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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摸鱼第四十四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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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青缇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看着自己袭君的手,心肝一颤。
她虽然嘴上讲要让云博昀的九族快乐一下子,但如非必要,她还是想活着的呀!
而被这一巴掌拍醒,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殷时回不自觉的握了握拳,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毛茸茸的触感。
他难得心虚,竟提也没提被打了一巴掌的事,反倒是眼神飘忽的找借口:“不如小白手感好。”
躲过一劫保住狗头的云青缇:“?”
她刚觉得殷时回像个人了,转眼间这人就拿她当狗摸。
她头一歪,质疑的看着殷时回。
二人在诡异的寂静中大眼瞪小眼,片刻后,觉得自己丢了大人的殷时回首先破防。
他袖袍一甩,两条腿捯饬的比碰瓷还要快,十分迅速的消失在了云青缇眼前。
整个背影都在诠释着“落荒而逃”四个大字。
云青缇愣了一下,立马起身追了上去:“陛下——”
她也算是与殷时回打过不少交道,也看明白了殷时回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鬼性格,他今日放了自己一马,但不排除他睡一觉起来就反悔的可能。
工作拖延症归工作,关系到生命安全的事可不能拖。
于是,寂静的宫道上,殷时回在前迈着大长腿疾步奔行,腿天生短了殷时回一截的云青缇跟在他屁股后面小跑着吃灰。
二人一个跑一个追,一路行至承乾宫。
殷时回眼看着云青缇跟屁虫一样跟他回宫,累到叉腰喘气的模样,他如鲠在喉,憋了半响方道:“你跟着朕做什么?”
云青缇道:“我有话要同陛下说。”
殷时回:“……”
他今日的古怪行为还历历在目,而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还无知无觉的站在自己面前,瞪着一双无辜眼看着他。
殷时回气急败坏。
他急需找个茬来缓一缓自己的心情,便狞笑一声:“刚好,朕也有事要问爱妃。”
话音未落,他宽大的袖摆就势一挥,劲风吹起殿内垂坠的幔帐,露出其后的剑台,其上陈列着一柄剑,随后“唰”的一声,剑身出鞘,雪亮的剑身照着殿内的烛光,映在云青缇眼上。
那寒光凛凛的剑锋,暮的抵在了云青缇脖颈之上。
这柄剑下不知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云青缇仿佛嗅到了剑身之上残留的铁腥味。锋利的剑刃紧贴着肌肤,稍稍用力就能割破喉管,将她也变成剑下亡魂。
命悬一线之际,云青缇却十分平静,她道:“陛下手稳一些,我最怕疼的。”
殷时回歪歪头,手不自觉的竟真轻了几分。
他问:“今日宴前,爱妃去了什么地方?”
云青缇毫不避讳道:“见了誉王,誉王令我盗取京畿重军的兵符。”
这话一出口,本来就紧张的盯着事情走向的系统一个倒仰。
它的宿主疯了,居然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把实话讲了出来。
明明她是最会忽悠人的,怎么这该说谎的时候反而这么实诚了呢?
它感觉云青缇像是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云青缇却没有自己在玩火的自觉,她眉眼舒展,甚至还含着笑意,殷时回盯了她一会,忽的一笑:“你不怕朕真的杀了你?”
云青缇道:“陛下要杀我,我早就人头落地了,又何须等到现在?”
她以两指拈住剑锋,轻轻推离颈侧,道:“替殷长誉找兵符并非我所愿,我也是被逼的,相反,我还可以帮陛下拿到他手中北疆驻军的兵符。”
听闻“北疆驻军”几字,殷时回神色不禁深了几分。
殷长誉是先帝的老来子,深受先帝喜爱,虽说当年因为种种原由,这皇位并未落到殷长誉身上,但先帝却将这十万北疆军交到了殷长誉手中。
有这兵符在手,就算未来叔侄不和,殷时回想动殷长誉,也得先掂量掂量——这也是先帝为殷长誉留下的一枚护身符。
而眼前之人却说,要为他拿到这北疆兵符?
殷时回眉头挑了挑,饶有兴味的看着云青缇。
“帮我?”殷时回本也没想着伤了云青缇,顺着云青缇的力道,就势收了剑,“爱妃曾爱朕的皇叔爱的如痴如狂,现下却忽然说要助朕,这变化之快,不得不让人心生疑窦——朕又如何得知,这不是你和誉王联手布的局?”
云青缇一笑,半真半假道:“那都是少时轻狂,住在深山之中未曾入世,见过的男子一只手就数的过来,一时被老男人的甜言蜜语哄骗,迷了心窍罢了。”
“如今我入了宫,见到陛下,才知何为真正的人中龙凤,论世间男子,谁能比得过陛下呢?陛下丰神俊朗,龙姿凤章,日日相处间臣妾早就心悦陛下,自当为陛下肝胆涂地。”她这话说的自己都差点吐出来了,忍得十分辛苦。
殷时回:“……”
他干咳一声,只觉一阵热意涌上脸颊,神色颇有些不自在。
殷时回眼神飘来飘去,最后落在云青缇那张惯会忽悠的嘴巴上,只见她红唇一张一合:“更何况,若我真的如誉王所愿盗取了兵符,下场都是死,或东窗事发死在陛下手里,又或死在誉王手中。”
“我如今对他有用,他口口声声说爱我,要封我为后,不过是为了哄骗我心甘情愿为他办事罢了。”
“从我入宫成为陛下的妃子那时起,我就绝不可能在回到他身边了——叔娶侄媳,嗤。”她神色讥讽的嗤笑一声,“礼教不允,朝臣也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所以若他事成,绝对不会留着我的性命。”
“我想来想去,唯一的活路,莫过于向陛下坦白,一起联手除掉这等乱臣贼子。陛下若还是不信我,大可以派人盯着我,我如今身在这后宫之中不得出,若有任何风吹草动,设计您的嫌疑,直接杀了我便是。”
殷时回看她神色平淡认真,好似在说今日吃些什么,根本不像是再和一个随时会翻脸杀掉她的人讨论生死大事。
他平日里看惯了她到处闯祸,插科打诨,半点都不靠谱的智障模样,却未曾想她还有如此一面,觉得实在是有趣。
她说的看上去很有道理,殷时回不禁问道:“你要怎么帮朕?”
云青缇便知道他这是被自己说动了。
她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佩。
玉身莹白,上雕蘷龙纹,殷时回隐隐觉得这玉有些眼熟,想了一会见鬼一样睁大了眼:“这玉你哪来的?”
殷长誉幼时体虚怕寒,先帝特意寻来世间独一块的蓝田暖玉,将其雕成玉佩,赠予他暖身,这么多年来,殷长誉为彰显他的孝子之名,以其承思父之心,可是从不离身,宝贝的很。
不同于殷时回的惊诧,云青缇反而淡然的很,她理所当然的回答道:“偷的呀。”
殷时回:“……”
你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出“偷”这个字,真的好吗?
他究竟招了个什么鬼玩意进宫?坑蒙拐骗偷啥都会干。
若叫云青缇知晓他此时所思所想,定会指着他鼻子为自己正名,大声的告诉她,自己这明明是十项全能!
云青缇笑眯眯的晃了晃手中玉佩:“殷长誉重名声,做了这么多年大孝子的戏码,如今肯定不会不甘心功亏一篑,所以,玉佩遗落一事,他绝不会声张——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殷时回对上云青缇的眼,俶尔一笑。
确实。
轻易弄丢了父皇亲赐之物,这传出去确实不符合他自己给自己的“大孝子”定位,估摸着现在也只能差人偷偷摸摸去寻。
可今日宫宴,人多手杂,他又为见云青缇特意绕了偏僻小路,“找到”玉佩莫过于海底捞针,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他以前竟不知道,云青缇还有这么心黑的一面。
云青缇却觉得自己做的棒极了,她思索着组织语言。
“殷长誉其人野心甚大,也定然不会把宝只压在我身上,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必然回对陛下您下手。”云青缇又不能直接对殷时回讲剧情,便装出一副分析的样子,“而再过半月,便是一年一度的秋猎。猎场广阔人稀,护卫难度大,这不正是个好机会么?”
她这话听上去过于理想化了,殷时回便道:“若他不动手,你当如何?”
殷长誉当然会动手。
毕竟剧情白纸黑字在那里摆着呢,但考虑到剧情总是崩盘的尿性,他不动手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但这能难住平平无奇的小天才云青缇吗?
“那陛下照样可以引他动手,他脑子不好使,随便挑拨一下多半就上钩咯——或者干脆点,直接安排人自导自演一场戏,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局。”
她把她摸鱼蒙混任务的那套守则搬了出来,将难题丢给了殷时回,那枚夔纹佩也被她递到殷时回手中:“到时候就不是由陛下证明殷长誉刺杀你,而是由殷长誉来证明他的清白了。”
殷时回:“……?”
她这套理论,有毛病又似乎没毛病,细细一想还挺有操作性。
殷时回面色复杂,只听云青缇继续继续着她的天才发言:“当然为了避免殷长誉狗急跳墙,陛下最后多半还是要留下他这条性命,但我们的目的一开始也不是要他命,毕竟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届时小惩大诫趁机收了他的兵权,人们还要传颂陛下仁慈,愿意给殷长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云青缇话音落,一直潜水的系统突然冒头:“你从问我下面剧情的时候就想到这一步了?”
“是。想要彻底把我从谋逆这件事里摘出去,这就是最好的机会——不要再和我讲剧情不可改变,”她怕系统再在她耳边叨叨剧情不可妄动,便道,“若我一直顶着奸细的身份,说不定不知何时就死了,到时候女主跑了,临时女主也没了,那才是真的剧情崩塌。”
系统:“……”
云青缇一句话把系统的话堵了回去。
同样是崩剧情,崩重不如崩轻。
它自欺欺统道:“……围猎场情节的作用是用来让男主受伤,女主照顾感情升温的对吧?”
“不管是被人设计还是设计别人,只要受伤不就行了吗?这种以身犯险的事他肯定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安全,万一失手受伤了,到时候你在去照顾,这剧情不就也没问题吗?”它越说越有底气,“至于男配,他什么结局那重要吗?这并不重要!反正主角线不崩坏就没有问题!”
它不知不觉间就被云青缇同化了思维,还挺沾沾自喜。
“对!就算他真的没事,那你就偷摸搞个小动作,让他有事呗,这样不百分之百达成任务吗?”
云青缇:“……”
“倒也不必如此。”
这个系统思路打开了,但打的太开了点,竟然都生出了叫她去谋害男主的想法。
一人一统交流的空当,殷时回摩挲着云青缇递过来的玉佩,饶有兴致的看着云青缇一动不动似乎在沉思的模样。
待云青缇回神时就对上殷时回的眼。
那双眼中神思复杂,目光几乎要化为实质,在她身上灼出一个洞来。
云青缇缩了缩脖子,刚想说句话缓和一下气氛,就见殷时回将玉佩再次递还到云青缇手中。
她呆呆的抬手接住,不解的看向殷时回。
殷时回桃花眸闪亮,看上起心情极好,道:“东西保存在你手中,到那日再将它交给朕——既然合作了,对于合作伙伴,朕也该给予充分的诚意与信任。”
云青缇细眉微挑,从善如流的将玉佩重新塞进怀中。
这殷时回倒是又干了件人事。
干了人事的殷时回浑身不舒服,突然勾起唇角,冲云青缇伸出手。
云青缇疑惑:“干嘛?”
“既然都是合作伙伴了,那爱妃也当让朕放心。”殷时回微微一笑,“银票——朕也要看一看你们有没有借着银票传递隐藏信息,或许这些话就是他教你说的呢?”
云青缇大惊失色,捂住藏在胸口还未捂热的票子:“……这真没有!”
殷时回不为所动,继续伸着手。
云青缇:“…………”
她改变不了殷时回找茬的心思,在性命和钱财之间艰难的选择了后者,痛心的掏出银票,依依不舍的递给了殷时回。
云青缇可怜巴巴的问:“那陛下何时查完?查完之后可不可以还给我?”
殷时回废了好大力气才从云青缇手中抢过银票,闻言轻快道:“那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一般的隐形药水,都是要经过水浸火烧才能显现文字的,那是也不知道这银票还能不能留下来。”
云青缇:“?”
她绝望的眼含泪光,看着自己刚到手的钱财和自己上演生离死别,失魂落魄的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云青缇的身影刚刚消失,殿中房梁上便跃下一人,苍郁躬身:“属下这就拿去查验。”
殷时回道:“不必,银票没有问题。”
苍郁不解:“那您这是……”
殷时回嘿嘿一笑:“朕就是想看她哭丧着脸的样子。”
苍郁:“……”
陛下,您这样会失去女孩子欢心的。
*
云青缇垂头丧气的走在小径之上,叹了一百八十次气,终于接受了自己脱富致贫这一事实,好在这种事她早已有了经验,缓了会便调节好了自己的心情。
她抬头望了一眼天色。
宴会散时不算太晚,不过戌时,朝臣们便早早地各自归家了。毕竟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就算拉拢朝臣也不好太过占用这个团圆日。
此时明月当空,遥遥悬挂于天幕之上,冷冷的光映在云青缇眼中,她心中一动,脚下便转了个弯,特意绕了路,拐去了尚食局。
再出来时,她手上便多了两坛酒。
云青缇踏着月色归家。
她远远地就看见了长华宫中灯火灿烂,月华下的姑娘们欢声笑语,看见她时眼睛亮亮的朝她打招呼。
半蔷打着烛火而至,替云青缇照亮脚下的路。
她道:“快来,等着你吃月饼呢。”
云青缇打眼望去,宋长黎端起一个盘子向她摆手,温粟粟刚刚点亮了一盏花灯。
那盏花灯被她放于院中水坛之上,昏黄的烛火映起粼粼波光。
她一晚上紧绷着的心弦骤然松弛,云青缇大步走去,脚下影子渐渐交汇在一起。
灯火照亮了她的眉眼,光影之下她弯起眼,举起拎了一路的坛子。
她笑意盎然:“我带了桂花酒,一起喝点?”
清透的酒液被倾倒进琉璃盏中,淡淡的酒香浮动,四人对月共饮。
云青缇举杯:“中秋节快乐。”
她们说:“中秋节快乐!”
琉璃盏抵在一起,发出悠越绵长的“叮”的一声,明明圆月高挂于穹顶,酒意微醺间,不知是谁含糊出声:“但愿人长久——”
灯火逶迤,星辰错落,又不知是谁回了一句:
“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