不愿意的?我劝你好好儿的过去,若再要倔强,只怕不好看呢。”说罢,便来拉扯与他。
雅竹挣扎间,打了骆智远一记耳光。骆智远微微一笑,双手抓着他的肩头一用力,雅竹惨叫了声,两只手软软的垂了下来。不等他叫骂,骆智远便点了他的哑穴,让人拖了他出去。慧锦帝唤住骆缇道:“你听好了,他要是死了,你们父子便与他陪葬。”骆缇连连答应着,一路退了出去。
外面,向,费二人听得雅竹惨叫之声,立时便要冲进去。身后四名侍从一拥而上,与他们打得难解难分。眼看着雅竹被拖了出来,费关情稍一分心,被人当胸一剑牢牢的钉在了地上。雅竹看得明白,口中呜呜作响,瞪着血染尘埃的费关情,被人渐拖渐远了。
向南山夺了柄剑在手,逼得那四人节节后退,竟无有还手之力。其他人见状都围了上来。向南山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还是腿上挨了一剑,跌倒在地。十几把剑,明晃晃的架在他脖子上,他却毫无惧意,仰头纵声叫道:“廉松风!”慧锦帝早看出他的招数很眼熟,走下台阶问道:“你与赞善大师有何渊源?”向南山如实相告,又问慧锦帝道:“雅公子身犯何罪?”慧锦帝叫人点了他的穴道,并上了绑,这才开口道:“朕无意杀他,少时他自会出来。”说罢,转回淳熙堂去了。
便在此刻,门被人一脚踢开,一条人影扑了进来。骆智远将父亲推开,定睛一看,连连往后退了数步,颤声叫道:“师兄……”骆缇怕他伤了儿子,赶紧走上前,将骆智远掩在身后道:“你怎的回来了?休要造次,以免惊了圣驾。”
廉松风因一件要紧的文书忘在家中,又不方便让人去取。正打算亲自回府一趟,却见一心腹内侍匆匆来报,陛下着便服,与骆掌印父子往自家去了,还带着十几个大内高手同行。廉松风谢了那内侍,也换上便服,急匆匆往家赶来。
打后院墙跃入后,一路遮遮掩掩,来在自己的院中。一眼便看见,那一排厢房门外立着两个人。捡了石子将他们击晕,贴在窗前,确定里面只有骆氏父子,这才踢门而入。
廉松风暂且弃他二人不顾,直奔床前而去。雅竹已然昏厥。那雪白的,异于常人的身子,在他面前坦然相承。廉松风猝不及防,臊的满面通红,仓皇转身,结结巴巴的道:“怎么……怎么回事?他……他……如何……”骆缇将他拉过来简略一说。廉松风又惊又怒,顿足道:“骆翁骆翁,你是何等精明之人,怎的今日便走错这一步啊?”又长叹道:“守真呐守真,你好糊涂啊!你是在逼云娃走啊!你们……你们……”骆智远道:“就算她武功再高,你我二人竟不能制服得了吗?岂容她说走便走。”廉松风恼怒以极,打了他一耳光骂道:“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从旁撺掇,岂会有今日之事?还将陛下也牵扯进来。你……你……这种伤天害理之事都做得出来,师父在泉下有知,必不会瞑目的。”骆智远呆呆的望着他,脑子嗡嗡作响。只瞧见他嘴一张一合,说的什么一句也没听进去。唯有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问自己:“方才是他打我的吗?是他打的吧?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他竟然动手打我?”
廉松风不再理睬他们,走至床前,见雅竹还未苏醒,忙替他穿好了衣服。那白绫已被挑断,再也无法裹回去了。轻轻抱了他起来,见那两条胳膊软软的垂了下来,伸手一摸,果然是脱臼了。廉松风回头瞪了骆智远一眼,将雅竹放平,双手抓着他的胳膊快速往上一抬。“啪”的一声错骨还原,雅竹也被疼醒过来。认出眼前之人竟是廉松风,叫了声“伯伯救我。”便在忍不住抽噎起来。廉松风勉强做出笑脸安慰道:“你且放心,一切由我担待。公子能走吗?”雅竹道:“我被他点了穴。”廉松风忙伸手与他解了,慢慢扶他起身。因失去了束缚,胸前便微微的挺了出来。雅竹好不羞惭,只得用手紧紧的挡住。此时人人穿得单薄,廉松风又无多余的衣服与他遮掩。更不放心留他一人在此,回自己房里拿衣服。正左右为难之际,门又一次被人猛力地推开。
雅竹今日受惊不小,本能的往廉松风怀里一缩。待看清眼前之人后,雅竹带着哭腔儿叫了一声“宝宝。”云娃几步抢到他身边,扫了一眼其他几人道:“果然是串通好的,好啊,好好……”一面说,一面要拉雅竹走。忽见他面色扭捏,又用手刻意的挡住胸口,一时什么都明白了。扶了他到床前,放下帷幔与他收拾妥当,这才又出来。
雅竹对廉松风跪拜道:“我带的两人,关情已命丧此地,不知向夫子安危如何?如今他们也验看了,就请伯伯与陛下求情,放了向夫子吧?”廉松风扶住他道:“向兄与我恩师颇有渊源,我定当营救。”又对云娃道:“你们先回去,有什么话稍后再讲不迟。”云娃向他深深一拜,扶着雅竹往外便走。
廉松风叫了声“慢”,赶上前去道:“你爹爹了?”云娃知他担心,望着他道:“伯伯放心,我能对他如何,点了他的穴罢了。”廉松风略将心放下道:“我的马在后角门儿处,你带他快走吧。”云娃再次谢过,同浣纱扶了雅竹往后角门去了。
三人赶回雅府时,只见夏桑植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一见他们回来,忙跳起身上前,伸手来扶雅竹。云娃袍袖一拂,将他扇得远远的险些跌倒。夏桑植不顾一切的扑上来,抓住雅竹的手死活不放。雅竹拦住云娃道:“先进去再说吧。”云娃瞪了他一眼,命浣纱叫门。
当云修儒父子乘车赶回来,已是午时时分。廉松风着人将费关情的尸首抬了,与向南山一道送回雅府。慧锦帝留下骆氏父子,先自回宫去了。
众家人打各自的房里战战兢兢的出来,行动言语皆不敢发出声响。
云修儒将儿子扶起来道:“这怨不得你。便是你不露出马脚,事过之后她焉有不知的。只是,我……我不曾料到,会闹到出了人命。岂不是……我的罪过。”骆缇劝道:“做便做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所幸我亲眼得见,那雅竹果然是阴阳之身。此等人不能人道,云娃的清白总是保住了。”云修儒此时竟高兴不起来。一想起女儿将自己推倒在地,临去时那冰冷的眼神,刺得他几乎窒息,不由喃喃的道:“她不要我了吗?”骆智远猛地起身冲了出去。
快晚饭时,廉松风才疲惫的踏进房来。云燕亭忙奉上茶,拉着廉庭芳退了下去。
云修儒自打廉松风一进来,眼睛便粘在了他身上。直到他放下茶碗,这才扶着椅子立起身,往前艰难地迈了一步,那声音像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若断若续,轻不可闻的道:“云……云……云娃了?”廉松风看了他一眼,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掉过头去不睬他。从未见他对自己发过脾气,云修儒在原地僵硬的立着。
风从窗外吹入,带着湿湿的味道。屋子里越发的闷热起来。闪电一个接着一个,天边隐隐传来雷声,风越刮越大,将枝头的花朵树叶扫落一地。
当那声炸雷劈下后,廉松风一把将走至门边的云修儒抱住道:“哪里去?”云修儒眼神有些呆滞的,望着漆黑一片的门外,在他怀里挣扎道:“去找云娃,去找云娃。”廉松风把他抱到榻上坐下,叫道:“迟了!”云修儒猛地停止了挣扎,缓缓抬头望着他的脸,嘴唇抖了半日,就是说不出话来。廉松风一咬牙道:“我方才过去,雅府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几套衣服,几床被褥,一应家具。守真呐守真,是你生生的把孩子给逼走了。你……你但凡肯听我一句劝,也不至如此啊。”云修儒瞪着两眼,双手抓紧了他胸前的衣服,尖利的叫道:“不会的,哪有怎么快,哪有怎么快?他们是神仙不成?一大家子人呐,说不见了便不见了?你……你别吓我了。”说罢,又将他死死抱住,流泪道:“泊然,我……我晓得错了,你……云娃很听你的话的,求求你,求求你向她说几句好话,我……我……”廉松风见他有些语无伦次了,气愤之余不免心痛起来。一面口里胡乱答应着,一面趁他不备,点了他的睡穴。
外面大雨倾盆而下,雷声震耳欲聋。廉松风紧抱着云修儒,低首将他脸上的泪痕一点一点吻干。
次日,街上传出齐国公庶子夏桑植挂印而去的消息。夏府自然是炸开了锅。姜姨娘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拼了老命的在夏百年身上又踢又打,涕泪交流的要他还儿子来。夏百年一任那软绵绵的拳头打在身上,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
云,骆两府家丁连找了数日,皆了无音讯。慧锦帝也假意让五城兵马司的人,跟着一通儿瞎找。意料之中的空手而回。雅府虽搜出了秘道,却已被巨石所封。廉松风心下明白,要想找到云娃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她自己现身,或是有神仙指路。
云修儒日日在灵犀楼安歇呆坐,望着女儿留下的衣服茶饭不思。短短数月,竟像是一场梦。失而复得,又转瞬丢失,这让他几近崩溃。多亏了廉松风常伴左右宽言以慰,才不至于走向极端。云修儒时时追问廉松风,云娃一旦消了气便会回来吗?廉松风总是抚着他的背点头道:“你是他爹爹呀,父女还能结一辈子的仇吗?再过几年她便要出阁了,难道还躲着不见你?”云修儒一点一点的被他说动了。
骆氏父子帮了倒忙,这些日子也不好意思登门。时逢中秋之期,宫里早放了假,父子二人备了礼物,径往云府而来。
家人回说,二位老爷在灵犀楼上说话,父子二人忙赶了过去。
上得楼来,见云修儒同廉松风正拿着个盒子在看。骆智远一眼瞧见里面的东西,立时叫道:“‘一脉香’?这……这是从哪里来的?”云修儒道:“我方才收拾屋子给翻出来的。”骆智远拿过来仔细观看道:“不错,这正是‘一脉香’。云娃怎会有此物?”骆缇也接过来看了会儿,把它交还与云修儒。
众人沉思良久,忽听廉松风道:“雅石山庄……莫非……还记得那个小女孩子也叫宝宝……”骆智远吃惊道:“这等说来,六七年前我们见的那个小孩子,便是云娃了?”云修儒一听,扯住他连连相问。骆智远细细与他说了。
云修儒听罢迟疑道:“那雅夫人既是师父好友之女,师父怎会不知,她抢了个小孩子回来?”不等骆智远开口,廉松风便接过道:“守真你多疑了。师父只是与他父亲有交情,好友去世多年,怕也极少来往了。再说,师父曾提及,做了一件对不住他家之事。我见那雅夫人对师父颇为不敬,怎会将这等事让他知晓?”云修儒此刻一门心思想着,要去雅石山庄找女儿,也不及细想便信了。直问着几时动身?廉松风被逼得实在无奈,将他按在椅中道:“你先莫慌,且听我说两句。那栖霞山离此一两个月的路程,此一去必是日夜兼程,等到了,早已是天寒地冻,你这身子如何受得住?这一回闹得太僵了,你去只能是火上浇油,反而让云娃左右为难。再者,我们食君俸禄,岂有个为了家事,抬腿便走的道理?这一去,来来回回少说也得三四个月。还要在她府上住几日,你与我算算,要耽搁多长的时间?”骆智远在一旁道:“他们此刻怕也在路途中,万一错过怎生是好?”云修儒哪里听得进去,立起身来便往外走。
廉松风一时气急,抬手向前将他用力的拽回来。云修儒脚下不稳,一头扑倒在地。骆缇急急的上前抱住道:“可跌坏了哪里没有?”又对廉松风嗔道:“松风你是怎么了?他如何受得起你这力道?”廉松风咬着牙道:“你还要任性吗?若不是你一时任性胡为,怎会将她逼走?好好,我去,我去便是!”说罢,转身大踏步下楼去了。
骆智远一路撵上道:“我与你同去。”廉松风瞪着他,连吸了两口气道:“你还要去打架吗?”骆智远在他身前跪下道:“师兄但请放心,小弟此去是赔罪,要打要杀任他所为,绝不还手。”廉松风道:“如今骆翁年岁渐高,正要你尽孝之时,你却远走他乡?要你这个儿子是做摆设的吗?”骆智远有些忘情的抱住他道:“此去千山万水,我不放心你。”廉松风低头望着他,渐渐将怒气平息下来,拉了他起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又不是头一次出远门,有什么不放心的?”骆缇在楼上扶了栏杆道:“就让他与你同去吧,我跟修儒也可放心呢。”骆智远向着父亲一拜道:“儿子不孝,等回来后任凭父亲责罚。”
等诸事安排妥当后,廉松风与骆智远,廉庭芳并三四个家人,踏上去栖霞山的路途。
廉松风回头望着,渐渐变成几个黑点儿的人影,不由自主轻轻抚了一下,贴身挂在里面的香囊。那里面有一缕青丝,时时刻刻牵绊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