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暴雪时》再立

1、001

　　江市傍晚很凉爽，敞着窗，风南进北出，隋也冲了杯咖啡，无意间瞥见旁边的半箱牛奶，目光停顿两秒，而后拿起旁边的空外卖袋盖住，眼不见心不烦。

　　电视机播放晚间新闻，朝中会议，各部门正为下一任理事候选做充足准备。

　　旁边小玻璃房里发出细微窸窸窣窣的声音，隋也放下瓷杯，弯腰抓了一把草丢进去。

　　这只荷兰猪隋也养了两年多，她在英国念书时在出租房门口捡到的，半年前回国一起带了回来，它一只小猪离开她肯定死翘翘。

　　“嗡嗡——”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隋也反手拿过来接起，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女声嘹亮，“小隋，你看工作群里老乔发的地址了吗？”

　　隋也拨弄荷兰猪软乎乎的肚子，“没有，怎么了？”

　　“老乔给我们接了个演出，你绝对想不到在什么地方。”

　　关好玻璃门，隋也站起身，肩膀夹住手机，压下水龙头洗手，“商场？”

　　“不是商场，是夜场。”

　　电话那头夏芊的声音仍在继续，“他是穷疯了吗，居然接夜场的活，拿我们当卖的，我操他爹的……”

　　“上次你被人骚扰闹得那么严重，他还不长记性，真是什么黑心钱都敢赚。”

　　水流冲在手背上溅出台面，隋也蹙眉，“合同里不是写了不强制去什么地方表演吗，我们可以拒绝吧。”

　　“他有多爱钱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定会找借口哄骗我们过去，我就是没钱赔，要有钱早跟他解约了……”

　　挂断电话后，隋也脑海莫名浮起上次被有□□前科的猥琐男骚扰的画面，要不是当时保安刚好路过，她大概率当场遭殃。

　　思忖良久，隋也拨通辽兴传媒公司负责人的电话，铃声响了十几秒，那边才接起，一道浑厚的中年男性嗓音，喉咙不清不楚，“喂？”

　　“乔总监您好，我是隋也。”

　　她先自报家门，乔成均这人看上去对团队里每个人都好，实际没几个名字和脸对得上号的。

　　对方听到她的声音，语气立刻染了愉悦，“隋也啊，什么事啊？”

　　电视里新闻结束，画面切到天气预报，穿着职业正装的女主持人播报明日的天气。
　　江市，中雨转大雨，15~21℃。

　　“听说公司接了一场演出在夜场是吗？我就不参加了，下次有合适的再考虑。”

　　“小隋啊，虽然地方是有点混乱，但挣的钱多啊，一晚抵你平时接五场演出。”

　　乔成均语重心长，隋也听不下去，打断他，“合同上明确写了不会强制乙方以任何形式的不正规演出，以乙方的意愿为前提……”

　　“又不是让你下台去给人摸，你只是换个地方拉小提琴，哪里不正规了？”

　　对方语气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甚至觉得她打这通电话来说这个很无理取闹。

　　刚回国时隋也想着尽快找个工作，没收入就没安全感，恰好看见辽兴传媒招聘宣传，公司待遇好，机会多，她就去了，很顺利面试通过签了合约，谁知道公司后续给的资源一回不如一回。

　　公司接夜场的演出不是头一次，私下有人给公司取养鸡工厂的绰号，大家心知肚明辽兴传媒未来的发展趋势却无可奈何，高昂的违约金让大部分人望而却步。

　　“那我只能解约了。”

　　乔成均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你明天到公司来，我们见面谈。”

　　隔日一早，隋也随意吃了点面包垫吧，昨晚忘了关窗，风裹着雨从外面飘进浇湿荷兰猪的小别墅屋顶，她走过去关窗，风雨扑面而来凉飕飕的，不禁打了个寒颤。

　　收拾好台面上的水渍，隋也回屋添了件白色薄款针织衫，拿着立在门口一个多月无人问津的黑色雨伞出门了。

　　辽兴传媒位于江市二环某处，靠近市检察院，坐拥整栋楼，顶部招牌字体简洁大气，却鲜有人知这栋装潢高端奢靡的楼宇内干出过何等龌龊勾当。

　　雨天恰逢工作日早高峰，出租车在路上堵了一个半小时才到目的地，透过车窗隋也看见辽兴大楼，“师傅，把我放在前面十字路口就行了。”

　　“姑娘，下这么大的雨，我送你进去吧。”
　　隋也捏着雨伞的手紧了紧，“不用了，谢谢师傅。”

　　送到公司门口还得多等一个红绿灯，路又窄，进去掉头难，会花更长时间。

　　隋也撑着黑色大伞下车，路面积水，她小心地踩着地砖，几分钟就到了公司门口，没立马进去，站在外面收好伞，用纸巾擦干净水渍折好又放回包里。

　　这个时间已经过了上班点，大厅没多少人，隋也走进去按亮电梯，很快叮的一声，电梯向两边缓缓打开。

　　乔成均的办公室在17楼，她去了几次，每次都是跟她聊一些有的没的。

　　电梯完全合上的前一秒又重新打开，隋也没抬眼，余光里走进来两双锃亮的黑色皮鞋。

　　“税务方面正在查，目前没发现有漏洞，其他交易已经转交给相关部门，剩下的不归我们处理。”
　　一道清冷磁性的声音，“嗯。”

　　隋也闻声抬头，电梯中间站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后面这个身形挺括，侧面脸颊削瘦，很精明的模样，前面那个身材高大，西装一丝不苟贴合他的腰身，显出几分矜贵性感。

　　顺着身材打量上去，隋也看见是个年轻男人，光是三分之一的侧脸就令她呼吸一窒。

　　通过光洁的镜面电梯门，她与男人对上视线，空气凝固了几秒，男人唇角上扬，她蓦地收回目光。

　　“这事儿要不跟他们打个招呼，”后面的那个男人问，前面那个顿了顿，“不必。”

　　从电梯里出来，隋也摸了把包里的雨伞，心脏还在跳。

　　乔成均的办公室门敞开，隋也敲了敲门板，“乔总监。”

　　乔成均从手机上掀起眼皮，看见是她，立马带上笑意，“小隋来了，进来这边坐。”

　　进去后，隋也关上门，站在他办公桌前一米左右的位置，开门见山。

　　“乔总监，我今天是来跟您谈解约的事宜。”

　　“先别说解约的事儿，我跟你谈谈公司未来给你的定位，对你的职业发展绝对百利无一害。”

　　乔成均拿起手旁早就准备好的文件，翻开推到桌边，隋也往前走了两步，看过去。

　　“现在这个圈子有多卷你也知道，机会就那么点，想要出人头地必然要人后受罪，我们对你的规划是先磨炼一两年，积累积累经验，后期只要我们能拿下的资源，统统给你。”

　　刚出社会工作的隋也可能会信，但被公司随意安置半年的隋也不禁压眉，嗓音轻轻柔柔的。

　　“经过这段时间和公司的合作，我认为目前乃至以后，双方都无法达成各自的目标，因此我单方面提出解约，违约金我会正常赔付。”

　　“要解约也可以，就是合同方面我们得花时间准备，按照原合同上你未达成的部分，粗略计算你大概要赔两千多万的违约金。”

　　女孩一愣，“两千多万？”

　　“合同上其中一项条款，乙方需在五年内为甲方纯盈利八百万，你现在才过去半年，减去公司在你身上的花销，目前才不到两百万，解约按照提前约定的三点五也就是两千一百多万。”

　　“不是两倍吗？”

　　大概早有预料，乔成均又拿出跟她之前签订的文件，隋也接住视线快速扫过，最后落在一份附加文件上，白纸黑字写着3.5。
　　“这个我之前怎么没见过。”

　　“那我们就不清楚了，如果你要解约，就得按照合同来。”

　　半个小时后，隋也从乔成均办公室出来，她实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签过这样一份霸王条款，出电梯后给夏芊拨了通电话过去。

　　“芊芊，你当初跟公司签合同的时候有签过一份附加协议吗？上面写着如果我们要解约的话得按照三点五倍的赔偿。”

　　“3.5倍？没有啊，你哪里看见的？”

　　隋也把解约的事告诉夏芊，在这个公司里面，就跟她关系走得稍微近一些。
　　“我完全没印象，不会是公司自己加的吧？”

　　外面的雨比来的时候还要大，隋也站在落地窗前，“应该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违法，他们不敢。”

　　“那怎么会多出个附件协议出来，……等等，3.5倍，不会是我们第一次去文化节演出的时候张姐让我们签的那个吧。”

　　被对方这么一提醒，隋也忽地想起来，当时大家都在后台准备，人事部的张姐突然过来说跟官方要签署个人协议，如果谁半途离场，造成的损失要按照3.5倍来赔偿。

　　当时大家被催着上台，压根来不及细看。

　　“他们这不是骗人吗，我要告他们去。”
　　隋也吸了口气，蹙眉，“我估计悬，字是我们自己签的。”

　　“那怎么办？那就只能认栽了吗？我签的可是十年啊，而且还必须得接受公司的不合理安排，他们想逼死人吗。”

　　电话里夏芊把辽兴传媒有关人员族谱问候了个遍，愤愤然挂断通话，势必要跟辽兴闹个你死我活。

　　隋也在门口等了十来分钟，雨势不停，叫的出租车快要到了，她从包里拿出伞撑开，正要步入雨幕中，忽地被人从后面叫住。
　　“小姐，等等。”

　　隋也回头，那个削瘦的男人侧过身，给身后的人让出位置。

　　男人撑着和她手中一模一样的伞，皮肤白皙，相貌清隽，板板正正的帅气。
　　脱口而出的话却让隋也一个猝不及防，语气十分轻挑。

　　“美女，你东西掉了。”

　　隋也怔了下，对方在她面前摊开手，一枚珍珠耳坠躺在微微泛红的掌心，她下意识抬手摸耳，果然不见了。

　　“谢谢。”
　　在转身的前一刻，她再次被迫停下脚步，这次不是被叫住，而是被人拽住。

　　她回头看男人，他凑得很近，远超出陌生人该保持的距离，身上隐隐约约的墨香气幽幽萦绕在鼻尖，隋也的心跟着沉了一寸。

　　“要不我送你一趟，这么大的雨你不好打车。”

　　“我已经打到车了，”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响了，隋也在他眼前晃了下手机，对方不依不饶，“取消了，让我送你。”

　　隋也：……

　　这么理直气壮的还是头一次遇见。

　　“我送你回家，作为交换，你让我做你男朋友，我对爱人很好的，你放心……”

　　女孩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男人垂眼勾唇看她，端正明媚的五官透着股子意味不明的坏，微微凸起的喉结下方长了颗嫣红色的小痣，给他正气的形象添了几分妖冶邪气。

　　“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