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岛》长山小春

1、胡说的胡，古筝的筝

　　秋日的清晨有一些凉，胡筝停下电动车后裹了裹针织衫，走到熟悉的小摊前要了一碗馄饨。
　　“来啦。”摊主笑着和他打招呼，“还是老样子？”

　　胡筝点了点头，从新加坡回来的一周里，他都是在这里解决早餐，至于一天之中剩下的时间里吃什么，要取决于他顺手买回去的是面条还是面包。

　　二十个馄饨在锅里咕嘟咕嘟地滚熟了之后被漏勺捞起，放到铺着虾皮和胡椒粉的碗里，摊主接着盛了两勺骨汤浇在碗里，“来，小伙你不吃香菜对吧？”摊主把碗摆到胡筝面前。

　　“嗯，不吃。”胡筝拆了双一次性筷子，用勺子捞起一个馄饨，在嘴边吹了几口气后咬了下去，虾仁的鲜香瞬间充盈了口腔，热腾腾的，又一次把胡筝的早上煨暖了。

　　太阳又升起了一点儿，集市上人群的声音也逐渐大起来，胡筝喝完最后一口汤，起身打算去水果摊菜摊附近看看。回国前找的猎头比他想象中还要高效，已经有一家不错的公司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胡筝盘算着接下来的行程——今天是星期日，周一去面试，顺利的话应该这周就能入职，开始工作就没时间来早市吃饭了，他以后得自己做饭。

　　大概是星期日的缘故，集市上的人比前几天要多，胡筝不擅长挑水果，就找了个人最多的水果摊，挑了几个青色的橘子，胡筝很久没吃这种橘子了，竟然有些想念那种酸大过甜的味道。

　　“哥哥，你为什么要戴白花，妈妈说衣服上不能戴白花。”一个小男孩扯了扯胡筝的袖子，指着他胳膊上别的花问。

　　“啧，你胡说什么！”小男孩的妈妈急急地拍了一下小男孩的头，又用充满歉意的眼神望向胡筝，“帅哥，不好意思啊，孩子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胡筝摆了摆手，说了句“没关系”。

　　小男孩似乎还想辩解吉利与否的问题，而他的母亲则严肃的教着什么，胡筝把橘子挂在车把手上，骑车出了早市。

　　到半路上等红绿灯时，胡筝才想起来忘记了买菜。

　　他轻轻摸了一下别在衣服上的白花，葬礼已经过去一周了。

　　新加坡到临市的飞行时间不到五个小时，但隔了五年，胡筝一路从出租车从飞机再到出租车，见到的只是一块刚刻好名字的墓碑。

　　-

　　胡筝很久不进厨房，刚到新加坡时，他还会自己做做饭，后来他的日常三餐就由一起订餐的同事决定。

　　中午的时候，他试着炒了个鱼香肉丝，除了卖相差了点之外，胡筝觉得这道菜没有其他缺点了。

　　猎头给他找的公司是这几年势头很猛的业界新秀GFY，不知道是怎么对他的简历进行的包装，竟然让这样的公司对他青睐有加，他的上一份工作是室内设计，在游戏公司工作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然而机会就在眼前，胡筝不可能任由它溜走。

　　他又确认了一遍面试时间，周一上午十点半，公司所在位置恰好离他住的地方也不远，据说是刚搬的新办公区。

　　胡筝设置好闹钟，熨烫了一套西装后把手机丢在一旁，躺在沙发上发呆。他太久不回国了，
　　物是人非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

　　早上九点半，胡筝站在镜子前正了正领带。

　　虽然是游戏公司，但毕竟是面试，还是正式一点比较好。

　　镜子里人还算精神，大概是太久不穿西装的缘故，胡筝觉得这套西装有点大了，“一直挂着还会变大吗？总不能是我瘦了吧……”

　　胡筝在临市没有车，打了辆车去公司。

　　不知为何，见到的人事并不是和他发邮件沟通的那位，“胡先生您好，之前与您确认面试的是人事部门的负责人陈恩静，我是营销部的江莱，因为团队后续工作有交叉，所以直接由我来进行面试，我之前也是从制作团队出来的，看过您的简历对您的印象很深刻……”

　　胡筝很久不用中文做自我介绍，虽然已经在家里练了几遍，但问好之后说出口的仍然是“我叫胡筝，‘胡说的胡，古筝的筝’。”

　　面试官似乎很是中意他，聊完之后又和他沟通了许多细枝末节的事情，连同公司的发展史都认认真真说了一遍。

　　但胡筝的心思已不在面试上，从他解释名字的写法，说出“胡说的胡”那一刻起，胡筝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来，他平静如古井一般的心其实仍为那个几年前用炽热的眼神看着他的少年而颤动。

　　毕竟，从前他用中文自我介绍时说的可是“胡适的胡”，是从什么时候起，被别人影响着改成了“胡说的胡”呢？

　　胡筝没时间细想，因为下一秒，他就在面试官口中听到了一个久违的名字。

　　“对了，我刚才说了吗？胡先生接下来进入的项目团队，是老板的核心团队，有个蛮火的游戏，叫‘绿瀑’，那就是我们出的第一款游戏，哎哟，我这个记性，我们老板就是何思遥，胡先生肯定有所耳闻吧？”

　　胡筝在听到“何思遥”名字的那个瞬间，手里一直拿着的钢笔掉到了地上，他看着面前纸巾盒上的logo，四根曲线像河流一般向远方延伸而去。

　　面试官很谦虚，把风靡全球的游戏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对从业人员提起“绿瀑”的制作人，也只是用了“有所耳闻”这种词语询问。

　　“不对，老板在业界的代号好像就是HE。”面试官伸出手比划着英文字母。

　　胡筝笑了笑，“怎么只是有所耳闻，HE这个名号可是如雷贯耳。”

　　只是，HE，这位年少有为的天才制作人的名字和他认识的某个人一样，让他有些错愕。

　　江莱不愧是营销部门的，对于聊天游刃有余，他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时不时的看手机几眼，直到江莱手机响了一声，他站起来，对胡筝说：“胡先生，我们公司对你非常满意，我谨代表GFY，期待着胡先生的加入。”

　　胡筝伸出手去回握，“没想到GFY的面试这么高效。”

　　“因为胡先生是优秀的人才嘛，我们也不想错过。”江莱伸出胳膊引着胡筝走到了电梯前，“本来还想跟胡先生在聊一会儿的，但是我有个紧急会议要开，不好意思了，想必胡先生也听说过GFY的高待遇，具体的合同明天人事那边会和您签订。”

　　“好的。”胡筝有点莫名其妙，总感觉今天的面试有点说不出来的怪异。

　　三分钟后，胡筝等来了电梯，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几人中，其中一位是胡筝有些熟悉的身影。胡筝带着诧异打了招呼，但那人并未停下脚步。

　　HE就是何思遥。

　　HE真的是何思遥。

　　可是何思遥没有认出他，HE顶着高大的身材和胡筝擦肩而过。

　　于是胡筝确信，也许当年的一切真的只是一个孩子的玩笑话，而所有的所有，甚至生命都终会在时光中飘散着消逝而去，何况胡筝和何思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