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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责骂/豌豆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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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厅的门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南山秋色”四个大字,绿漆刻画的雕花十分精美。
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好一个“南山秋色”啊。
饭厅上,苏婉容一袭橙色旗袍,外披着白色的开衫,翡翠耳环和手镯比起其他三位姨太太要贵重得多。
苏婉容旁边的几个男子,一个是她所生的沈晋重,另一个是三姨太所生的沈晋言。
而曹景昆身边,多了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子,看着年岁不大,眉目硬朗。
“哎呀,都说女大十八变,我这女儿今日回来,我险些认不出来!”
沈容川对众人说着,一边看向沈央年。
“是啊,我瞧着四丫头如今比小时候出落的更漂亮了。”苏婉容说着,夹了一筷子糖醋鱼放在沈央年那映着花纹的碗里。
沈央年习惯性地扬起一丝笑容。
“这是糖醋鱼,我记得阿年幼时最喜欢吃的,今日厨房里还做了豌豆黄和冰糖莲子,都是你爱吃的。”
苏婉容期待着看向沈央年,却见沈央年久久不拿筷子。饭桌上众人不明所以,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沈容川见势提醒道:“阿年,你尝尝你母亲的手艺,这糖醋鱼可是她亲自下厨做的。”
沈央年低着头,手上拿起了筷子,却没夹起这块鱼肉。
斟酌片刻,沈央年对上苏婉容的眼睛,笑道:“多谢您费心了。”
苏婉容柔声一笑,细语道:“不碍事,你这么多年才回来,这是应该的。”
“说起来,我许久未回家,今日踏进沈府的门,差点认不出来呢。”
沈央年放下筷子,噙着笑眼神扫过饭桌上的所有人,褐色的眼眸甚是灵动:“正所谓是雕梁画栋,穿山游廊,那红楼梦里的大观园也在眼前活灵活现呢!”
沈央年轻轻捂嘴一笑,进而接着道:“对了,我在轮渡上歇息的一天晚上,梦里还见着我母亲,今日饭后,我也该去祠堂为母亲上柱香才好。”
言罢,饭厅里的气氛顿时阴沉下来。
几个姨太太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知趣地不说话。
沈容川撂了筷子不说话,拿起桌上的手帕擦拭着嘴角,苏婉容的脸色也有些尴尬,只得又夹一筷子菜,放进了身边的沈兰淑碗里。
沈意欢暗自为妹妹捏了把汗,于是对上沈央年的眼睛,轻轻摇摇头,沈央年颔首,并未多言。
倒是曹景昆,该吃吃该喝喝,并未被桌上这剑拔弩张的气势给唬住,顺势还夹了一块糖卷果给沈意欢,却惹来沈意欢一个略微埋怨的眼神。
苏婉容思索良久,笑意盈盈地主动言道:“你心里记挂着你母亲,这自然是极好的。”
“那是当然。我母亲富察氏身为世家女子,生前贤良淑德宽宏大度,不必旁人提点,我这个做女儿也自然会记得这些。”
沈央年拿着筷子将碗里的鱼肉捣个稀碎,她抬眼扫了这桌上所有的菜,霎时间没了兴趣。
这日后北平沈府的日子可不比在国外过得舒坦,沈央年垂着眼帘。
屋檐下挂着的雕花灯笼被风吹起摇晃。
门外的修竹死死地锁着眉头,有些担心自家小姐。
沈容川清清嗓子,语气有些不悦:“你这孩子才刚回来,怎么和长辈说话呢?”
沈央年自有一万句话头等着沈容川,可沈意欢见状急忙接话:“父亲,妹妹长途跋涉,想来也是有些累着了。”
“是啊,四姐姐留洋多年,想是见过许多新奇的事物吧。”
说话缓解气氛的,正是三姨太的儿子,也就是她的五弟沈晋言。
三姨太吓得急忙回头瞪了儿子一眼。
沈晋言年纪不大,也不过十七八岁左右,一身玄色长衫,剑眉星目,十分稚气。
沈央年沉吟片刻,回答道:“国外无论男子女子,皆倡导自由民主,男子穿西装,女子穿洋裙,文化氛围宽松,若论历史长久文化渊源,自是比不过我们,若论其他的嘛…”
沈央年恰到好处的戛然而止。
她收起心底的那份期待,话说到这个份上,自然应该不会有人接她的话。
“确实啊。”曹景昆道:“洋人从工业革命起比我们可是先进了一百年。”
“姐夫说的是。”沈央年赞同地点点头。
饭罢,送走了刘、张两位老爷,曹景昆军务在身先行离开。沈容川气得来回踱步。
“母亲,四姐未免也太嚣张了吧,她刚回来就急着给大家一个下马威!”
沈兰淑将那米黄色的袖子快扯得不成样子,满脸埋怨。
“她是你姐姐,你怎可这般议论她?”苏婉容将沈兰淑脸上的碎发撩到耳后,又拿起一块豌豆黄,柔声哄:“尝尝吧,你喜欢的。”
沈容川走来走去,终究是回到太师椅上,沉默片刻,干脆道:“我瞧着咱们沈府确实有些奢侈了,这些事情我本不该过问,可终究也是要有个度,咱们家今非昔比,多少人都盯着曹家和咱们家,如今行事低调为上。”
苏婉容点头:“是我疏忽了。”
“四姐把咱们家比做大观园,这不是存心咒咱们嘛。”沈兰淑将吃了一半的豌豆黄扔在盘子里,怒冲冲地看着门外。
“来人!”
门外进来一个小厮。
沈容川问:“四小姐呢?”
小厮答:“四小姐在祠堂。不过,三少爷方才出去了。”
苏婉容吓了一跳,绞着帕子问:“晋重?他去哪儿了?”
那小厮摇头:“三少爷没说,小的也不大好问。”
“这臭小子整日里没个正形,定是又跑八大胡同里去了!”沈容川一怒,被两个不省心的儿女惹得气不打一处来。
苏婉容一边扶着沈容川,一边上手拍着他的后背:“老爷,我这就让人把他绑回来。”
“带什么带!你这么大张旗鼓地去绑他,明日一早整个北平便传开了,届时你让我们沈家如何自处?明天一早让他来我书房里找我便是,我自有法子收拾他!”
苏婉容知道劝说无果,也不再提议。
清晨,日光和煦,街道上传来一声声吆喝。
沈央年从床上起身,换了件蓝色的洋裙,随意梳了个发型又别上一个同色系的蝴蝶结,她起身时,阿嫣正拿着抹布在打扫客厅。
客厅的茶几上已经摆好了为她准备的一杯咖啡和一块面包,另外就着一份果盘。
沈央年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将咖啡端起来喝了几口,嗓音慵懒,像极了刚睡醒的猫咪:“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在打扫屋子。”阿嫣吓得急忙不敢动,只得站起身来说到。
沈央年环顾一圈,屋子里整整齐齐,并不需要打扫。
“这屋子按时打扫便可,你每天这么弄,还不得把自己累死?”
沈央年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一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却突然听见阿嫣悻悻开口:“可是管家说…”
“你是听我的还是听管家的?”
沈央年眉尖一皱,拿起一块面包迟了起来,一边说着:“日后都按着我的规矩来,管家若是说什么,自有我为你撑腰。”
“是。”
阿嫣点头,于是拿着东西退到一边站着。
“你这又是干嘛?”
“我···我随时等着四小姐的差遣。”
阿嫣抿着唇,在沈央年看来像一只小白兔,又有些好笑。
心里一想,到底是谋个生计,也就由得她去。
修竹阔步从屋外进来,看了眼阿嫣,附身在沈央年耳边说了几句。
沈央年听完,一挑眉,眼里染上几丝玩味:“哎哟,今日可有好戏要看了。”
沈央年扔下手里的面包,拍拍手,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急忙赶去。
绕过沈府的鱼塘,顺着长廊一路到了沈容川的书房,果不其然,站在不远处都能听见书房内的哭喊声。
而在书房门口的,便是几位姨太太和小姐们。
沈央年的脚步停下,环抱着手,眯起眼睛看着门外的几个人,那副想进去却又不敢的模样,真是忍俊不禁。
沈兰淑有些着急地在门前走来走去,一转身便看到沈央年站在对面津津有味地看着她们。于是不悦道:“你来干什么,看哥哥笑话吗?”
几人问声,这才看到沈央年环抱着手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
“我若是不来,照父亲这打法,我这咎由自取的三哥恐怕是得丢了半条命。”
沈央年声音清脆,脸上笑意不减,却惹得沈兰淑更加不满:“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我看你不是来劝说父亲,你就是来看热闹的吧!”
“兰淑!不得无礼!”
苏婉容那柳叶眉一直紧缩着,听着书房里一声声的哀嚎,走上前几步问道:“阿年,你真有办法救你哥哥嘛?”
“母亲,你别相信她,她定不安好心!”
沈兰淑指着沈央年呵斥,修竹双手握拳,恶狠狠地盯着沈兰淑,沈兰淑这才收敛起来。
沈央年斜睨着她这不懂事的妹妹,冷声道:“我若是你,与其在这儿撒泼打滚,倒不如自个儿想想怎么救你那哥哥出来!”
沈央年扔下一个眼神,走到书房门口,吩咐到:“阿嫣留下,修竹跟我进去。”
“是。”
修竹跟在沈央年身后进了书房。
待关上门,这才看到她那好哥哥沈晋重被绑着趴在地上,而两个小厮拿着板子一下一下地打在沈晋重身上。
沈容川坐在主位上,气得面色铁青。
沈央年瞧着这阵势,沈晋重被打得哀嚎,一下子又哭爹喊娘,沈央年见此便提高了音量:“父亲,你这是何必呢?”
“哼。”沈容川冷哼,端起茶盏往嘴里送:“我今日就是要打断他的腿,咱们家的脸面都让他给丢尽了!”
“爹…我可是您儿子啊爹…”
沈晋重扯着嗓子哭喊着,这么一嚎,惹得沈容川指着他鼻子责骂:“你个臭小子,你还有脸说!给我继续打,狠狠地打!”
沈容川细数着这二儿子的过错:“晋言还小,姑且不提他,你二哥好好的生意不做非要学着那些人搞什么一个主义三个主义,我让你管合兴楼的生意你却整日在八大胡同里泡着,还带着你那些狐朋狗友在我汇丰楼赊账,你们哥俩是一个比一个孝顺啊!”
沈央年不言,褐色的眸子有些黯淡。
他父亲嘴里的二哥正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沈晋闻,沈晋闻早年间在奉天城的南开读书,后来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青年,干脆撂挑子去了广州的军校。
沈容川为了这事,没少和沈晋闻吵,沈容川拗不过他,便不允许沈晋闻踏进沈府一步,那沈晋闻心一横,果真不再回沈府。
这些事情,都是沈央年在美国读书时,收到他哥哥的信里写着的。
“四妹妹,你快救救我啊…”
沈晋重哭喊着,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父亲,如今合兴楼的生意不如从前那倒也不是三哥的问题。”
沈央年一语中的,沈容川的神色有些松动。
沈央年声音微沉:“合兴楼风气大不如从前,说起来人员本身便是有问题的。”
沈央年说完,噙着笑意平静地看着沈容川。
沈容川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复杂,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在国外读书长大的女儿。
思索半晌,沈容川抬起手,示意小厮停下,他这女儿是算准了他如今一直烦忧的事情,一语中的。
两个小厮便举着板子停了下来。
“今日你妹妹救了你,若是再有下次,我定打断你的腿把你扔出去,来人!”
从门外再进来两个小厮,书房门一开,门外的人都被这番模样吓了一大跳。
四个小厮抬着沈晋重出了书房,一阵吵闹,书房的门被关上。
屋内只留得沈容川和沈央年父女二人。
“坐吧,你说说你有什么法子?”
沈央年坐在左手边的椅子上,“合兴楼规模没有汇丰楼大,可是员工却远远多于汇丰楼,我认为首当其冲的便是裁员。”
“裁员?”
沈容川若有所思地重复。“那你觉得应该裁去多少人?”
“四十名员工,至少要裁去一半。”
“呵。”沈容川把玩着手里的珠子,言道:“继续。”
“不光是裁员,用人选拔也要更加严格。每年进行的考核,员工也要换掉一批人,招聘的厨子不仅厨艺高超,还得考察道德品行,而徒弟必须从最基本的学起,所有的人不论是炒菜做饭还是苦活累活都得做,如此,风气定要好许多。”
“说了这么多无非都是纸上谈兵。你想好了菜谱和办法,挑个日子,我让阿莱跟你一道去,做出成绩来让我看看,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沈容川从椅子上起身,留下几句话,背着手出了书房。
沈央年眉头翛然一皱,沈容川知道她的所思所想,看来若是没有真本事,她要拿到股份便是难上加难。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