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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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逢正午，阳春三月芳菲斗艳，蜂蝶交舞。
明德宫高台之上，一双被血丝裹挟的眸子死死盯着花香沁心的满庭缤纷，眼底流露的并非欣赏，而是深切的憋闷与无力。
红桃绿柳，白樱次第，却遮不住纤柔东风里摇摇晃晃的，六位年幼宫人被白绫悬于树下的尸首。
慕容歆遍体生寒，自打有记忆起，云澜对付她的路数，就是这般，出人意料。
她盛怒下口不择言的威胁，平白牵累了当值殿外的宫人，无一活口。
云澜倦眼低垂，俯瞰将败未败的紫玉兰，开口的腔调好似拉人游春时闲话家常：“宫苑春景，可还赏心悦目？”
落于下风的慕容歆愤懑难消：“原来太后中意欣赏长舌白眼，恕不奉陪。”
云澜负手立于高台凉亭处，咄咄逼人：“吾已予你机会，是你下不得手。既如此，就安分些。再有下次，挂下面添道园林景致的，就是吴斐。”
“不若今日你就把她挂上，与我何干？”
慕容歆一副若无其事之态，甩袖踏下高台，边走边说：“公主尊位，我接。但你清楚，嫁我入凉，由我游说宇文谅重嫁宇文雁如入魏，三国制衡之局一如去岁，于你和大燕，最合适。”
云澜破天荒抬脚追上她：“兜兜转转，回归原点？吾厌恶无用功。魏太后嫁吾入燕，那老媪早已悔断肝肠。吾才不做糊涂生意，做西凉储妃？你痴心妄想。”
慕容歆顺手折落路边的一枝白樱把玩：“老媪？这词有趣。某些老媪为与我较劲，春时出兵，竟连为君声名都不顾，不怕臣民的唾沫，埋湮洁白的羽毛吗？”
话音散去，步伐渐急，手中白樱被她随意插在树下一缢死宫婢的头上。
不知是挑衅的言辞还是扭曲的行止激怒了云澜，走远的慕容歆只听身后人厉声一呵：“人呢？还不把院中脏物烧干净！”
慕容歆冷嗤一声，藏于广袖的十指死死缠绕一处，掐出道道紫斑。
论及心冷，她的修行还差得远。
以弑母做要挟，云澜不怒反笑，拉扯着她往半身高的铜镜处去，故意在镜前掏出匕首来引诱、试探她。
时年四十二却驻颜有术的云澜与缠绵病榻月余的慕容歆同时映照入镜，如出一辙的眉眼，七分相似的五官轮廓，与不相上下的疏冷容色穿透慕容歆的视线，令她心痛手软，饶是对准云澜的命脉，却莫名捅不下锋利的匕首。
她恨，恨不能遗传父亲温润如玉的姿容，她从自己脸上，找不见半分思念彻骨的，皇考的模样。她厌恶对镜梳妆，每一眼自我对视，都会激发脑海里压制不愿面对的，云澜的音容。
痛彻心扉，却也无可奈何。
剥离不掉的，是憎恶的面皮，也是周身交融的血脉，从临世起，此生都扯不去的羁绊…
三月十五，燕太庙前，雅乐盈天。
云澜率慕容宗亲谒庙，于册封长公主之礼，不免僭越。
遥望着云澜稳步踏入太庙的身影，平生首次身披朝服的慕容歆哭笑不得，心底讽刺云澜演戏成瘾，这半生该当活得辛酸又疲累。
慕容歆的册封典仪盛大逾制，无非是云澜给三国摆出的孤傲姿态，让人难以参透她母女二人与燕皇室内错综难缠的复杂关系罢了。
慕容歆照单全收，却在迁宫半途撞见了久未谋面的十岁幼弟，当今燕帝——慕容奕。
“皇姊。”
青涩却板正的眉目低垂，他拱手先一步给慕容歆施礼。
慕容歆眉间一紧，肃然回礼后，口吻满是诧异的探寻：“陛下？”
“您不必与朕行礼，从前不必，今后更不必。”
慕容奕话音寡淡，许是年幼，强撑的谦恭下，藏不住心底压抑的眈怨。
慕容歆扫过皇帝身侧寸步不离的亲随，冷声吩咐：“都退下。”
无人挪动。
她笑得阴鸷：“无视本宫？惦记着去阎罗殿当值？”
内侍无奈，躬身后退数步，却都支楞着耳朵。
慕容歆微俯下身，与幼弟耳语：“姐姐与你血脉相连，从不会敌对。十年前如是，十年后无异，无关所谓封号爵位。皇考英年薨逝，你是大燕子民和慕容一族的希冀，这点毋庸置疑，陛下可懂？”
皇帝疏离回应：“谨遵皇姊教诲。”
“陛下！威望要靠自己争取，非是旁人施舍的。你有与姐姐阴阳怪调的闲心，不若去思量，如何挽回我慕容宗族的颓势！仪礼关乎君主威严，莫再自降身段。”
慕容歆满腹郁闷，丢下话无奈走远。宫内处处耳目，姐弟离心被人察觉，得利的只会是云澜。
如今她已是泥菩萨过河，有朝一日倘能离燕，不知几时可再回还，幼弟饶是傀儡，只要坐于龙椅，便是慕容一族存续的希望。
她心知，云澜打压她数年，不予封爵，无非是忧心她得到宗亲支持，坐稳大燕皇位，因此而失去摄政太后左右燕国朝局的权柄。
今日盛大超常的册封礼，保不齐也潜藏有云澜挑拨离间她与幼弟关系，妄图从慕容宗族内部瓦解同盟的贼心动机。
无官无爵，自皇庭销声匿迹十载光阴，慕容歆淡出燕国朝局与宗亲的视线，早已与本该属于她的皇位咫尺天涯。今时幼弟却因一长公主的封爵而心生忌惮，这份格局眼界，不免狭隘。
慕容歆暗诽：幼弟已被云澜培养得当，彻底成为长歪且难当重任的废君，拎不清他承载的身份血脉，该有怎样的担当与使命。
她指望幼弟成长崛起，为慕容氏挑大梁的希望，仿佛成了不切实际的奢望。
这条路，注定只她一人孤军奋战…
“殿下！”
琐碎思绪游走间，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慕容歆回眸瞧去，是吴斐领着婢子来寻她：“殿下，这四位是太后指给您的贴身随侍。”
贴身随侍，换言之，是为无时无刻的监视。
慕容歆漠然答一“好”字。
“晚间宫宴，太后亲临，请您准时赴宴。这套钗环乃太后所赐，您收好。”吴斐亲手将一精致的漆木盒递给她，目光灼灼。
慕容歆凤眸微觑，忙伸手接过，指尖触及吴斐轻敲盒底的手指后，莞尔道：“有劳。”
回到新辟的殿宇，慕容歆以休憩为由，屏退随侍，窝在锦被里拆开了木盒。
盒底有一夹层，层内平铺着纤软的洁白丝帛。
慕容歆起身下榻，浇一杯茶水后，飞速扫视：“伺机出宫，都城东街胭脂铺。”
最下方的花押，乃是一团蒸腾而上的青烟——是碧烟独属的标记。
她四下环视一周，匆匆把帛书塞进炭火殷红的茶炉里毁尸灭迹。
碧烟能借昭靖司内的隐蔽信道传讯吴斐，也就说明，宁予一将人带入了燕国，大抵是随着进犯大燕的魏国军队一道入境的罢。
只可惜，依眼下情势，她出宫定会被云澜看得严实，估计十个胭脂铺也无法助她脱逃。
宁予一的策略，实在粗糙。
慕容歆稍作思量，养尊处优逍遥几日后，主动递奏表入朝，请旨迎战，对抗凉魏进犯。
不出所料，云澜召她往明德殿奏对。
彼时，云澜端坐书案前，手中画笔挥毫，正在描绘新式花簪的图样：“吾还未心急，你倒主动跳出来了，在为何贼心筹谋？”
慕容歆遥遥立在殿门处：“用我去摘宁予一人头，给魏帝上眼药，不是太后想要的吗？梅祺战无不胜，对太后忠诚之至，前线沙场有她看着我，太后怕甚？”
云澜冷嗤一声，视线垂落花宣，只耐心勾勒着簪样的草稿。
慕容歆等得不耐烦：“太后，成与不成，很难决断？”
“你立军令状，吾这便答允你领兵出征。”
云澜绘过最后一道弧线，搁下毛笔，仔细端详着新设计的杰作，满意勾唇。
慕容歆自嘲苦笑：“何不直接喂我毒药，定个期限，我回不来就肠穿肚烂，太后也好心安。”
“吾一人苦等，怎敌得过朝臣千百双眼雪亮凝视的压力，屈屈身死哪有身败名裂更令胜者心神舒畅，慕容一族的长公主殿下？”
云澜哂笑抬眸，满目玩味：“明日朝会，你当着百官的面立军令状，取宁予一首级。”
慕容歆咬紧牙关，未予回应，愤然拂袖离开了明德殿。
论玩弄人心的阴损伎俩，放眼三国，怕是无人能抢走云澜的头筹。
翌日金殿明堂之上，慕容歆被逼无奈，当朝起誓：“南魏勾结西凉犯边，乃无耻逆行。臣慕容歆请旨出征退敌，必取魏征北主帅首级，三月为期，如违此誓，以命抵罪。”
满朝文武瞠目结舌。
先帝长女消失十年，复出数日便立此重誓，莫非云澜决意虎毒食子，提振威权，致使苟且求存的慕容歆死期将近？
丹陛之上，云澜隐于冕旒后的凤眸觑起狭长危险的弧度，沉吟良久，才勉强允准。
慕容歆所言，虽能惊镇朝臣，却无法蒙混精明至极的云澜，但老姜自认控全局于股掌，将计就计，意图套出她下一步的算盘。
此消息很快传进于燕国南疆沙场攻伐的宁予一耳中。
南星忍不住抱怨：“王上，这人实在绝情，您因她落得放逐守边，如今又被迫战场厮杀，她可好，刚做了北燕公主，就对您喊打喊杀。”
宁予一不屑嗤笑：“她对我喊打喊杀？你从哪听来的？”
南星一头雾水：“取主帅首级啊，王上，您没事吧？”
宁予一垂眸掠过沙盘，讪笑着摇摇头：“小狐狸还能耍滑，想来过得不赖，是本王多虑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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