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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他领着人早出晚归,搬着几箱规矩恨不得住在河道上,可也渐渐发现那事对他没什么影响,测量照测,公文照批,人也照算计,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他以为会惶惶不可终日的却变成了一腔平和,这种发现实在让他松了口气。

      他是躲着那人,可那人也太好躲了。总是兴冲冲地奔着他来,又隔着十几步生生调了个头走开了,自己就先退避三舍。

      他发现跟这人相处,就跟逗乌龟似的,自己远了她就伸,自己近了她就缩。若不是被她自己吐露了心思,还真当这人是探子了。

      日子再过些,他又发现这人白披了个姑娘的人皮,心思粗还缺心眼,自己起了心思却不过多图谋,只知道盯着他,跟赏花一样。

      就像是,喜欢是真的喜欢,害怕也是真的害怕。

      看清这点之后他更放心了,情不至深便不会太害人。再见她装作路过,借故赠茶叶,甚至是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爬到积雪的矮梨树上偷看,都能平淡以对了。

      可往往,失手只在一瞬之间。

      记得那日起了寒风,腿脚有些隐隐作痛,他便躲懒呆在屋子里只将人遣了出去。

      日头渐升,破开云气,驱散了些寒意。他瞧着外头光景不错,卷了空白画卷要到庭中描描画画。

      摊开白卷,排开蘸着丹青染料的画碟,本要群青画山,燕脂画地,莺绿画草,却见四野未化去的雪粉驳杂其间,颜色都雾蒙蒙的,缺了一份生动。

      他忽然瞧见那颗虬枝繁茂的梨树,像想到什么乐事,笔就动了。

      有风,树上落了雪,墨色的枝干透出空隙来。他抬眼,先是愣了愣,继而是无声的笑。

      群青画她的闺门披,莺绿描她的下裳,燕脂化水点她的唇,朱色染她的丹蔻,浓墨绘她的眉眼。

      有风,雪断断续续地落,那人皱起鼻子,微张着嘴,隐约听见鼾声,睡得叫一个雷打不动。雪落在画卷上,晕在群青之间给闺门披描了朵冰花。笔是兔毫,手腕高悬,落笔是轻了又轻。

      一念未到,笔已绘尽。

      那人说梦话的声越来越大,动作也越来越大。他连忙卷起画卷,可那人眼睛乱转眼看就要醒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撩起白色外裳就将桌上彩碟擀进去兜着,跑进屋里重重关上门。

      先是是重物落地的声音,继而是那人痛呼。

      他皱着眉,被这难得的方寸大乱弄的啼笑皆非。白衣被染的花花绿绿,倒是比画还艳丽些。

      情热不发时一切如常,只是案台那副画卷有些格格不入。密函封接一封送来,如同寒鸦衔来皆是亡人音讯。原本如何谋划的此时就如何推行,没有半点犹豫,只是偶尔想起京华里他挑起的腥风血雨,埋下的星罗棋布,会觉得寡淡至极,无趣得很。

      可那时,什么也不在他掌控之间,局势或是情爱都皆不在。

      他取下墙上的墨笔,打算将案台上那副换上去一会。可画一取下竟然露出一个两指节宽的洞来,还用布匹塞在里面。他顿时生疑,脑子里闪过许多猜想,等确定西厢没人后将布匹抽了出来。

      看是看不见的,甚至可能连西厢的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处。开这个洞的人格外巧妙,并没有完全打通,留着那边的木板——竟然是个传音洞。他是真有些不知所措,西厢的一棵梨树,东厢的一处墙洞,这府邸原本住着的人也让人哭笑不得。

      这洞竟然从未被发现他也用的坦然,还破无赖地想着一个偷看,一个偷听,在这账上是划平了。

      只是一时兴意,却越来越荒唐。

      有时是和自己人打闹时的荤话,看来这个小姐的斯文壳子她也只在自己面前稍微收敛了一下,其他时候该打回原形就决不含糊。

      有时会说到他头上,说绑了强逼吧又不敢,动之以情吧又连个人影都逮不着,跟属耗子似的。巧了,自己看她也说跟个王八似的。

      还有时候她会求上头爹娘保佑,最好一下突发神力,让东厢那人不日就对她起意。或者再不济,让他们多遇见几次也行。

      还有说她马三师父的,说水寨里从良开田,预祝转型成功的。

      甚至还有一次说到金城的遭际,他才知道那人原本是想呆到科举之日见识见识女子开科的盛况,想着回去勤读诗书,过几年自己也来试上一试。原本是连农籍如何做都想好了,却不料也是那行,让她与诗书再无缘分。

      还有时念叨想看些闲书,什么记载山川水文的都想看,可往往叫了人来又作罢,只让换壶茶。

      一夜,窗外下了夜雪,星辰隐去。两人都未睡,隔着一堵薄墙,开了窗赏雪。

      万籁俱寂,絮语从窗边传来听不真切。他想起十四年灭门的那夜,被人当做凶器的那带银锭,入仕途的举步维艰,到如今最无忧也是最脏污的一身紫衣。

      他想起那人一双眼睛,其主人活的仔仔细细,淤泥里摸爬滚打,到现在也是翻不了身的尘泥。

      有人活了个皮囊,有人活了个赤子之心。

      日子再往后细数,就是他死认定了这个人不想放过,竭力克制却又频频动心,不上不下却又甘之如饴的那段日子。情丝太过缠人,像细鱼线抹了蜜,轻而易举地陷进肉里,说不清是痒是痛还是绵密。心思越细的人,磨着越难耐。

      两人自相约冬钓谈心那日起就互通心意,之前是否有几分犹豫和侥幸都暂搁不提,总之往后的日子他考虑起的事都不自觉变成两副碗筷——竟然是不管不顾,就像穷途末路的人只剩了一个奔头一样。

      春寒料峭,凉风化冰。又是一日,他在庭中石桌前作丹青。正要蘸了朱红涂色,却有一小块水雪落在他纸上。心有所感,抬头之间已经猜了个大概,果然见那人换了身利落衣裳,只简单用根布带束起了一把参差不齐的头发,此时伏趴在根粗干上。她见自己被逮住了,不好意思地挠着耳后,回了个笑。

      他单手支颐,笑着铺好台阶,“树上可是能瞧见别致些的风景?”

      只见她仰头往往远处眺望,又是站起身倒退几步。眯缝着眼瞧了远处半天,又低下头冲他笑出了酒窝,“还成,灵山秀水的。”

      “怎的这几天不见你去河堤上看了?我还想着哪天跟着去看一趟呢,你看我这衣服都准备好了。”她侧着身子站在一掌宽的树干上,两脚一前一后,挺直了腰板,随手抖了抖下袍,就差嘴里刁个草叶子了。

      “闲不住了?明天就领你去。”他笑着回道,“还不下来?”

      “这就来,上面看你可瞧不仔细。”她压低了腰,“你可当心点,我给你演个不一样的下树。”说着还颇为气派地将手背到后头,沉腰提气,腰马合一。

      大的小的雪块纷纷落下,化了的水晕开了浓墨勾画的线条。

      “诶!”脚掌离开树干那一瞬脚底打了滑,腿上连带脚掌卸去了力道,人像被甩出去画了个半圆。

      雪粉落了他满身满头。

      “不许笑,没见过倒挂金钩啊。”她两个脚腕交叉着勾住树干,被扎成一束的青丝垂在画卷上荡来荡去,像是要画出几尾鱼来。

      “嗯,今儿个才见到这么别致的。”他偏着头,腰身又往下塌了些。

      那人倒挂着,神情多少有些尴尬,一双眼睛大大瞪着却到处乱瞟,脸上有些微微发红,“你,你起开些,我要下来。”

      他支颐看着,神色有些莫测。

      一片红云都晕到了耳尖,眼睛故意盯着别处。自己手指沾了朱红,趁其不备现在她眉心。

      一个瞪眼一个笑着。挂树上那位一个鲤鱼打挺,两人脑袋上都多了一个包。

      一番笑闹后两人终于安安稳稳坐在石凳上,那人抓着他白衣袖擦脑门红印,嘴里还不住咕哝什么他就是表面斯文。

      “好看什么好看,你还能给我描朵花不成?你不埋汰我画个‘王’就不错了……”她在那干抹,力道用上了十成十,一脑门都是红印,“嘶,这疼得我……”

      他勾过那人那人肩膀,手罩着她额头不许她碰,“别弄了,等我去找块冰来。”

      …………

      现在想来,他没提三年之约前,他俩人相处多是这般风花雪月,乐不思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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