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黎明》木易青鸟

7、第七章

　　黎轩缓缓的睁开眼睛，朝阳落在瞳子中，闪耀的像另一个太阳，灼灼的盯着还在沉睡的左擎宇。手抬起，在快要靠近左擎宇脸庞的时候停下，隔着一层空气勾着他轮廓，傻傻的笑着，傻傻的笑着，笑到最后还是藏不住眼角的泪珠儿。

　　左擎宇在睡梦中蹙起眉头，一声又一声的呼唤着他的夫人的名字，叫到最后，显然是被梦魇给惊醒，猛然坐了起来，额头上全是冷汗。他抬手一擦，这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偏头，看到的是黎轩，整个人傻了，发不出声音来。

　　黎轩不露痕迹的抹净眼角的泪，坐起来扶住左擎宇的肩，温柔如水的诉说着：“擎宇哥哥，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左擎宇打了一个冷颤。

　　黎轩还是笑着，就如初盛的花儿一般动人：“我以后也可以为你做吃的，为你裁衣服，反正能做的事我都会给你做。只有一点……”
　　左擎宇用手捂着脸，背影看上去很沮丧。
　　黎轩一直在笑：“我不能给你生孩子，不过没有关系，咱们可以领养一个，不，如果你喜欢孩子的话，领养许多个都可以，反正现在正在打仗，孤儿老多了去。我会照顾他们，把他们都养的白白胖胖的。”

　　左擎宇摇头，声音沙哑犹如被人撕裂了声带一般：“小轩，对不起。”
　　黎轩收了三分笑：“为什么对我说对不起？”
　　左擎宇掐着自己的头发，一字一句说着：“我们是没有可能的。”他晓得他这话会伤透黎轩的心，所以他索性不去看他瞧他，从床上翻了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飞速的穿着。
　　黎轩完全没有了笑容，冷着脸问：“是为了小蝶？”
　　左擎宇动作滞了一下。
　　黎轩歇斯底里的叫唤：“小蝶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
　　左擎宇扣好衬衫的最后一个扣子，这才回头看着黎轩，平静的说道：“小轩，这不一样的。”
　　黎轩追问：“有什么不一样？”
　　左擎宇冷漠道：“她是我妻子。”

　　“你爱她？”

　　“对，我爱她。”左擎宇坚定的说出来，松了一口气，又补充道，“即便她已经死了不在了，我依然爱她。”

　　黎轩全身都在颤抖，像秋风中的落叶，飘飘荡荡的找不到归根处。他发疯的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下身，冲左擎宇怒吼着：“我已经不是男人了，我可以爱你的。”左擎宇脸色发白不说话。黎轩扑了过去，泼妇一样的扯着左擎宇的头发，打着左擎宇的胸膛，而左擎宇就那么的一动不动，仍由他发泄着他的情绪。

　　终还是有累的时候。

　　黎轩没力气了，打不动了，却还是气势汹汹的指着那道门，破着嗓子撕吼着：“滚，你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左擎宇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出口，长长的叹了口气才离开了这间屋子。
　　他想他需要冷静，而黎轩同样的也需要冷静。
　　只是，他后来晓得黎轩冷静后做的事情，当真后悔没有留下来一直陪着他，或者是把他带回家好好的安顿，也不至于酿成后面的悲剧。

　　左擎宇走后，黎轩才敢放开了嗓子缩在被子里放声大哭。也不晓得哭了多久，只是听见有人踏那木楼梯的声音。黎轩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光着身子就去开门，却未曾想到上楼的是一群凶神恶煞的黑衣人，二话不说就捂了他的嘴，拽着他的头发撞墙，直到把他撞昏了才拖着他进了一辆轿车。

　　他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个就是小蝶死的那个牢房。一阵又一阵的阴气袭击着只穿了薄薄一层单衣的他，耳边回荡着空空的风声，像是小蝶幽怨的索命鬼嚎。
　　黎轩害怕的哆嗦，拼了命的扯着锁着他的铁链，哭着喊着要离开这个地方。
　　当初的那个女人又出现了。
　　这次穿着一件黄色的军装，看上去人模人样的。
　　她踩着牛皮靴子到黎轩的面前，靴子毫不客气的踢在了黎轩的小腿上，黎轩疼的腿弯曲了一下，还没有疼过心，那女人又是一巴掌掴在了他的脸上。

　　女人嘲讽道：“看来我们对你高估了，左擎宇对你根本没有任何的感情。”
　　黎轩扯着链子，顾不得疼了，高声辩解着：“他是爱我的，爱我的。”
　　女人笑：“爱你怎会不带你回家？”
　　黎轩不说话了，垂着头，大颗大颗的泪珠子落下。
　　女人挑起黎轩的脸，那脸上还有昨夜未去的脂粉，泪落下糊花了脸，几分滑稽几分凄凉。女人拍着黎轩的脸，说道：“你已经对我们没有用了。”
　　黎轩吸着鼻子，有了三分清明：“你们之前到底要我做什么？”
　　女人眯了眯眼睛，好半天才说：“左擎宇有个飞行队，你知道吗？”
　　黎轩点了点头。
　　女人笑道：“最近他的飞行队有大笔的资金汇入，引进了一批新式战斗机，让我们在战场上吃了很多亏。所以，我们需要两样东西，一是谁投入的这么大一笔资金给他们，二是这批战斗机的型号功能。”
　　黎轩道：“所以，之前你们要我到他身边，就是为了拿到这些东西？”
　　女人说：“可惜，你已经对我们没有用处了。”

　　她拍了拍手，有两个大汉进来。她转过身，对那两个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些黎轩听不懂的话，就看见那两个大汉重重点头“嘿！”了一声，朝他走了过来。

　　他想起小蝶死的惨状，怕得要死，拼命的挣扎着，冲那女人吼着：“我可以给你拿这些东西，一定给你拿到。”

　　女人转身，打了一个响指，那两个大汉停在原地。她好整以暇的看着黎轩，等着他说出个一二三。

　　黎轩双腿打颤，哭着说：“只要你不杀我，我就给你拿到这些东西。”
　　女人挑眉：“那你要如何去拿？”
　　黎轩还在哭：“擎宇哥哥不会拒绝我回家的。”
　　女人犹豫了一会儿，扬了一下下巴，那两汉子又过来。黎轩以为他们要对他施以暴行，拒绝的大叫着，挣扎着。可是，那两个人只是解了锁着他的链子。死里逃生的他双脚发软，倒在了地上。
　　女人用靴子踢了踢他的肩，就像踢一头死猪一样，冷漠的说着：“记得你的话，我给你一天的时间，如果拿不到，你晓得我们有很多方法让你死。”

　　黎轩趴在地上，身子蜷成一团，双眼空洞。

　　直到女人踩着高跟鞋走了，他才似乎恢复了一点点知觉，喃喃的念着：“放心，为了得到擎宇哥哥，我也会为你们拿到这些东西的。”

　　仿若回到了擎宇刚去留学的那一年。

　　他问左擎宇：“为什么要走”。左擎宇说：“为了我们的国家。”他不满的嘟嘴：“国家比我还重要吗？”左擎宇摸着他的头，笑着：“先有国才有家，国之将亡，匹夫有责。”他茫然的摇头，不懂匹夫的含义，只晓得自己是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而国抢走了他的爱人。

　　黎轩敲着左家的大门，大门是朱红色的，而门口挂着两个白白的灯笼，很煞风景。
　　管家来开门，看见是黎轩，一脸的鄙夷。
　　黎轩不管不顾，胸膛挺的比机关枪还直，不屑的扫了管家一眼，如同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一眼进了屋子，又笔直的进了左擎宇的书房，在众目睽睽之下，合上了书房的门……

　　不久后，左擎宇接到指令，要带着第九驱逐机大队的飞行员轰炸上海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在飞机起飞前，忽然收到一份噩耗，一直以来暗中支持他们购买飞机的民间实业家孙作森全家都遭人暗算，家中被洗劫一空。
　　副队王允提醒左擎宇：“这次轰炸计划也许也被泄密，如果贸然的派出飞机，怕是有得去没得回。”
　　左擎宇捏着手中的公文，侧头冲王允一笑：“就算有去无回，我们也没得选择，不是吗？”

　　十驾飞机腾空，朝着指定的目标飞去。

　　中途果真遇到了拦截，插着膏药旗的日本飞机大约有四十余架，包围了第九驱逐机大队。
　　王允问左擎宇：“怎么办？”
　　左擎宇从容镇定的指挥着：“第七，第八，第九，第十机掩护，其余机随我突出重围。”
　　一声令下，就是一场恶战。
　　期间，王允的战机尾部着火，不得不弃机跳伞，结果偏偏运气不好，风一刮就把他刮到了敌营。日本士兵蜂拥而至，企图抓活的。他从容拔出手枪，一枪爆一个敌人的头，连续5枪，子弹剩最后一颗，他站直仰头看天上的战机，对着他的战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把最后一颗子弹送进了自己的头中。
　　期间，又有陈阳的第九机被打断半边羽翼。左擎宇令其迫降，招到拒绝，坚持完成掩护任务后，转头撞向了敌军的飞机。
　　期间，左擎宇单机入上海，遭到日本高炮和飞机的上下夹击，他凭着高超的技术上下穿梭，可是身上仍是多处弹伤，仍然咬牙坚持着完成下面的指令，哪怕导弹的威力实在是小的惊人，18公斤炸弹下去仅在其司令部的头顶留了几个小洞。最后他油料耗尽时才从容返航，拖出来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送去了医院急救。

　　这一场空战损失巨大，有人怀疑是情报泄密，才让日本人提前做了准备。左擎宇醒来后，坚持去祭奠了战友，而后就火速的成立了调查小组调查这件事。而最后调查来调查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黎轩的身上。

　　左擎宇亲自去找的黎轩。

　　那一天，黎轩不晓得又发什么疯了，画了一个花脸，穿了花旦的戏服，在家中咿呀咿呀的摆首弄姿，唱着曲子，还是那一场《贵妃醉酒》。一句“自古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唱得是让人肝胆寸断。见着左擎宇来了，就停了唱腔，盈盈几步到了他的面前，笑得无比温柔：“我知道你来是要干什么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左擎宇愤怒的声音在发颤。

　　黎轩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先别说话，听我唱完这段好吗？”
　　左擎宇自然没闲功夫听他唱，从风衣中掏出了手枪，对准了黎轩的眉心。
　　黎轩神色终还是有点黯然，但很快就消失，后退了一步，也不理会左擎宇就唱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转东升。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一声枪响，黎轩的声没了，傻愣愣的看着左擎宇。

　　而左擎宇只是朝天开了一枪，眼中有泪光闪烁。

　　黎轩凄美一笑，又后退了一步，翘起兰花指，水袖一招又唱道：“独坐皇宫有数年，圣驾宠爱我占先。宫中冷落多寂寞，辜负嫦娥独自眠。”

　　又是一声枪响。

　　这回黎轩都没有停下，只是泪水哗哗哗的流着，还在接着唱：“唐明皇将奴骗，辜负好良宵，骗得我欲上欢悦，万岁，只落冷清清独自回宫去也……”

　　第三声枪响。

　　这一次黎轩终于停了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盛开了一朵花，像极了儿时母亲教他绣的大红牡丹。

　　那时候母亲摸着他的头叹气：“可怜的孩子，怎就成了今日之男儿身女儿心？”
　　他眨巴着眼睛问母亲：“我本就是女孩儿，哪是什么男儿郎。母亲不要瞎说，院子中的姐姐妹妹们听见要嘲笑我的。对了，我还要等我的擎宇哥哥回来，抬着大红轿子迎娶我入门呢。”

　　他捂住胸口的伤，一步一滴血的蹒跚到左擎宇面前，看着左擎宇的眼睛，笑得像当年第一次见着左擎宇时一样的好看，只是说的话再不如当年的欢乐：“我……会，会一直……一直等着……等着你娶我……娶我……”他再也站不住，倒了下去，更多的血从指缝中留出，染红了那件戏服，似要把这件戏服染成喜服。
　　左擎宇蹲了下来，终于还是把他抱入怀中，一遍又一遍的绝望的问着：“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
　　黎轩出气多进气少，但是还是坚持着说：“谁跟我抢你，我就毁了谁。”他费力的抬手，想摸左擎宇的脸，可是终究上帝还是不给他这个罪孽深重的人这个机会，手至一半，徒然的掉落，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再无生息。
　　“啊！！！啊！！！啊！！！”
　　一声比一声更加悲凉，一声比一声更加绝望的嘶吼从左擎宇嘴中发出。他紧紧的闭着眼睛，紧紧的抱着黎轩，流尽了人生所有的泪

　　雪花飘落，不过须臾，大地就苍茫一片，世界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