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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天下何处不江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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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天下何处不江湖
宜州城碧空楼依旧繁华如昔,纷乱嘈杂的吆喝声,行酒声不时地从四面悬空的楼中传出来,引得丰源街上的来往的行人不时地回首引颈相望。
“嗒嗒嗒”一阵急促如雨的马蹄声飞快地由远而近。行人们惊呼一声,纷纷拼命地往两边逃散去。人群中一前一后地两匹骏马疾驰而来,前面一人一身黑色劲装,腰上勒了一根绣有星月图案的金色腰带,正是星月圣教门人惯作的装束,后面一人却是一身白色的儒衫,发带随着迎面而来的疾风“呼啦啦”地飘在脑后,映衬着他清峻儒雅的面容,挥不去的一股书生气。
两人均是行色匆匆,风行而过,在碧空楼前嗄然而止,不作一丝停顿地翻身下马,冲进了碧空楼中。两个腰勒白色星月腰带的黑衣人匆忙屈躬下拜,口中恭敬地呼道,“左使大人!”那白衫人点点头,一双黑眸迅速地环视了一下四周,问道,“少主呢?”
黑衣人默不作声,只是抬眼望了望碧空楼二楼的两根顶梁大柱。白衫人回头望去,不由地变了脸色。原来,这柱上竟自一左一右刻了一副对联,为“乾坤自来有星月,天下何处不江湖”,字体端庄秀丽,瘦削纤细而风骨尽现,赫然竟是无锡天阁府自成一家而名扬天下的黄花篆体!
那金带黑衣人的脸也变了变,伸手抓过跑堂的店小二,急声问道,“刻字的人呢?”小二抬头看了看,道,“哦,您说那位小爷呀,写了这字,便随一个中年汉子结帐出门了。”“中年汉子?!”黑衣人的声音猛地一扬,“那汉子长得什么模样?”
店小二被他喝得怔了怔,结结巴巴道,“呃——呃——,也有大爷您,这么高,这么壮,穿一身褐色短衫,腰上,腰上是一柄大刀,刀——”
那黑衣人心急如焚,偏逢这小二支支吾吾,不由听得火大,不禁大叫起来,“废话!全是废话!说重点,给我说重点!”
店小二吓得面无血色,颤巍巍道,“大,大爷,小的,小的实在不知什么是重点?”
“笨蛋!”黑衣人气得一抡拳便要朝着小二的面门揍过去,半途,旁边伸过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地握牢了他的手腕,一个低沉的声音柔声说道,“施堂主,不要为难他了。”
阻止者正是那个文气的白衫公子,星月教左使林修迤。
“林左使?”星月教晨风堂堂主施人杰焦急地望向林修迤。林修迤不发一言地按回他的手,用目光示意不要急躁,然后回头柔声问那小二,道,“可知道他们是往哪里去了?”
那小二战战兢兢地往门口望了一眼,道,“他们,他们好像出门往右拐了,对,是往右。”
“往右?”施人杰一听,双目便是一亮,喝了一声:“快追!”拔腿便往外跑去,另外两名黑衣人也紧随而去。林修迤回头看着他们风风火火地冲出去,微微地皱起了他两道浓浓的剑眉。
“唉哟!”突然一个怪叫声从门口传来。一个青衫少年被疾冲而出的施人杰撞得踉踉跄跄地往后跌退了几步,前后摇晃了两圈,差点跌倒在地,但在那万分危急的时候,终还是被他险险地站牢了。施人杰去心似箭,咕囔地骂了声,“臭小子,别挡道”,便不再看上一眼,急匆匆地往外赶去。没走几步,忽听得“啪”地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又脆又响,惊愕得来往的行人均纷纷回头望向施人杰。
施人杰却是一脸的茫然,他记得方才那个比放屁更响亮的巴掌似乎是拍在他脸上的,但是,他的身边却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怎么回事?施人杰一头雾水,突然间,他想起了那个青衫少年,便猛地回过头,却见那少年正睁着一双明澈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怔怔道,“方,方才,似乎有人放屁?”
施人杰被他说得一懵,似乎也觉得方才那是一记屁响,而不是巴掌响,可能是他的错觉吧。
施人杰心中暗道,又对那少年怒目而视,喝道,“就是你这臭小子放的臭屁!”说罢,重重地一甩袖,便翻身上马,疾驰而去,那少年却依然站在原地,傻愣愣道,“臭屁?臭?好像没有吧?”他左右摇晃着脑袋,似乎是在苦思暝想,为什么臭屁不臭的道理,一回身却撞上了一个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的人,“吓?”少年吓得猛地往后跳开去一步,抚着胸口一惊一诧的。
林修迤歉然一笑,轻声道,“林某冒昧,没有吓到戚公子吧?”
“咦?”少年更加惊奇地瞪大眼睛,失声叫道,“你怎么知道我叫戚思吾,我们,我们认识么?”
“戚思吾?”林修迤怔了一下,又放声笑道,“戚兄弟真是有趣。”
戚思吾不好意思地抓抓脸,讪讪笑道,“同趣同趣。”
林修迤淡淡地笑,伸手轻轻地拍拍戚思吾的肩膀,“今日有要事在身,下次再叙。后会有期。”林修迤的举动温和而优雅,嘴角浅浅带笑,飘然地跃身上马,白衫飘风,渐渐远去。
戚思吾朝着林修迤远去的方向慢慢地挥着手,脸上挂着同样淡淡的微笑。半晌,他才缓缓地收起他假假的笑意,回身慢吞吞地往碧空楼内走去。刚进门槛,又有两道人影风一样地从大街上直射入楼,刮得门口的戚思吾像风中飘零的落叶一般,在原地团团地打了个转,刚站稳,可怜的他,就被一只凌空而来的手紧紧地抓牢胸前的衣襟,冷声问道,“写字的人呢?到哪里去了?”
戚思吾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焦急,容貌却相当俏丽的青衣女子,又看看紧跟她身后的另一个清秀的年轻女子,迷惑地抓抓脸,问道,“什么,什么写字的人?”
青衣女子目光一寒,一把将戚思吾攥下台阶,不发一言地示意他看端刻在二楼梁柱上的两行大字。戚思吾非常认真地看了看,又想了想,道,“嗯,好像――”说话间,他一眼瞟到店小二颤巍巍地躲在高高的柜台后,探出小半个脑袋来,好心地伸出一只手,悄悄地指了指右边。
戚思吾感激地朝他一笑,又支吾了半天,道,“嗯,好像,好像是左边。”
“左边?”青衣女子不善地瞪了他一眼,因为她二人方才正是从左边而来的。戚思吾慌忙加上一句,道,“他走了有好一会了。”
青衣女子这才犹犹豫豫地放开他,年轻女子轻声地唤了声,“师父,我们快追去吧”。青衣女子点了下头,便欲携那年轻女子离去,正在这时,楼内的人群中忽有一个清妙空灵的声音响起来,“阿姨,您别听他乱讲,那写字的人分明是往右边去的。”
青衣女子惊了一下,回身望去,只见一楼中间的一张桌旁静静地站着一个藕色衣裙的美貌少女,身材纤细隽秀,更是细致地惊人,尤其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有一种朦朦的潺潺的柔意,别是一般地楚楚惹人。她的大眼睛扑闪了一下,急急地上前几步,说道,“阿姨,那个人真的是往右边去的。”
青衣女子打量了一下那少女,问道,“小姑娘,你确定是往右边去了?”少女肯定地点点头。青衣女子的神情变得十分温和,但当她一转头看向戚思吾的时候,一张俏脸又倏地变得异常冷冽而严厉,她恨恨地吐出几个字,“臭小子,你给我记住!”说罢,她也便不再犹豫地扑门而去。
碧空楼内,剩下那少女与戚思吾面面相对,戚思吾就那么站着,懒懒地斜着眼睛瞧着那少女,摆明了是一副你惹我不高兴了的样子,那少女却似乎丝毫看不出来的样子,浅笑着走过来。戚思吾发现斜视的目光再也无法满足他的需求,便慢慢地改为正视。这少女的美远不是一两眼可以尽览的,越看就越发现,她的眼波就像是天边的晚霞,绚灿而流动的,每一眼都有不同的风姿。
戚思吾心中很明白,这个时候,他应该很有志气地骂她个狗血淋头,然后潇洒地拔腿走人。但是,他同时也发现,自己实在是一个很没志气的人。
少女巧笑盈盈地来到他的面前,抬起葱管般晶莹柔白的纤纤素手,竟自狠狠地拍了一下戚思吾的脑袋,大声训道,“我敲你这个木瓜脑袋,你知道那两人是什么人?她们是罗刹宫的人!还敢骗她们,你不想活了你?”
戚思吾被她这一敲敲得也是莫名其妙又火冒三丈,她竟然敲他的头咧,这怎么可以!他迅速地往后一旋身,退出那少女的势力范围,忿然道,“你真是莫名其妙,我怎么样干你什么事?既知惹不起,又偏把真相抖出来,你这么恶毒的你!”
少女一听,气得柳眉紧蹙,大叫道,“我这么帮你,你,你还骂我恶毒?!”少女的脸色一片潮红,似乎真是气极,她回身一把拉过一直紧随她身后的一个锦衣少年,受尽委屈般地悲声道,“刘式厚,你说,他这个怎么可以这样?”
那被唤作刘式厚的锦衣少年慌忙点点头,“就是,实在太过份了!”然后他又很仗义地往少女身前一挡,大声责难道,“喂,臭小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蓝姑娘,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戚思吾被这两人弄得莫名其妙,又见那少年朝着他扬剑示威,以为他们是存心挑衅,那他也不容人家骑到他头上来,便冷笑一声道,“被女人牵着鼻子走的没用的家伙,谁希罕你客气来着。”刘式厚本想借此在美人面前扬一下威,谁知却碰了一鼻子的灰,心中颇是不受用,当即沉下脸,冷冷道,“别给脸不要脸。”
戚思吾也冷冷道,“不要脸的是某个要打肿脸充胖子的人。”
“你?”刘式厚气得脸色发青。少女在身后轻轻地拍拍他的肩,怯声道,“刘式厚,臭小子在骂你!”经她这么一说,刘式厚顿觉脸面尽失,便恨恨地骂了一声,“臭小子,找死!”一扬剑便朝戚思吾攻了过去。
剑光憧憧,戚思吾的身影轻轻地摇闪,那一剑剑竟神奇地无一不在他身侧擦过,而难伤到他分毫。碧空楼中人本见有人在楼中动武,纷纷想四下散去,免得刀剑无眼,殃及池鱼,不料却见着这么一番好玩的情景,打人的气急败坏,被打的倒是安然自在,竟都坐回原位,其中更有几人竟拍手叫起好来。
屋角茶座中,有三个白衣人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谁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两张年轻的脸不时地往这边观望,而另一名年纪稍大,一身白色道服,卓然不群,在一片喝彩声中,他慢慢地抬头望了一眼戚思吾,又缓缓地移回目光,淡淡道,“静辰,帮一下那个穿青衣服的。”
“是,师父。”任静辰应了一声,便提剑离桌而去。杨静聆见半天未发一言的师父终于开口了,便趁机问了一声,“师父,他用的好像是我们的素环内经。”白衣道人径自啜了口茶,道,“不要乱说话。”“是,师父。”杨静聆嗫嗫地应着,知错地垂下了头。
而另一边,刘式厚一连已出到百二十剑,竟尚未有一剑沾到戚思吾的人,不觉越战越恼,大声喝道,“臭小子,你有种的就和我真刀真枪地斗一场,这样躲躲闪闪地算什么好汉?!”戚思吾轻轻松松地一摇身,躲开一剑,一边说道,“谁跟你假刀假枪来着?臭小子,看你剑法还不错,何必要受那个神经兮兮的小妖女的摆布呢――”
“什么小妖女?!不许你污辱我心中的小仙女?!”刘式厚勃然大怒,剑峰一转,手下也不由地加了几分劲道,奋力地往戚思吾刺来,戚思吾惨叫一声,“天,用得着这么拼命嘛?”说着,他转身便逃。方迈出一步,身后便是白影一闪,有人帮他接下了刘式厚迎面刺来的那一剑。是任静辰。
任静辰持剑却立,温声道,“两位有话好说,不要伤了和气。”
刘式厚义愤未平,拿剑一指戚思吾,忿然道,“他污辱小仙女!不能就这么算了。”“小仙女?”戚思吾对这么一个美好的词语用在那么一个臭丫头身上,显出一脸的不可思议和1,“她?你脑子有问题啊。”
“你才有问题――”刘式厚突然发现四周好像没了那藕衫少女的人影,当下一怔,转着身子四下茫然地扫视着,奇道,“咦,蓝姑娘呢?人呢?”戚思吾慢吞吞地转到一张桌前坐下,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啜饮了起来,等刘式厚快将整个碧空楼翻了个底朝天的时候,他才缓缓地开口说道,“别找了,你的小仙女早走了。”
“走了?不可能!”刘式厚受了惊似地冲到戚思吾面前,伸手便要将他攥起来,却被戚思吾一把握住手腕,动弹不得,“嗳,大庭广众,不要动手动脚的。你不要脸,我可还要的呢。”“你――”刘式厚本又想一拳捧过去,但一想还是小仙女比较重要,便收回手问道,“她,她真的走了?”
戚思吾很认真地点点头,“在你出第一招的时候,她就从后面溜了。呵呵,”他忽又拍手笑道,“我明白了,她是不想跟你在一起,所以就顺便甩给我了。哈哈,亏你还当她是什么小仙女,我呸!是小妖女!”
刘式厚的脸色是一阵地苍白,讷讷地自言自语了一声,“不行,小仙女一个人在江湖上走动,很危险的,我要去保护她,我要去保护她!”说着,他不作逗留地,便风一样地冲出了碧空楼。
戚思吾的头发被他那一阵风一吹,有几根飘进了嘴巴里,他“扑扑”地两声吐了出来,一摆手,暗骂道,“切,莫名其妙!一个比一个怪。”骂罢,他深呼吸一下,晃晃头,挥别一场纷乱,重拾欢快的心情,乐滋滋地倒了杯茶往嘴巴里灌去。
“戚贤侄。”突然冷不伶仃地冒出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吓得戚思吾将灌进去的茶全数给喷了出来,心中大骂道,“见鬼了!”他才没出来多久,为什么每个人都知道他姓戚,这样下去,迟早还不是让他老爹给逮回去?一想到,会被他老爹抓回去关禁闭,便觉得恐怖。于是就索性当作没听见,若无其事地又倒了杯茶径自喝着。
一个白衣道人缓缓地在他对面入座,却并不说话。戚思吾抬眼看看他,讪讪地笑了笑,又低回头顾自喝茶。直至眼角的余光瞥到桌面上有一块坠着蓝色丝绦的令牌慢慢地移入他的视线,他方才悚然一惊,猛地站起身来,惊道,“你,您是什么人?”
白衣道人淡淡一笑,道,“你随我来。”
戚思吾犹豫了一下,跟着白衣道人离了碧空楼,来到了宜州城外一片静寂的所在。白衣道人这才回过身来,淡淡道,“贫道道号韵航。”
戚思吾一惊,“您是韵航师伯?!”古韵航满意地轻颔首,缓缓说道,“戚师弟,婷师妹近来可好?”戚思吾支吾道,“嗯――嗯――还好,还好。”他心里捉摸着,芮二伯找不着他,诽该回堡汇报情况了吧,不知道二老双亲被他这不孝子气成什么样子了,想想,应该,总是,不至于,很糟糕罢。
古韵航淡然一笑,道,“这样便好。经年未曾下山,此番下山为赴洞庭岳阳楼之会,不料在此撞上戚贤侄,不如――”戚思吾一听心中大叫不妙,“不要啊,您就回去吧”,但古韵航下面的话偏偏是他最不想听到的,“不如会罢,就随戚贤侄一道前往戚家堡探望一下戚师弟和婷师妹吧。”
“但是――但是――”戚思吾慌忙想找借口推托,他可不想这么快就终止他的逍遥日子。“戚师弟。”身旁的任静辰笑着拍拍戚思吾的肩,道,“戚师弟,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参加岳阳楼大会罢。”戚思吾怔了怔,问道,“岳阳楼大会?”
任静辰道,“是啊。是关于昔日一堡三寨重新独立出来的大会。听师父说,当今天下第一大教星月教周教主会亲自出面。我和聆师妹随师父下山时,可羡煞旁人啦,难道戚师弟不想去么?”
“当然想。”戚思吾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在家时,他也听父亲提起过与中原武林半分天下的星月圣教,其势力遍布长江,黄河流域,不可一世,现任教主周绘青更是出了名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有机会见到他,怎么可以错过?
“但是,被师伯逮着回家怎么办?”戚思吾沉吟着,但很快地就替自己的动摇找了个十分有说服力的借口,“等开完大会,我不会跑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