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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1章 ...

  •   亘古世事有三灵,
      一曰炽、二曰澍、三曰戍。
      其澍者,诞于自然,长于人尘,生人间。
      乃人尘世之使也,之尊也。
      之母也。
      ———《通灵纪·澍神·母灵本纪》
      第一章
      上原国国都,西玉城城西,中关大将军府。
      西侧偏院临街的一个破小木屋子里,一个老头子坐在门口朝对面西融桥过来的玉襄门里时不时望一眼,啃着手里的半个儿白萝卜,脚踩在木板凳下面的横杆上,脚尖颇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敲打凹凸不平的灰石地面,发出“哒、哒、哒”的清响。
      嚼着萝卜的声音和“哒、哒、哒”掺和在一起,板凳吱呀吱呀,让这落寞的小屋倒也不那么枯燥。
      “四喜爷。”
      一个年轻女丫鬟小跑和着碎碎步走进来,放了一碟糙米糕在顾四喜旁边的小石头桌上,“你昨个儿向后厨要的糙米糕来了。”
      “行,你放这儿吧。”说着转头准备示意,结果看到糕点已经放着了。还有一块黄□□头。
      青楠拿着窝窝头朝顾四喜示意,顾四喜点点头,冲她一笑。
      “辛苦青青跑这一趟。”
      “唉,不碍事的。”青楠拍了拍裙子,“我回后厨帮活去了啊,四喜爷。”说完扭头朝门槛跨去,几步离开了屋子。
      “好,”顾四喜啃完手里最后一截白萝卜,拍拍手,笑道“羡慕啊年轻人,真有活力,忙点嘛,也好。”青楠在后厨曹大娘那里帮厨,整天忙得鸡飞狗跳,她自己倒也是乐意得很。
      顺带的提一句,府里西边的院子分两半,长温院和长净院,长温院是他待的地方,整个长温院的膳食是膳景房的曹大娘负责。青楠是她唯一的女徒弟。
      顾四喜撑着膝盖站起来,拿起桌上一块糙米糕,放进嘴里,一咬。
      很硬。又硬又干的糙米做成糕点,没那么干,但也硌牙。
      很硬。不好吃。
      窝窝头是曹大娘偷偷给他的,每次差人给他送吃的都会多顺一个窝窝头,他感激得紧,每次都留到最后才吃。但其他的他就没敢妄想了。
      他顾四喜只是将军府收留的一个无家可归的老人,在府里没名没分,没有身份背景,那就意味着他只是能够住在将军府的一介草民而已。就此也罢。
      正嚼着,对面玉襄门里有了动静。
      赤白白的天色下,点点斑驳的人影从门的那一头出现,依稀是一行人的身影,缓缓朝这边走来。
      正吃着饭食的老头子连忙将剩下半块糙米糕扔进嘴里,摸向兜里已经捂热的小令牌。
      这令牌是将军为西院特制的,寻常令牌的一半大小,下面一个绿珠吊坠,令牌正面刻着一个“文”字,背面光滑,干干净净。至于为什么刻的字不是“长”,他也不知道。
      顾四喜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摸出令牌,恭恭敬敬地在门口候着,每月都重复着相同的事情,这就是胡总管交代他的差事。他要接应的人来了。
      但是为什么指名让他一个半路老汉来做呢?
      顾四喜不知道。
      “喏,就快到了。”
      胡三领着头,往将军府走着,手里捏着一块令牌——这块令牌只有寻常令牌的一半大小,令牌原是插在腰带里的,这会儿堪堪握在手掌里。走出玉襄门的时候回头瞅了一眼那个叫安荷的姑娘,暗下庆幸。
      亏得有惊无险,要不然给他十个脑袋他都没法交差,这差事是胡总管特意叮嘱过的,说是一定要活口。
      玉襄门离将军府西院侧门不远,都在这喜坎街上,也就相隔近百丈。虽叫喜坎街,但是并不热闹,也不大欢喜,只是有人图个吉利便这么叫了。这条街上住户商户不多,零丁几户,商户也多是早上出了摊,晌午就收了场,不像南通桥那边有满尘土的烟火气,那么多的小贩。
      胡四自从打了人之后便不怎么说话,心里憋闷。他也不知道今天自己为何火气会这样大,哥哥又训了自己一顿,原本就不大爽利的心情更是无处发泄。
      说实话,对于那个女奴的伤,他本不甚在意,因为那本就是他无意为之,要不是那个女奴自己不说清楚,能有后面的事吗?
      真是倒霉。
      赵眉搀着安荷,自己原本就框着铁拷的细腰,一下子承受了两份的重量,赵眉咬咬牙,将安荷散落在面上的头发轻轻撩过别在耳后,一边出声安慰安荷,“安安,我们就快要到了啊,还差一点点,一点点。”声音混杂着喘气声,几个字一停顿,可能连她自己都没觉察到。
      “呼。”安荷侧头瞄了眼不远处的木门,捏了捏赵眉搂着自己的手臂,示意自己听见了。赵眉知道她没事,安下心来。
      安荷虚睁着眼,看着向身后滑去的地面。奴隶……不对,是灵奴。灵奴之后呢?
      她是不是就快要死了。
      拖着四个累赘,饶是走得再慢,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也终于是走到了。
      “两位大人,令牌。”顾四喜立在门口道。
      “喏。”
      “这就是。”胡三亮出手中令牌,对顾四喜说道,“我说顾四喜,咱也打交道这么多回了,就犯不着这么客客气气了吧。”
      顾四喜收起令牌,不经意嘿嘿一笑,“干这差的,凭物办事,我一大把年纪了,也不敢恍惚,小心栽到哪里去喽。”
      “唉。”胡四心里啧了一声道,不识好歹。
      “跟这老头子走吧。”
      胡四把手里的铁链锁递给顾四喜,“一个个当心点儿,啊,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顾四喜接过牵头的铁疙瘩,准备引着他们往隔壁屋走。
      从一个牢笼,走到另一个牢笼。
      安荷只想得出这么一个形容。
      那间木屋子的隔壁,是一间除了门以外,密不透风的屋子,空气很闷,像是憋了什么东西,憋了好久好久,终于等到开门的这一天,所有的不悦与怒愤都在顷刻有了出口,一拥而上,但是门口只有这么大一点。门是实打实的老木门,比寻常的木屋门厚上几倍——就连门都是那么憋闷的。
      地面较刚进来的屋子要光滑许多,有一个铁扣在地上,没人知道它为什么长在这里,但是当顾四喜掏出钥匙为铁扣解了锁,将铁扣轻轻提起,铁扣底下一块正正方方的“地面”被揭开的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了,那是荆棘的裂缝。
      紧接着顾四喜就带他们走了下去。地面连接地底的是一段不长的红漆木梯,斜斜的笔直往下,望得见底,又好像望不见。安荷一步一步踩在梯子上,除了实物落地应有的声响外,声音很轻,赵眉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护在她身前。她知道赵眉是担心她出事。
      “请问一下,这是……去哪?”赵眉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声。
      她知道,可是又不敢知道。这样一个几乎断绝了空气的地底世界,她待不下去的。
      恶心得恐怖。不清楚恶心的东西是什么,但是她的心已经揪紧了,她不是那般临危不乱的女子,她只想活着。
      身后的人拍拍她的肩膀,是在安慰她。
      顾四喜在前面走着,听见动静,顿了一下,叹了口气。
      赵眉不是第一个问这样问题的奴隶了——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差事由不得顾四喜同情或者是不愿意,这是上头交代的,将军府收留了他——虽然还不知道是哪位贵人主张的,他也只好听话办事。
      奴隶嘛,唉,都是命。他知道大户人家都有买卖奴隶的,供自家人差使或赌钱,也有的大户,会成批成批地购买,选苗培养,做地下的侍宠。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室,也是如此,但不一样的,皇室不存在“地下”二字,得见了光的人,封妃封嫔,是得了恩赐,脱胎换骨的福报。
      “地牢。”顾四喜回答道,看向身后问话的那满眼悲戚的姑娘,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红漆木梯走到了底。
      赵眉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直未留意,只觉得喉咙发颤得紧,原先眼神里的坚定,随着进入地下的那一刻,全都被吞噬。直到自己的手背上一阵湿润的触感,神志才一点点回笼。
      暗无天日的地牢……呵……哪有什么老天爷,如果真有老天爷,他会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子民受罪?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被关进地牢吗!
      哼,就算有,那我也不信他,一个无情无义的上天,它不配!
      只有——我自己。
      只有我自己。
      安荷靠在赵眉肩上,苦笑着流着泪。
      “安安,你……”
      安荷倏地一下被赵眉紧紧抱住。
      “安安,别怕,别怕的啊,还有我在呢。”
      赵眉拍了拍安荷的背,想让她的情绪缓和些。
      安荷哭了,赵眉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安慰着她的声音都带着抽泣。
      顾四喜听着背后的哭泣声,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
      “你们现在就尽情,哭吧。”
      随后,在地牢的门口,轻轻的抽泣声,彼此安慰的声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甚至还有怒喊声,是排第一个那个叫宋义的男奴。
      “凭什么啊!!为什么会有该死的奴隶这种东西啊!又凭什么是我啊!”
      “我啊……啊……!”
      “我娘……我娘还在等我……等我回家啊……”
      说着说着宋义早已泪流满面。那些泪水,流淌啊流淌,希望能捎去地牢里人儿的声音,捎去他们的愿望,和憧憬。捎去……
      能吧。它希望。
      抽泣声、安慰声、哭声、还有那充满不甘委屈的诉说,还有,眼泪的声音,眼泪的凝晶,统统安慰着那堵,从来想说,而无法言说的墙。
      沉默的铁门在面前伫立,因为没有明显的日照,所以门显得暗暗的,黑黑的,上面大概是有怎样怎样的纹路,但是看不清楚,只知道这门大概是华贵,隐隐有反光。叩响铁门的声音像被禁锢和压扁的铃铛,所以安荷听得出来。
      踏过这扇铁门,就是用来关押他们灵奴的地牢了。安荷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它看,仿佛它是个活物。怎么可能,早死透了。
      铁门没有缝隙,是实铁,关得紧紧的,好像关住了什么东西。阴森森的地下,到处都是游走的孤魂,让人窒息着颤抖,不敢心生绝望,已然沦落千丈。
      随着顾四喜拉住铁门上的铁环,叩响这扇门,门的另一头也传来声响。
      里面传来开锁的声音,紧接着这扇沉默的面容,发出苏醒的讯号,门慢慢打开,一个身着深紫服暗红边带的人走了出来,圆领制服,暗红色的腰带上系一块与先前小令牌制式相同但色为漆黑且大上些许的玩意儿——先前的令牌为木色。
      “来了?”那人看了看顾四喜身后的四人,例行问道。
      “对。”顾四喜说着,“接下来的就有劳胡总管了。”
      胡总管点点头,掏出一把小钥匙,先将顾四喜牵在手里的铁疙瘩解了开,而后又一一将拷在四人腰胯上的铁拷解开来。
      机械活动的声音在这深邃的世界里愈发清脆。
      “好了,你走吧。”胡总管扭头对顾四喜说道。
      “行,那我就……”顾四喜正转身,一抬头看见安荷望着他的眼神。
      平静,无波。像石头扔进湖泊后的涟漪褪色。
      顾四喜愣住,欲言又止,也不过几秒,终于还是离开了。
      安荷听见顾四喜踩着他们刚刚下来的那段楼梯一节一节回到地面的声音,垂下了眼。本来也没有力气了。
      “以后,你们就是这儿的人了。”胡总管开口说道。说罢,引着他们往里走。
      从这里看过去,是直通到底的地牢,两侧房间一一排列着。
      明明都有人,但是他们不哭又不闹。
      “你们……嘿嘿……”
      “来陪我啦……”
      一阵喜悦得不能自已的声音自一间牢房中传来。赵眉不想看,但还是忍不住扭头看去,心中发怵。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头发不知道多久没有梳过没有洗过了,一绺一绺,还打着结散落在两旁。一双眼睛还留有一丝面容自带的神采,被衬得突出——脸颊极瘦极瘦,好像只剩了皮包骨,只有笑容还生动。但是反而叫人瘆得慌。衣衫上有食物的碎渣,□□的痕迹,有碰着擦着的尘土,虽还不叫破烂,但是令人瞧着恶心。
      大抵是还有颗破碎的心曾经撒在过上面。
      “安荷……”
      赵眉没忍住叫了安荷,安荷没理她。
      “安荷?”
      赵眉侧过头,看见安荷在笑。
      “安荷……你……”
      “没……没事……我没事。”
      安荷勾起嘴角,自嘲地笑道,“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而已。”
      我本以为原先已残酷至极,未想还有地狱在等我。
      如果能给我一个报复的机会,我定要将当初那些人千刀万剐,剥皮割肉才甘心……
      可是啊……没可是了。
      身体上的麻木难受已经渐渐攀过心脏,长了枝桠,硬生生将跳动咽了下去。
      “好了,你们就在这间。”胡总管将宋义和那个男奴指派向一间房,随后又对安荷和赵眉说道,“你们俩姑娘,就那间,和那个婶子一间吧。”
      “我们……能不能换换?”赵眉鼓起勇气问道。
      “不少人进来,都像你这么问。”胡总管道,但也没说能或是不能,只是顾自开着牢房的锁。
      “来,进来吧。”胡总管将牢房门拉开,对二人道,“踏踏实实,老实听话,这日子就不会太难过。”
      “好开心呀,今天来客人啦。”婶子笑嘻嘻地看着她们,挥挥手,招呼她们进去坐,一脸天真,无瑕纯朴的嗓音。
      赵眉还有些犹豫,反而是安荷牵着她的袖口,先迈出了那一步。
      “我不要!我不要啊!”
      正当两人后脚都进了牢房,对面牢房的宋义趁门还没落锁,突然冲出来大叫。
      “大人!大人,大人,我不想一直待在这里啊。”他冲着胡总管跪地求饶,双手合十,边哭边仰望着此刻他的世界里唯一的救世主。
      “我们家虽然祖祖辈辈都是奴隶,但是没犯过什么错啊大人……”
      “大人,我求求你了大人,让我出去好不好……出去给您做牛做马都可以!让我出去好不好大人……”
      “求求您了啊……”
      胡总管看着面前向自己卑躬屈膝的奴隶,声嘶力竭的模样,向他走近一步。
      突然伸手抓住了宋义的衣领,猛地把他从地上提起来,瞪着他,轻轻说道,“你,是奴隶。”
      “这就是你犯的唯一的错。”说完,将宋义一把丢向牢房,随后手往衣摆上拍了拍,继续道,“老实待着吧。”
      “砰”的一声,宋义被丢回原地,随之呆滞的,还有他眼神中的诧异。
      愤怒在他的眼眶里停顿了片刻,欲燃烧整个身体的怒火,争先恐后,一涌而出,随之冲出的,还有他已不受大脑控制的身体。
      “我打死你们!我打死你们!”
      “啊啊啊!!!”
      宋义发了狂,冲上去就要一顿暴揍,被胡总管一只手拦住,又一巴掌打翻在地。
      这时候,铁门缓缓打开的闷声从地牢的另一头响起,一个威严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一双如鹰的眼睛扫过刚刚胡乱来的人,随后又收回了锋利。
      地上的人眼中徒有愤懑与不甘,却没有其他东西,只是一把刀,但不快。
      “胡勉。”
      那人道。
      胡勉点点头,一记手刀下去,宋义便彻底晕了过去,随后又被一把丢回了牢房。
      安荷在对面牢房里靠着门坐着,侧头看向铁门那端。
      其实她看不太清那人的模样,只看得确切那人腰上有一把佩剑。
      宋义接连挨了两拳,原本就不健壮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碰撞,鲜血从鼻腔嘴角流下。
      安荷朝对面看了一眼,鲜血不及绽放的红花,像一条蜿蜒游走的小蛇。
      从人的体内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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