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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儿时 ...

  •   曹老太太给楚照槿诊了脉,开了药方子,说是她肾水虚寒,肝气不足所致,萧国天热,国人喜食饮生冷,女儿家常有血脉凝涩不通之症。

      楚照槿答谢,留曹老太太在府里用饭,曹老太太以家务推辞,用了盏茶和果子便走。

      老人家喝着茶汤,心生感慨,絮絮叨叨,拉着楚照槿说了些庄衍怀小时候的事。

      韦玉君的生母是曹老太太的手帕交,韦玉君长大些了,曹老太太膝下无女,认了韦玉君做干女儿。

      后来韦玉君生育早产,胎儿孱弱,寻医无果,无奈之下,听了庙里老道的话,把胎儿送到了乡下庄子里抚养。

      没过多久,北燕进犯大鄞边境,庄悭和韦玉君领兵出征,多年未归,那个孩子亦未在长安城露面。

      庄衍怀离京的时候,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娃娃,待庄悭和韦玉君凯旋,从乡下接回他,已经过去了四年。

      那时候,小庄衍怀跟在韦玉君的身后,站在太医令的府门前,高大铜门下小小的一团,又黑又瘦,稚嫩的眉眼间有一片青黑,氤氲着病气。

      曹老太太想捏捏他的手,小庄衍怀一双明眸怯生生看着他,紧紧抓住韦玉君的裙摆,一言不发。

      曹老太太哽咽,摊开手给了庄衍怀一块透花糍:“好孩子,别怕,让我抱抱你。”

      庄衍怀看着那块透花糍咽了口唾沫,伸手去拿,在半空顿住,望着韦玉君的眼睛。

      韦玉君笑着点点头,他才拿起那块透花糍,吃一半,另一半用帕子包好,塞进怀里。

      他避开了曹老太太的拥抱。

      曹老太太忍着泪,吩咐下人布了一桌子菜,都是小孩子喜欢的,他吃得很无所顾忌,到最后扔了筷子,没有半分京城里王公贵子的模样。

      韦玉君想拦着,曹老太太摇摇头,让庄衍怀吃了个尽兴。

      父母亲领命为国出征,选了大义就顾不得小家,把他一个生病的小娃娃扔到乡下这么多年,孤苦伶仃,无人照拂。

      长安城里公爵人家的孩子们,哪个不是被家里锦衣玉食地养着。

      她真心觉得这孩子可怜。

      等走了,曹老太太送给了庄衍怀一篮子透花糍。

      小小的庄衍怀抱着那篮子比他脸大的透花糍,望着曹老太太眨了眨眼睛。

      他把篮子郑重交付到韦玉君手里,迈着步子噔噔噔跑上前,轻轻环住曹老太太的腰,毛茸茸的脑袋捧了一下,很快离开。

      庄衍怀体弱,曹氏是医学医学世家,曹家大郎去恭靖侯府给庄衍怀诊病,曹老太太很喜欢这个孩子,常跟着去。

      在父母亲人身边养了些时日,庄衍怀胖了些,个儿也高了,不过还是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眨着一双黑魆魆的眸子,不怎么说话。

      给他扎针,庄衍怀没喊疼,一碗又一碗的汤药喝下去,庄衍怀也没闹过一次脾气,药碗递到跟前,乖乖端过来仰头喝了。

      曹老太太还记得那次庄衍怀哭,也是唯一的一次。

      曹大郎换了个药性猛烈的方子,庄衍怀疼得出了一身冷汗也不喊一句,死死咬住下唇,等药性过去,嘴唇上留了深深的牙印,渗出细细密密的血。

      韦玉君心疼,守在庄衍怀床前,哭得肿了眼睛。

      庄衍怀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苍白的脸上挂着笑意,他冰凉的小手拂去韦玉君脸上的泪:“阿娘,别哭,我不疼的……”

      楚照槿错愕,曹老太太口中的庄衍怀,和她所认识的很不相同。

      曹老太太起身:“老婆子说这些,侯夫人切勿看着与行幼时可怜委屈自身。这孩子性子闷,又倔,有话憋在心里不说,夫妻之间最忌讳这些。”

      楚照槿点头,说自己记下了。

      曹老太太没让她送,楚照槿执意跟到了府门,望着雪地里远去的马车看了很久。

      夜幕低垂,万家灯火,星河一道横亘天际,暖融融的光晕落到地上,照亮了府门前的雪地。

      楚照槿想那个不顾礼数,在桌上扔了筷子,吃得狼吞虎咽的庄与行,他又黑又瘦的小身板,会是什么样呢?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总之,定是她不曾见过的样子。

      “隐戈,去衙门叫你们侯爷回来用饭。”

      隐戈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侯爷今日朝上奉了命去汝州查盐务,最少也要去个十天半月,眼看这几日雪大难行,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楚照槿点头,有些怅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说不上为什么。

      她伸手去接天上落下的雪花,很快在手里融成水痕。

      文章里谈雪,说是,撒盐空中差可拟。

      很有童趣的譬喻。

      楚照槿想到什么,淡淡的笑僵在脸上,她微微拧眉,攥着发凉的手,望向北边。

      那是汝州的方向。

      记忆里,不久以后,汝州会出件大事,这件事波及到朝中,一夜之间,死了很多人。

      今日初雪,楚照槿突然很想庄衍怀,盼着快马踏破朱雀街上的积雪,他能早些回来,和她坐在一起吃顿饭。

      -

      与此同时,精舍里的铜磬响了三声,小太监们踩着梯子,把红灯笼挂在檐下,看起来颇为喜庆。

      收起梯子时,屋顶的积雪松了松,鸱吻上滚下来一小块松散的雪球。

      “哎呦,可砸死奴婢了。”魏懋抱怨。

      用不得他动作,旁边的内侍就诚惶诚恐地伸着手,帮他扫去头脸上的积雪。

      何骢从精舍里推门出来:“你是嫌这雪下得不好?”

      语气是帝王应有的严肃,并无责备之意。

      魏懋待在何骢身边的时间,长到他自己都算不清年岁,何骢的一举一动,一喜一怒,他都有自己应对奉承的法子。

      他是皇宫大内的天使,天子使臣,是其眼耳鼻舌。

      魏懋给何骢披上狐裘,何骢摆摆手,示意不用。

      “圣上这话,奴婢哪儿敢啊,谁不知道这场雪是圣上在精舍里修行了快半月求来的,每日不吃不喝,奴婢都快心疼死了,还好上天有眼,看到了咱们圣上的诚心,降下了这一场鹅毛大雪来。”

      何骢望着漫天飞雪,抬了抬浓眉:“上苍有好生之德,不是朕的功劳。”

      瑞雪是丰年除秽之兆,成和二十六年的初雪迟迟不来,钦天监焦头烂额,何骢在精舍里斋戒修行,这场雪能下下来,靠的只能是何骢的恩德。

      “要不百姓都说圣上是贤德明君呢。”魏懋示意内侍撑开伞,给何骢挡雪,“娘娘皇子们都在宴上等着了,圣上也快去吧,莫为了政事,累坏了身子。”

      何骢抬步走进雪地里,魏懋佝偻着身子,跟不上他,双手伸直了,把伞举到何骢头顶。

      大殿里,乐伶鼓瑟吹笙。

      所有嫔妃行礼,齐声贺颂今日的初雪。

      魏懋笑盈盈侍立,何骢坐在那张纹路繁复的龙椅上,大雪的日头里,他衣衫单薄,常年服用方士炼制的养身丹药使体内火气淤积,他的皮肤生出热疮,时感燥热,奇痒难耐。

      何骢觉得不是坏事,没有人会觉得他身单体薄,而对他轻视或生出二心,他是个正值壮年的帝王。

      韦燕真起身,附和了几句初雪来的吉祥话,给何骢敬酒:“这些日子双喜临门,初雪下来,来年谷物繁盛,娴妃妹妹落了水,好在有惊无险,太医诊断有孕在身,这场雪啊,也是说咱们圣上的皇嗣繁茂,大鄞国运生生不息。”

      姜容漪点头莞尔,没有接话,继续进食赏歌乐,波澜不惊。

      何骢高兴,几杯酒下了肚,身上更加燥热:“朕听闻,是小庄侯的新妇跳入湖中,救下了娴妃,可有此事?”

      韦燕真笑开:“是呢,圣上高明远识,给小庄侯赐了桩好婚事。”

      何骢挥挥手:“恭靖侯府,赏。”

      当初,何骢在精舍里收到一封朔州来的奏折,八百里加急,是庄衍怀的请婚。

      小恭靖侯手里攥着兵,他的婚事,非同小可,何骢早就在为这件事做打算,长安城的皇室宗亲,他不可能让庄衍怀去娶这些贵女。

      一旦庄衍怀得到了这些宗族势力的支持,皇位不稳当,他必须杀庄衍怀,可惜北燕屡屡入侵,朔州还要用人。

      何骢想过把平乐赐婚给他。

      铜磬声里,何骢打开那封奏折,他大喜过望,压在心口的石头落了下来,呼出几口浊气,盘腿入定。

      庄衍怀想娶的是萧国公主。

      于大鄞这是最好的选择,于庄衍怀,除了一位发妻,他得不到什么。

      何骢很满意这个孩子,比他的父母更识时务,感念皇恩,恭顺谦谨。

      后宫子嗣单薄,那几个皇子,没有一个合他的心意,庄衍怀,比他那几个儿子要好。

      所以今日朝上,何骢把清查汝州盐务的事交给了小庄侯。

      何骢望着殿外的皑皑大雪,天际灰蒙,收回视线,席间一女子绰约婀娜,姿容冶丽,云鬓边的双凤卫珠步摇衬托着她的花颜,赤色的披帛垂在臂间,雍容闲雅。

      “贵妃今日头上的步摇,是与朕初识那日所戴。”

      李贵妃捂嘴含笑,眼波妩媚娇憨:“骢郎好几日没来臣妾寝宫,我还以为是骢郎忘性大,不记得臣妾了呢,想不到,骢郎还记得这种小事。”

      席间的不少嫔妃暗暗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胃里翻江倒海,一口吃食都下不了咽。

      圣上今日高兴,设了宫宴,她们哪个不是精心打扮过。

      李贵妃娇纵跋扈,进宫多年,不年轻了,后宫里新来的嫔妃,奈何圣上喜欢得恨不得捧在手上,李贵妃得宠,日日荣光满面,颜色姣好。

      她们去太后那儿哭诉,太后斥责过圣上,嘱咐圣上要雨露均沾,不能宠了那个,忘了这个,圣上应下了,谁知晚上还是去了李贵妃宫里。

      李贵妃背靠京中大族李氏,生下的儿子三皇子何邈博闻强记,体格强健,气势逼人,大有圣上年轻时的风范。

      皇后膝下的二皇子天生孱弱,是个药罐子,常年躺在床上下不了地的,风一吹就倒,就算是圣上的嫡子,拿什么和三皇子争。

      姜容漪腹中的那个生不生得下来还不一定,生下来了也比三皇子年幼许多,又命不好摊上了个书呆子的娘,成不了气候。

      嫔妃们整日受李贵妃的打压,却不得不服,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有时憋闷得紧了,跪到皇后娘娘宫里诉苦,皇后娘娘温良不争,总是劝她们忍忍,要多为圣上想想。

      姜容漪怀有身孕,不能吃酒,有诸多忌口,她干脆放了筷子,静静看着那些嫔妃脸上的神色。

      半晌,她收回视线,手掌轻轻搭着小腹。

      李贵妃起身,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初雪是吉兆,臣妾同骢郎要个赏赐。”

      “贵妃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李贵妃笑着承恩,把何邈拉到身边:“邈儿年纪不小了,臣妾想为邈儿择位皇子妃,臣妾思虑多日,辗转反侧,食不下咽,终是选到位合适的小娘子,就看骢郎允不允了。”

      何骢放下酒盏:“哦?贵妃看中了哪家女儿,朕给他们赐婚。”

      何邈作揖,神色昂扬:“回父皇,是方家嫡女,方四娘。”

      皇帝给三皇子赐婚的消息很快跨越整座宫廷,像是被北风送来,传得更快更远。

      男子面容清癯,形销骨立,在满是药味的屋室里,宫人默声,气氛凝重。

      脚边,碎片已经被宫人收拾干净了,黑色的汤药渗进了那块波斯地毯里。

      男子扶着桌沿坐下来,背影单薄。

      今日是大喜之日,举宫庆贺,他病弱之身,去了只会招致父王不悦,母后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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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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