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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贫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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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
爷爷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人却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回来了?过来一下,爷爷跟你说点事儿。”
爱芙妮把小女儿扒在祈夭身上的手扽下来,放他自由。等祈夭迈出去,又自己伸手拉住他袖口,蹙眉低声嘱咐:
“小夭啊,有什么事都好好说,说开了就好了。”
祈夭心里蔓出不妙的滋味,好在有身旁待命的人造人作为底牌,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他点头,“好。”
总归是死不了人的,不是么?
祈夭横揽着人造人进去,比平时还张扬些,似乎在给自己鼓气。
“祈夭,你……”祈爷爷见了叮铃咣当的人造人,一愣神,“古林还是卖给你了?我都跟他说过我不用的。”
祈夭的嘴绷成直线:“您都知道了?”
“哈,你这小鬼,眼里哪藏得住事儿?”
祈爷爷转瞬便接受了,懒懒躺在椅子中,被惬意包裹着,“哼,小伙子,我一眼将你看到底!”
面对臭屁小老头,祈夭只能好生哄着:“好好,这位厉害的老先生,跟我实话实说吧。”
“咳咳……我确实病了,但不算严重。你做事还是太冲动了些,一个字儿都不问我就自顾自去忙活了。”
祈爷爷咂吧咂吧嘴,不甚满意,“不过我也没想拦你,正好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你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挣出一个人造人,算勉强合格了,想必日后的生存也不成问题。老头子我啊,终于可以安心地去啦!”
祈夭皱眉,“另一副身子都备好了,还说什么‘去不去’的?”
“别急,乖乖,我不是去死,我去治病。”
祈夭眉头一松,知道野川没有治人病的医生,便问:“您要去城里?”
“对、对,去城里。”祈爷爷应道,“而且艾米儿也要去城里,她该拥有同龄的朋友,而不只是一只狗。这一点,我跟爱芙妮已经商量好了,我会和她们母女俩同行。”
祈夭一怔,上文全无自己的去向,他可怜巴巴问:“那我呢?”
“我们去的不是一个地方。你要去海城,是吧?”
“我原本是打算留在野川的…”
“不说原本,只谈现在。”
祈夭下意识攥紧双拳,一幕幕景象在脑中翻腾:厂长的疯癫行径、唐忆安的惨死、清道夫的威风霸道…种种这些,让他迫切地想做点什么。
他渴望去海城,一步步扎根、稳定、发展,再之后的事,他隐约看出些轮廓,但仿佛顾忌着太大的差距,不敢细想。
如果一个未成年的懵懂少年说想要救整座城的人于水火,未免也太天马行空,太可笑了,不是么?
于是祈夭闭口不答,只问爷爷要去哪,爷爷说他要去西边的青城。祈夭问为什么不去海城,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他确信自己可以把爷爷和爱芙妮一家都保护得好。
祈爷爷也不作声了,只盯着祈夭看。
老人眯起眼,模糊的视野像被水润过的毛玻璃,忽然清晰起来。他看祈夭担忧的眉眼,皱起的鼻头,微微下咧的嘴角;这样纯粹剔透的关切让老者露出食饱魇足的神情。
这孩子,像是一瞬间就大了。眼睫毛一忽闪,恍惚间就过去了十几年。
远在当年,我带他越过斑斓的干草地,踏进野川的时候,我就预想到了这一天——他终会离去的,而这时,我绝不愿成为他的负担。
离开我吧,祈夭,像你的父亲一样去闯荡,但不要像他一样误入歧途。
你是个机灵的,爷爷从不担心你成为下一个祈百川。但你又太纯良,尽管是我将你死死藏在安详的温柔乡,不让你看到那些真正的恶臭。
城市中的恶行细碎又频繁,就像呕吐出工业海滩上被冲上来的塑料渣,简直是对世界上所有生灵的不敬。
我曾经也尝试着反抗,灵魂开了口,但除了裂开的空壳碎片以外,便只有脓水流出来。
夭,你不一样,你从里到外都是灵气,爷爷信你。
夭,不要成为任何人的续集,成为传奇。
“至于我为什么不跟你走,你知道的,海城那地方既不适合带孩子,又不适合养老。反观青城——阶级已经明了,城主地位稳固,社会还算安定。我一个老头子,加上爱芙妮艾米儿一个大丫头一个小丫头,去不得太动荡的地方。海城还太年轻,你去过,应该知道那儿有多乱。”
祈爷爷感叹到。
“那家伙,真是乌漆麻黑的乱!乱到有人惨死巷头无人知,有人一呼百应赢粮影从;乱到可以出人模狗样的畜牲,也可以成就足够伟大的英雄……”
渐渐的,老者深陷进回忆中,嘴巴张合,但并不出声了。不久,他又自顾自意识到这点,轻拍祈夭的肩以表歉意。
祈爷爷目光复杂,将一生的波澜壮阔,颠沛流离都伏脉于这深邃的、灰蓝色的双眸中。
夭啊,爷爷有好多好多话想同你讲,但这些东西,自己经历一遍总比从一个老头子嘴里吐出来要来得生动有趣。我实在不愿再剥夺你难以预料的未来,只淡淡地嘱咐:
“我居此封闭了这么多年,仅通过报纸才对外界稍微得以窥探。外面的世界究竟怎样,海城究竟怎么样,我也早不清楚了。”
“但无论发生什么,不要愤世骇俗。你活你的,我活我的,说不定命运就会将我们引向相遇之处呢。”
祈爷爷轻轻揽住祈夭,干裂的唇落在耳边,“先理解世界,再宽恕它。”
祈夭半晌没说出话来,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此时的祈夭像个小孩,噢,他本来就不大,只是一直以成年人的身份自居。
以前,他以为爷爷老了、糊涂了,于是将整个家都扛在自己肩上。这么多年来,他实打实这么想,这么干,也干得不错。
他忽略了爷爷广博的见识,从小到大,祈夭的世界观的成型多是仰仗这位老人的谆谆教诲。现在一细想,在臭屁小老头的背面,早就静静立着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了。
自己早该意识到的——一个甘愿自掏腰包去日日关注那些“遥远”的社会之事的人,怎么可能只囿于一片沙土地呢?
祈夭知道爷爷的决策难以改变,没想着再犟下去,只稍微带着点埋怨,尾音上翘:
“您知道的那么多,偏偏不知道一份报纸真正几髓钱。这么多年来,还是只给我一髓去买报。”
祈爷爷又咳嗽两声,眉毛挤占额头的空间,眼睛无意睁大了几分,“…诶那个,小夭啊,听说你带来了俩朋友,稀罕事啊,不请来家里坐坐?”
祈夭努了努嘴,“我这就去联系。”
“顺便把人造人也捎回去吧。”
“古林那里买的东西,哪有能退的?您留着吧。”
“这么大个头,太不方便。”祈爷爷表情嫌弃,“实在医不好,我在城里买一个就是了。”
“说得这么容易,您有钱?”
“有点。”祈爷爷从衣服内兜里慢悠悠掏出那台老旧但光洁的光脑,点开个人账户。
【账户:祈丛笙】
【可用移动资金:1,238,744】
祈夭:“?”
他语气犹疑:“您确定您教我的读数法没错吗?”
爷爷贴心地把屏幕往前伸了伸,“你觉得这是多少?”
“一百二十三万八…”
“那没教错。”
“……爷爷,其实我觉得青城也蛮适合我的。”
“哈哈!”祈爷爷假模假样要踢他,最终没好气收回腿,“好啦好啦,臭小鬼,分你一半,好好去你的海城混去。”
“倒也不用,我就耍耍嘴皮子,没真心想要。”祈夭浅浅笑着,第一桶金的入账让他初步判断出赚钱的难易,“感觉钱不是大问题,至少我绝不会因为没钱而饿死。”
祈丛笙肯定道:“不错,离哪些什么场什么行什么什么会都远点,咱们荒郊野岭出身的人,个人生存确实不用太大开销。而且,没钱是鞭策自己努力的第一动力源嘛!”
“喔…是么…”
钱竟然这么重要吗?
祈夭再一次刷新对金钱的认知,扛起人造人,“我先把这个搁卧室去。”
祈夭思量再三,最终把人造人放在了自己床头,卡在墙和床头柜中间。这个地方属于死角,别人从窗外望不到,省的这玩意儿丑到无辜的过路人。
祈夭突然想起什么,抱着一丝侥幸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仅剩的两根D级抑制剂自由地滚来滚去,毫无阻碍。
行,钱全没了。
二条,真他妈有你的。
再之后,祈夭转身去约着与夏威尔两人碰面。门口的爱芙妮母女还在玩,艾米儿忘性大,此时鼻子虽然仍红彤彤的,但嘴已经笑开。爱芙妮望着祈夭,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几下,不知道该落到何处。
“Auntie,”祈夭主动对爱芙妮说,“之后劳您多照顾照顾老爷子了。”
“我尽力。不过我目前就给他买了两天的报纸,烦都快烦死了。”
爱芙妮一阵暴躁,转而突然变得温柔,“诶,小祈,你们都聊通了?没太伤心吧?我们仨不是不带你,是你爷爷说…”
“说什么?”
“他说你迟早要离开,而冬天是个适合离别的季节。”
祈夭垂眸,心里早就平静下来,“好没道理,不过,祝你们一路顺风。”
“你也是,”爱芙妮顺了顺那头白毛,母亲一样慈爱,关切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今天吧。”
“这么急啊?”
“现在已经是冬天的尾巴了,再过几天,就不是老头子钦定的‘分别季’喽。”
祈夭俏皮地耸了耸肩膀,左手跨过爱芙妮,右手揽着艾米儿。
“分开了也要好好生活。”
爱芙妮眼中含泪,祈夭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话虽没直说,但论谁都知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艾米儿还不知道离别为何物,正为即将到来的“出游”而兴奋着,在他怀里蹦蹦跳跳,嚷道:
“哥,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有空别忘了找找二条!”
祈夭暗暗咬牙,应下来:“…好。”
祈夭与夏威尔通过光脑联系上,接应两人往家的方向走。
“给你们寻了个住处,估计再过几天就空出来了。”
祈夭把自家房屋的平面图画出来,上传到光脑的共享平台,以便给两位介绍。
“有两间卧室,这是厕所,这是庭院,这里可以搬个椅子晒太阳。”
“床的话,没有床垫,就是几层报纸上再铺了点干草。不过每年四月可以去南三里的地里拔草,那里土还厚点,有不少野草,但别拔完,留几根,下一年会再长出来。”
夏威尔打断:“祈夭。”
祈夭反应过来:“噢,你们是不是不用睡觉来着?”
夏威尔继续道:“祈夭,我们想跟你一起回海城。”
“什么?”祈夭愣了愣,“我还以为……好吧,不过我没想到这话竟然从你嘴里说出来。”
他以为至少是冬青来说。
“我也没想到。”夏威尔吐舌,“没办法,栽了。”
冬青轻笑一声,“那还用过去吗,要不我现在就叫车?”
“过去一下吧,我爷爷想见见你们。”
夏威尔震惊:“他老人家也在这儿?”
“昂,不光现在在这儿,十年前也在。”祈夭见状,索性借机解释清楚,“都说了我不是什么少爷,你看,哪家少爷全部身家只有两万的?”
祈夭把光脑撇向他们,上面明晃晃一行数字。
【可用移动资金:20,000】
“天呐!”
祈夭一拍脑门,“噢,不是,还有一些。”
夏威尔松了一口气,“吓死了,我就说……诶,少了几个零?”
祈夭摩挲着从衣服兜里掏出来几张零碎的纸币,更正:
“是两万零两百五十三。”
好具体...通过列数字的说明方法让他贫穷的真实性又增加了几分。
夏威尔一口气没喘上来,拧着眉头良久,最终好笑地轻轻摇头。
“祈夭,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光脑自动待机,祈夭跟黑色屏幕上映出的自己对视。
“目前来讲…我是一个贫穷且并不慷慨的人。”
祈夭把钱叠整齐,又揣回兜里,“所以,等见过老爷子后,还要麻烦你们多等我几刻钟。”
“你去干嘛?”
祈夭轻笑道:“人人都说吃亏是福,这种福气,我当然不能独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