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雨》一槐在山

12、P.老朋友

　　“还在玩游戏！让你收拾琴房，收拾好了吗？”
　　男孩迅速关掉游戏机，趿着拖鞋，噔噔上了楼，边跑边说：“我现在就收拾，妈妈！”

　　碰见刚上完课的沈一筠，小辰冲她笑起来，露出颗虎牙：“老师姐姐，你上完课了？”
　　沈一筠点点头。

　　婷婷妈跟着上了二楼，嘴里还在不停埋怨：“快点进去收拾！昨天都告诉你早早收拾好，小谌哥哥马上就过来，看你那乱的……”

　　见沈一筠也在，对方紧皱的眉头略有舒展，客气一笑：“上完课了？今天婷婷表现怎么样？”
　　估计是因为家里马上要来客人，她没再缠着沈一筠东拉西扯，客套一番，就放人回去了。

　　这是沈一筠带的第二堂课。

　　美容院最近几年效益不好，李升玫比不过年轻人，前段时间丢了工作。后面跑去超市做理货员，工资低时间长，干的尽是体力活。
　　上周上班突然晕倒，被同事就近送去诊所，大夫说应该是贫血，开了点药，让她回家休息。
　　沈一筠周末回到家，察觉李升玫脸色不好，频频追问，才知道她生了病。

　　李升玫嫌她大惊小怪，就是贫血而已，用得着去大医院检查吗？脾气上来了，不管说什么都不听，就是不去。
　　沈一筠鼻头一酸，说那么多有的没的都是借口，不去只是因为没钱。

　　她当下没再反驳母亲，心里却有了想法。
　　她提前半天回到C市，一路沿着承明中学附近的街道，边走边留意有没有店铺招聘兼职。

　　现在学业压力不大，承明中学又一直都是双休。如果她周末找份兼职赚点钱，母亲或许可以不用再工作那么久。

　　阳光从街道两旁的绿树缝隙中洒落，印在沈一筠白皙的侧脸上。
　　她在一扇玻璃窗前驻足，还在思索招聘启事上的内容，余光一瞥，她蓦地抬头看向店铺的名字。

　　此时正是午饭时间，这家火锅店的生意异常火爆。坐在收银台的男生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得了空，揉揉酸痛的脖子，朝门外看去，片刻后，面上浮现几分意外。

　　沈一筠看着再熟悉不过的店名，捏紧书包肩带，转身就想走。

　　“一筠！”
　　冲动之下追出来喊住对方，许识舟却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只能像以前那样腼腆一笑，问：“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初二那年，许家开在他们小区楼下的火锅店生意越发红火，一到饭点便门庭若市，新客回头客络绎不绝。
　　没过多久，许识舟跟着父母搬到了C市。
　　他搬走那天，沈一筠跟在几个邻居后面去送他。不过那天许识舟应该是太高兴了，并没有注意到她。
　　至于当年上同一所高中的约定，沈一筠都没有做到，也不好意思再问许识舟现在在哪里读书。

　　她微笑回答：“我刚好走到这边。”
　　许识舟看起来很高兴：“你吃饭了吗？今天这么巧碰到，我请你吃顿饭。”
　　没等沈一筠拒绝，他不由分说拉着她胳膊进了店里，让她在收银台旁边坐下：“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找我妈替一下。”

　　许母很快从二楼下来，看见沈一筠，大吃一惊：“呦，这不是小筠吗？好久不见了，你怎么来了也不给阿姨说一声，我好请你吃顿饭。”
　　许识舟替她回答：“现在请也不晚。”

　　许母神色微妙地变了，然而不过眨眼的功夫，她爽朗一笑：“那当然，识舟，你带小筠去二楼雅间坐吧。这么多年没见了，好好叙叙旧……听说一筠现在也在承明上学？”

　　沈一筠难掩诧异，下意识朝许识舟看去，对方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心下了然，淡淡一笑，点头回答：“是，我和识舟都在承明。”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面对面落座。火锅店比之前的老店装修得好多了，复古红木的窗台外是绿意盎然的大树，细碎的日光落在桌台上，他们俩却没了刚才的心情，一时之间相对无言。
　　最终，还是许识舟轻笑一声，拿起茶壶，替她倒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许识舟当然知道沈一筠跟他念了一所高中。光是学生代表发言，他就听过两次。更何况，沈一筠是承明花大钱挖过来的中考状元，只要有心，不会有人不知道。
　　而他，就算做了学生会副主席，就算学习成绩排在前列。
　　沈一筠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曾经非常痛恨她这点。

　　许识舟笑容不减，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说：“我只是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你。”

　　杯中茶水不停地打着旋，沈一筠出神地盯着。

　　她想起那个傍晚去送许识舟，回来没看清路摔了一跤，灰头土脸回到家，李升玫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门响，头也没回地问：“去送那小子了？”
　　李升玫一直不喜欢许识舟，甚至比讨厌他父母更甚。
　　沈一筠没吭气，心里不难过是假的，她只是有点想不明白。

　　李升玫看她一声不吭，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怎么回事，思忖半天，安慰道：“不玩就不玩了，以后再交新朋友嘛。”

　　或许是他父母的意思，或许是许识舟自己的想法。
　　那时沈一筠选择相信许识舟只是单纯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的她更不会旧事重提。

　　她不知道他如今想解释什么，也不想知道。
　　只是若无其事地笑起来，轻飘飘翻过那一页：“我今天过来，是想找份兼职。”

　　“你们家店最近还缺人吗？”

　　许识舟脸上的笑容一僵，他端起茶水，连同心底泛出的苦涩一饮而尽。

　　她年龄太小，又瘦，干不了店内这么重的活。许父许母得知她想找份兼职，忍不住打听她家里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沈一筠只说没有，认真谢过许家人，走出店门。
　　临行前，她看到许识舟站在父母身边，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然而到底什么都没说。

　　沈一筠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她有太多重要的事情要思考要做。她早就学会了人生不该固步自封，无论如何都要向前走。
　　她学会了释怀。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周五大课间，许识舟在散操后拦下她，找了个好说话的地方，认真地看着她：
　　“有个我们家的老客户，最近正在给她女儿找家教，上初一，家离学校比较近。我跟她说了一下你的情况，她看起来挺满意的。就是觉得你才上高一，课时费会比正常价格低，如果你愿意的话，今天下午放学后可以去试课……”

　　他说完，不安地觑着她的脸色，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起来，内心越发忐忑。

　　沈一筠突然抬起眼睛看着他，语气再郑重不过地叫他的名字：“许识舟。”

　　小时候他惹她生气，她才会这样喊他的大名。

　　可她沉默片刻，低声说：“谢谢你。”

　　许识舟有些发愣，他现在不像以前那么内向。上了高中，不仅能跟同学打成一片，更是混到了学生会副主席的位子。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手足无措。

　　试课的效果很不错，虽然婷婷她妈妈挑三拣四拉着她说了很多，最终还是敲定下来，明天下午就可以来上第二节课了。

　　沈一筠返回学校，承明中学足够贴心，周五晚上也可以在学校留宿。不过，大部分学生都心急火燎回了家，宿舍楼里空空荡荡。她在床上躺下，等明天上完课后，就能坐上回家的城际列车。
　　上周走的时候，母亲的病还没痊愈，又隐隐约约发起了低烧，不知道有没有好？

　　院子的假山上流水潺潺，在夕阳下闪烁着银光。沈一筠抬眼看向淡粉色的天空，伸手摸了摸兜里的钱，顺着青石板走出大门。

　　推开大门的一瞬，门铃同时响起。

　　男生看到她很是错愕，沈一筠不以为意地回视——
　　这应该就是崔阿姨口中的那个邻居吧？

　　沈一筠没有跟陌生人打招呼的习惯，她微微侧过身，从对方身旁走过。

　　鹅卵石铺就而成的小路两旁种满了郁金香，沈一筠感觉可惜，如果不是急着赶回去的车，也许可以在这里多停留片刻。

　　微风吹过，传来一阵阵花香，她回想起刚才男生的表情，后知后觉感到奇怪——
　　他认识我吗？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像一闪而过的流星，甚至没来得及等她捕捉，就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沈一筠不再理会，匆匆登上回家的车。

　　列车从地底驶出，天际边，最后一抹霞光消散，黑夜悄无声息包围城市，偶尔冒出几点不知名的光，被飞速行进的列车甩在后面，模糊成一道残影。

　　沈一筠走进小区，从狭窄逼仄的楼梯上去。三楼楼梯间的感应灯坏了，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突然亮一下，又很快熄灭。
　　老小区隔音不是很好，她能听到三楼住户电视机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台词，还能听到四楼一家人正在吃饭，似乎有什么喜事，笑声若隐若现。
　　四楼西户是许识舟曾经的家，好像已经卖出去了，又好像还没谈好合适的价格。

　　沈一筠闷着头继续往上走，四楼住户的笑声越来越远，走到两层台阶的平台处，她脚步猛地一滞。

　　在楼梯的尽头，隔着那道掉了漆的旧门，几乎难以听见女人的啜泣声。

　　沈一筠看着门边的鞋架上，那双多出来的男人皮鞋，一瞬间头皮发麻、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