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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秋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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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楚亭出来得迟,场上还剩三个位置。
一个在秦思朗旁,一个在文初滟边,最后一个紧贴西边的奶白的墙壁,离所有人都很远。
纯黑的眸子蜻蜓点水般落了一圈,虽有投到文初滟那儿,但只停下片刻,便悄无声息地挪开,情绪收敛极佳,既不显山,也不露水。
他似乎是抉择了一会儿,最终长腿一伸,走向了那个谁也不相干的角落。
程楚亭经过她身边时,一股极浅淡的酸橘子味萦在了鼻尖,文初滟鼻翼翕动,小猫似的嗅了嗅,才捕捉到了这股味道。
看来程楚亭对香水的选择足够恋旧,这么多年还是这个味道,清苦中泛着夏日的清爽,酸涩,又有点甜。
和当年一模一样。
打住!她在想些什么?
文初滟暂停住纷乱的思绪,眼神却控制不住慌乱,微微略过程楚亭那边。
程楚亭并没有看她。
他修长的手指抵住脑袋,腕骨突出一截,表情虽百无聊赖,但漆黑入墨的瞳仁还是专注地盯着主持人,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
两人间的距离折成了一条冷漠至极对角线。
经此一遭,文初滟的心情堪称跌宕起伏,但心底还是有些发怵,她攥紧指尖,试图假扮成一只不问世事的可怜鸵鸟。
程楚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才开完演唱会吗?文初滟满心疑问。
不过这个困扰她的问题很快得到了解决,有人帮她问了出来。
白盏冰和程楚亭之前有过合作,算是熟人。今天她身着一身黑色的礼服,优雅大方,眼睛里闪烁着不可置信的光芒。
她捂嘴惊讶道:“你不是在开演唱会吗?怎么会来这里。”
程楚亭的表情很淡,不经意地转着叠戴的珠黑色的骨戒,解释道:“云城算是我的第二故乡,我从小在这长大,为家乡做宣传是应该的。”
果然,他有他的理由。
激荡的心情彻底冷静,文初滟心底甚至冒出了点寒意。那种从前段时间就隐隐能感觉到的失控感终于落到了实处,像是悬在头顶上的靴子终于落了下来。
文初滟不会自作多情地觉得程楚亭是为她而来的,如果程楚亭目的不纯,以他现在的影响力,事情的崩坏程度会远超她的想象。
毕竟当年程楚亭飞到魔都来找她的时候,双眼红肿,哭得像个漏水的水龙头,而她一个眼神都不曾给过。
初次心动却只换了一个如此不体面的结局,这大概是家世优越的程楚亭不愿再提的人生污点。
她只能祈盼程楚亭不来找自己麻烦。
几人寒暄完毕后,于婉拿台本cue起了流程:“人员到齐了,那现在请嘉宾给我们镜头前的观众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
白盏冰做了下新剧的宣传,贾楠月,马迪二人是稳定的情侣,只说来这里想好好玩玩。秦思朗抱负大的多,说自己为了追寻生命的意义,成为了名旅行作家。
镜头给到文初滟的时候,她没怎么怯场,从容大方道:“我是旅行作家文初滟,来自如安编辑社,很高兴能跟大家参与同一档综艺,共同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
文初滟本人有种很矛盾的气质,明明五官有种攻击性的漂亮,犹如花团锦簇的春野,遍生滟烈,但人的性子和说话的方式却很淡,温和得像杯凉白开,寡淡到没脾气。
接着镜头给到了程楚亭。
程楚亭周身气场很强,锋锐的眉眼仿佛收进去的刀鞘,但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依旧藏不住那种侵略的意味,光映进去,都成了冷色调。
他淡淡开口道:“我是程楚亭,一个平平无奇的歌手,来这里也是为了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
嘉宾们介绍完毕,于婉哈哈一笑,接着说:“我们参加节目的初衷也是为了见天地,见众生,疗愈自己……想必大家也都有旅行的经历,在这里也是想问一下我们的嘉宾,大家第一次旅行的经历如何?可以分享一下吗?”
文初滟心头一惊。
按道理来说,这个问题没什么特别的,但唯一特殊的地方大概是,程楚亭的第一次旅行是同她一起的,甚至,他俩在旅途中还谈了场短程恋爱。
旅行结束后,两三个月的恋爱也结束了。
她单方面结束的。
现在已经过去七八年了,时间也早已给过往盖棺定论,除了还挂在墙壁上的照片,一切都模糊不清,模棱两可。
或许这对于程楚亭而言,只是件发生在十八九岁的荒唐事。在见惯了娱乐圈各种俊男靓女的程楚亭面前,她的存在应该掀不起任何波澜了。
程楚亭会撒谎的,大概吧。
于婉的目光投向了程楚亭。
“那么先从我们阿楚开始吧,阿楚你先来。”
转动黑色戒指的手停了下来,那双收束着利刃的眼睫微微抬起,看向主持人。程楚亭薄唇轻启,说出的话不咸不淡,带着几分自嘲的轻笑。
“不好,很不好。”
文初滟慌了。
她舔了舔嘴唇,手指有些颤抖地拧开了一瓶水,她妄图借助着清凉的水珠,抚平心底热锅似的焦灼感。
但显然于婉比她更慌,她没想到程楚亭这么不配合,准备开口救场时,程楚亭又截断了她的话头,兀自进行了更为细致的补充。
“给人端茶递水,差点没把饭喂嘴里了。”
文初滟:?
震惊之余,她差点被水呛住,想着现在还在镜头前,得保持形象,她粉白的指尖用力扣住矿泉水瓶,努力顺气,忍住想要咳嗽的感觉。
她知道程楚亭说的是什么。
只是她以为他忘了。
原来大少爷没忘,还怨念颇深。
时间回到十八岁那年,文初滟第一次尝试独自旅行。她一个人背着行囊就去了西北,那时的西北还是黄沙满天,地上也没有种出来的梭梭树。
她想的很简单,流浪一场,等她放肆完,就回家做她原本该做的事,回到正轨。
可毫无计划的旅行,往往以失败和不幸作为开始。
食物中毒,水土不服,旅社倒闭……桩桩件件折磨得她身心俱疲。
就这样过了一周,跟旅社吵不清楚的文初滟索性也没要押金,就在当地租了辆车,打算自驾游。
出旅社的那一刻,她只感觉脱离苦海,神清气爽。
正巧,文初滟看见一个玩着手机,即将走入旅社,步入深渊的青年,可能是菩萨心肠作祟,原本不喜欢多管闲事的她,突然鬼使神差般拽住了那人。
“别去,这个旅社很差劲。”
微风撩起少年凌乱的发,他看起来年纪和她差不多大,一身黑色冲锋衣,张扬无比。原本有些不耐的眉眼,在看清文初滟是个女孩子后,强行收住了。
“谢谢。”
虽然说的是谢谢,但他还是固执地挣脱了文初滟的手,转而走进了旅社。
“我付钱了,先去看看吧。”
三天后,文初滟开车经过某条路时,正好看见几天前的那个不听劝的青年蹲在路边呕吐,脸色苍白。
她送他去医院拿药,帮他订了酒店。
刺头蔫巴地躺在床上,乱毛耷拉成鸡窝状,他咳嗽两声:“我叫程楚亭,我能跟你一起旅行吗?”
可能是脑子犯浑,也可能是程楚亭那张脸帅得太有迷惑性,刚好在她审美点上,文初滟居然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让一个陌生人加入了她的计划和旅程,这放在从前,她想都不敢想。
好在程楚亭什么都做,殷勤得要命,帮她端茶递水,洗衣做饭,做得自愿勤快,一人做两人份的活,从不抱怨。
西北的沙子缠绵柔软,既苍茫,又浪漫,好像能让整个人下陷其中,无法自拔。
程楚亭站在沙漠旁,张扬野性,眼神明亮,被大风吹起的白衫,像是猎猎而飞的白鸽,又像是笔挺的树,贯以自由之名的风。
慢慢地,她不止陷入了西北这片风沙中,也陷入了程楚亭的怀抱。
年少的喜欢和悸动,来得热烈迅速,像是捕获了整船的星星。
心里呀,眼底呀,好像满满当当只塞得进一个人,无论怎么黏在一起,都不会觉得无趣,两人之间永远只有晃晃荡荡的,盛放不下的爱意。
她和程楚亭谈了一场为期三月的盛大明恋。
这场恋爱,也由枝叶繁盛的夏,转向丰收硕果的秋。
他们的生日同他们的相遇一样凑巧,一个在8月22号,一个在8月23号。
十九岁那两天,他们互相亲吻眼睫,抚摸彼此的脸颊,在灿灿繁星下深吻。
程楚亭似乎要把一整颗真心都掏在她面前,他炽热地讲述着他的家庭情况,父母亲人,又说想看她漂漂亮亮穿着婚纱出现在他身边,甚至一路想到以后要生一个像她的宝宝,爱若珍宝。
他说现在结不了婚,但是他们可以订婚,这样她的归属权就永远在他。文初滟浅笑着点头,但在程楚亭看不见的地方,眸色转深。
秋天既是收获的季节,也是凋零枯败的季节,季节从来都不只是一种解读,人生也是。
所以,十九岁的月初,白露那天,她陡然甩掉了程楚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