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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


  •   沈府的家宴设在偏厅内。
      时值辜月末,海棠花开得正盛,紫檀桌案上,看菜以海棠花装点,青釉葵瓣花觚里,秾丽的秋海棠衬得行八果罍格外饱满。另有缕金香药、雕花蜜煎兼珑缠果子等摆成一趟。

      因要款待将军,下酒十五盏、席间八个插食,都是要按流程来的,还特意设置了看席,单摆出一桌菜食,和主桌一模一样,膏粱锦绣,堆叠成塔,却并不食用,观赏展示的。

      何年坐定后,看见独独自己面前摆着一盘酥合丸,知道是母亲安排的。

      这是她六岁时吵着要吃的甜食,母亲说糯米积食,不许她多吃,她后来在祖母那里吃了许多,第二日果然生了病,母亲却没来看她。

      香酥甜蜜,寓意团圆的酥合丸,让她和母亲从此生分了。沈初照也自此再未吃过。

      而人的口味是会变的,她如今喜食蟹酿橙。

      母亲却叮嘱她,“蟹性寒,你不要多吃。”

      说完才意识到什么,母女俩隔着桌案尴尬一笑。

      次兄沈初明开口道,“听春生说,你的侍女桂月来找过我,说萧裕陵得罪了你,让我帮你查查萧裕陵送去巡检司的狸郎,究竟是怎么死的?我这两日忙着呢,顾不上问你,你一个闺阁儿女,都在操心些什么事?”

      “还有,萧裕陵昨晚被殴打了,这个事情都闹到圣上面前了,不是你干的吧?”

      他刚问完,沈母下意识去看将军的反应。

      何年也转头看着李信业,一脸无辜道,“我倒是想揍他一顿,可惜没这个通天本事,不会是将军怜惜我,替我出气吧?”

      李信业一口菜卡在嗓子里,迎着众人注视的目光,一脸平静的摇了摇头,“我昨晚和娘子在一处。”

      长兄沈初轩也道,“将军素来沉稳,不像你,就是个惹事精!”

      何年听了李信业那声‘娘子’,呛得直咳嗽,却赞同道,“长兄说的是,将军确实够沉稳。”

      沈初明抚了抚心口,“不是你干的就行,我今早吊着一颗心,刚才就想问你呢,一直没找到机会。总之,这个节骨眼上,你千万消停点,若是查出来了,就不是单纯殴打王爷这么简单了...”

      何年点了点头,“兄长放心吧,京城这几日不太平,我有分寸的。”

      沈父笑着道,“小女自小顽劣,行事无章,将军见笑了。”

      沈母也道,“秋娘没给将军添麻烦吧?”

      李信业在长辈面前很恭顺,抬头回答,“岳父岳母多虑了,秋娘温婉懂事,孝敬婆母,不曾给某添麻烦!”

      何年挑眼望着他,眼里溢出幽幽笑意。

      沈父沈母看着二人如此,心里宽慰很多。

      二嫂王氏见丈夫宴席上,当众让妹妹难堪,剜了沈初明一眼,温声说,“小姑虽然有时骄纵了些,却是有大义的。七年前,大宁因先前塑雪一战元气大伤,大梁又频频扰境,小姑那时才多大,不过堪堪十一岁,听闻北境将士粮草不足,那年冬天冻死许多人,竟然号召京城贵女们义捐,那些募捐来的物资,还是我娘家商队刚好北上,给运送到北境的呢...”

      大嫂也是王氏女,和二嫂既是妯娌,又是表姐妹,附和道,“我还记得小姑那时还写了一首诗,什么‘玉京城中香薰暖,边塞何时报平安...’。

      她以帕掩着笑,“喏,将军如今是回来给你报平安的,这也是小姑与将军的缘分...”

      李信业一口热酒灌肚,却如同喝下苦胆,心底起伏着涩味。

      那时他十三岁,护送粮草上前线,突遇北梁骑兵袭击,天寒地冻,一片广袤的雪境里,他寸步不退,拼死护住了全部粮草。

      失血过多昏死前,脑子里是那个明艳的女娘,站在那里冲她笑。

      他知道这是她送来的东西,所以不能被北梁人抢走。

      可这缘分,终究是两人的孽缘。

      “嫂嫂们就会打趣我。”

      何年记不清这些事了,塑雪之战后,大宁有两年确实弥漫着低迷不振的气息,后来先帝与大梁签订了‘代北’合约,每年向大梁纳银五十万两,绢二十万匹,以代北古落河为界线,北境二十一州从此沦为大梁人之手。

      但北境本就是苦寒之地,而这些纳银对于富庶的大宁来说,又是九牛一毛。渐渐的,朝廷不愿去提屈辱往事,大宁也歌舞升平多年,玉京城更是夜夜笙歌。

      所以,李信业收回北境二十一州时,玉京城内的公卿贵族,其实是没有什么实感的。

      毕竟当初塑雪之战,是倾尽举国之力出征,而李信业的几年作为,更像是大宁和大梁在边境的小打小闹,朝廷甚至没有格外供应粮草兵马,李信业居然不动声色中,将大梁收拾的服服帖帖。

      何年没有去看李信业,她如今和他是合作关系,不适合开这种夫妻玩笑。

      “二哥哥”,她恢复了小时候的叫法,“听春生说,金紫光禄大夫全家,都死在家祠里,哥哥如今查这个案子,可有些眉目?”

      提起这个案子,沈初明眉间都是烦躁。

      “按理说,应是北梁人所为,因为当天晚上,将军府的刺客是北梁人,归德将军也是死于北梁弯刀,金紫光禄大夫一家,也是同一晚死的。而且这三个案子有个共同点,都是和北境有关,死者都和北梁人结过仇...”

      “可陆大人家里,古怪的地方在于,门窗是从里面密闭的,大火也是从里面燃起来的,若是北梁人所为,凶手当时必然也藏身于祠堂内,可大火发生后,家祠外已经围满了仆从,凶手没有逃窜的机会。且大理寺检查过,祠堂里面不但插了栓,福寿双全铜锁也是闭合的...”

      沈初明皱眉蹙额,一筹莫展的看着满桌美食。

      “圣上让大理寺七日破案”小王氏看着丈夫苦恼的样子,也没了玩笑的心思,“你哥哥都宿在大理寺两晚了,今天你归宁,他才将将抽出一顿饭的功夫,午后还要回去呢...”

      素来沉默的沈初轩,握了握拳头,脸上都是愤色,“先不论陆大人家里着火,是不是大梁人所为,就单说将军府大婚,归德将军遇刺,就可见大梁的嚣张。在战场上斗不过妹夫,如今刺杀到将军府了,也不知道皇城司的人,都干些什么吃的,能让玉京城藏着这么多北梁探子?”

      “大郎慎言!”沈父冷冷道,“你如今共事知谏院,当今圣上虽效法先王,广开言路,你也当知谨言慎行,方为始终。”

      沈母素来知道沈父严苛,怕他在饭桌上训儿子,转移话题道,“说来,陆大人的这个儿媳妇,还是与我同族的周氏女呢。我们虽是远亲没有来往,可周小娘子是周太后的小侄女,当年周大将军周伯钧,带着儿子骁勇将军周妙麟上战场时,周小娘子才不过十五六岁,并未与陆大人的次子定下婚约,毕竟那时陆大人,只是周将军信任的麾下而已,而周小娘子却是当朝皇后的亲侄女...”

      沈母叹息着,“谁曾想到世事难料,当年煊赫一时的周家,父子兵败而死,昭隆太子也早早病故,周小娘子作为骁勇将军唯一的女儿,自此孤苦无依...”

      沈母感慨道,“幸好陆大人是厚道人,当年拼死为周将军父子收尸,后来,待周小娘子这个儿媳妇,也是没得说。唉,可惜了,明明大喜的事情,一家人竟然都死于非命...”

      何年咬着唇,佯做无心道,“既然是封闭空间,不可能有凶手进入,那会不会是,陆大人自杀的?”

      沈初明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妹妹胡说什么,陆大人喜添新孙,欢喜都来不及,怎会自杀呢?”

      何年撇了撇嘴,“那我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嘛,话本子里都写贪官污吏犯了事,怕被株连,索性一家人自杀嘛...”

      李信业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给她夹了一块五珍脍。

      何年低头默默吃菜,沈初明却放下了筷子。

      “妹妹,妹夫,你们今日回来,我原不该仓促离席,可昨夜陆大人家里遭了贼,幸好禁军巡逻发现了,我刚刚想了想,这个贼直奔陆大人的内书房,或许不单是盗取财物...”

      “刚刚妹妹所言,确实有辱陆大人一世英明,不过大理寺目前查案,一直在寻找现场证据,却没有想过搜寻陆大人的书信往来,梳理一下陆大人的人际关系,查验一下是否为仇家作案...”

      沈初明两道黑眉,紧紧拧在了一起。

      沈夫人摆摆手,作出赶人的架势,“你既然无心吃饭,就快些走吧,也省得圣上那里交不掉差事。”

      沈初明站起来告辞,李信业也站起身回礼。

      大忙人走了后,大家聊了些轻松话题。

      饭罢,沈父将李信业唤进了书房里,何年也不知他们聊了什么,过了一会,沈父单单将她叫了进去。

      “父亲...”何年很是乖顺。

      “秋娘”,沈父声音里带着怜惜,“当日圣上赐婚,我和你母亲也甚是担忧,如今看你和将军和睦,我们心里也宽慰很多。”

      何年垂着眼眸,没有吭声。

      沈尚书又接着道,“父亲今日特意叫你过来,是想交待秋娘几句话。”

      他眼含深意,却又不能直接挑明,只能等女儿自己去悟。

      “我们沈家世代为书香世家,历经百年而不倒,皆因谨守臣子本分。而何谓臣子本分?”

      沈父想到了先父的教导,一字一句告诫女儿,“臣子本分,是指身为臣子,当立身清正,有爱民之诚,有守己之操,有处事之才。而对于沈家这样的世家而言,君王若是贤明,则为君王开社稷,君王若非贤主,三谏不从则去之。昔年,你的曾曾祖父,身逢乱世,于寺庙中保全性命与身家...”

      沈父望着女儿的神情,饱含了殷切,“为父想要告诉你的是,你如今嫁与将军,只要谨守将军夫人的身份,那无论将军府日后如何,你是沈家女儿,沈家都有保全你的法子。”

      何年听明白了,父亲是想告诉她,不要犯傻去做多余的事情,打理好将军府内宅。如此,无论朝堂上风向怎么变,哪怕将军府垮了,她是沈家的女儿,都不会受到牵连。

      “秋娘,自先祖黄帝继位,大举寒门入仕开始,就有削弱世家,提升皇权的意思,这也是萧家和宋家,如今要和皇权捆绑在一起的缘故...”

      “那父亲为何不这么做?”何年困惑,“父亲不参与党争,也不追求从龙之功,那沈家如何自全?”

      “你过去贪玩,如今能想到这层,可见秋娘也长大了”,沈父露出欣慰的样子,“秋娘饱读诗书,应当明白‘以身伺虎,焉能长久’的道理!”

      “更何况...”沈父脸色暗了下来,“权力滋生贪欲,贪欲让人短视,子孙后辈汲汲于富贵皇权,必然多出庸碌无能之辈。你看看如今的萧家后代,萧太后四十年专政,看似煊赫一时,却耗尽了萧家气脉...”

      父亲这般通透,她前世却走岔了道,害得全家跟着陪葬。

      何年点点头,认真回道,“谨遵父亲教导,女儿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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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宝们,新文随榜更文,这两周没有上榜,所以更得会少一些,先攒一下收藏,还请谅解~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