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391、十二月一

　　虽然刘禅嗣本人不曾有过教学经验，但凭借在楚平咽气前一刻继承来的记忆，他十分高效地完成了教案，并把枯燥乏味的知识讲得生动有趣，收获了全体学生的一致好评。看着他站在讲台上熟练地讲解鸡兔同笼问题，坐在底下的史佩均忍不住思绪飘忽，想起了在管控局内部系统中，查询到的刘禅嗣的档案。
　　刘禅嗣，1983年生，与其姐刘婵娟差了五岁。他们的父母在外企工作，家境优渥，是邻里眼中标准的完美家庭。然而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刘禅嗣在他十二岁的某个雷雨夜残忍杀害了双亲，并将他们的尸体肢解成数块，取其中一部分尸块，一针一针地缝合起来，组成一具不伦不类的东西。之后，他甚至还帮它擦干净身子，给它穿上衣服，再把它放到客厅的座椅上，摆好姿势，与自己一起用餐。
　　当时，刘婵娟已离家外出一段时间，故而幸免于难。在刘禅嗣被抓获前，他用同样的办法残杀数人，率领自己的“得意之作”出来夜游，物色新的猎物。似乎对于他而言，由他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比活人更出彩，也更值得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正当史佩均迷失于沉思之际，脑门上突如其来的一阵疼，把他的意识被拉回了现实。他捂着痛处抬起脑袋一看，只见本应该在好好听课的学生们都回头望着自己，讲台上，楚平收回掷出粉笔的右手，温声提醒道：“小史同学，上课不能开小差哦。”
　　教室内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史佩均不悦地抿了抿唇，闷哼一声撇过了目光。
　　下课后，几个孩子围着史佩均，好奇地问：“喂，史佩均，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楚老师啊？”
　　“就是就是。你不会喜欢楚老师吧？”
　　史佩均当即骂了回去，“大人的事情，你们小孩子少管！”
　　楚平慢悠悠地走过来道：“史佩均跟着我，其实是在监视我。”
　　“监视？为什么？”
　　“防止我给你们灌输奇怪的思想。”
　　孩子们面面相觑，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史佩均不耐烦地咂嘴，站起来把他们都赶走了，“下节是体育课，快都给我下去！”
　　看着这一只只灰溜溜逃跑的背影，史佩均不禁觉得非常有必要加强他们的思想教育。而在一旁看戏的楚平却忍不住笑出了声，换来史佩均极为不满的眼神。
　　“你笑什么？”
　　“果然，你不擅长应付小孩子。”
　　“那又怎么样？”
　　“没。”
　　楚平说罢，笑眯眯地出了教室。史佩均默默跟在他身后，满脸的不愉快。
　　正如楚平所说，史佩均之所以时常跟在他的屁股后面，纯粹是出于提防——尽管目前能够暂时判定他不会直接伤害和玉笙的生命安全，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使什么手段肩接妨碍希和项目的发展。在弄清他的真实想法和目的前，他不能有一丝松懈。
　　对于史佩均心里的小算盘，楚平自然是一清二楚。不过他并不在意，相反，他还十分享受有一个专属跟班的感觉。行至花坛边，他停下脚步，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直盯着草丛。不一会儿，一只形如蝌蚪的不明生物蓦地从中跃出，蹦到了他的头顶上。紧接着，另外两只也从不同的方向跑出来，讨好般地绕着楚平转圈圈。
　　楚平把头上那只拿下来捧在怀里，撸猫一样挠了挠它的肚子，痒得它一边摇摆四肢和尾巴，一边“咯咯咯”怪笑。史佩均是不明白这四不像有什么好玩的，站在一边不屑地翻白眼。
　　“说起来，”楚平回过身，含着坏笑道，“它们身上，有我的味道。”
　　刹那间，一股恶寒蹿上史佩均的脊背，令他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然而这充满嫌恶的反应却让楚平笑得更开心了，进而像逗小孩似的把手中的畸形体举了起来。
　　“我手上这只是一号，左右两边分别是二号和三号，对吧？”
　　史佩均感觉自己现在急需冷静冷静，“……都是那群小屁孩擅自取的。”
　　“很好的名字。一号短尾，二号腿短，三号头尖，简直一目了然。”
　　“刘禅嗣。”
　　“嗯？”
　　“你为什么杀了你的父母？”
　　楚平笑容一凝，把手放了下来。
　　“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我也同样手刃了父母，就能让你追着我不放吗？”
　　“……”
　　虽然楚平的表情没有明显变化，但史佩均能看出他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遂陷入了沉默。感到兜中手机一振，他摸出来一看，是文菁发来的消息。
　　“文校医有事找我们。”
　　“那就走吧。”
　　楚平放下一号，率先朝医务室走去。史佩均立即跟上。医务室内，看人都来齐了，文菁也就说明了叫他们过来的原因，“近一段时间，我发现牙牙的状况似乎不太对，所以就把他叫过来额外做了血检。结果显示，他的异肽素水平异常升高，有异能力失控的风险。”
　　和玉笙心一沉，“怎么会这样……”
　　史佩均沉着地问：“原因呢？”
　　“恐怕是上次事件的影响。”文菁面色凝重地说。由于担心有孩子留下心理创伤，她特地加强了对他们的健康状况监测，这才发现了牙牙的问题，“我听和牙牙同宿舍的孩子和宿管说，牙牙最近晚上经常做噩梦，呓语时好几次提到‘怪虫’之类的字眼。”
　　楚平疑惑不解，“怪虫？”
　　虽然这家伙不可能不知道，但史佩均还是配合着简要说明了一下。楚平听了，不由得感叹：“没想到，居然发生过这种事情。”
　　史佩均懒得对他的演技予以评价，问文菁道：“既然如此，有必要给牙牙进行一次全面的检查，并把他单独隔离起来。”
　　和玉笙固然于心不忍，但一想到其他孩子的安危，便只能紧紧咬住嘴唇，以防说出于事无补的反对话语。史佩均明白他的忧虑，又补充道：“当然，也不能太突然，万一刺激到他了，反而会恶化状况。”
　　楚平提议道：“要不趁他午睡的时候，把他带走吧。”
　　话音一落，史佩均倏地被一种没来由的奇怪感觉袭中。他怔了怔，丢下一句“出事了”，忙不迭朝操场奔去。和玉笙与文菁惊讶地对视一眼，连忙追了上去。唯楚平慢步走出医务室，斜身倚靠墙壁，唇角勾起一抹轻笑。
　　操场上，大片飞虫来袭，吓得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分散开来，拼命挥舞手臂驱赶。所有人中，属楼莲速度最快，于是他就反复来往于虫群之间，把被困的孩子们送到有墙面和门窗保护的器材室里。然而飞虫专盯人多的地方，甚至还会像追踪导弹一样专门盯着某个人叮咬，因此单凭他一人和其他教职工的协助远远不能救护全场。眼见着一波黑压压的飞虫正在快速逼近一个摔倒在地的男孩，霎时间，两根水柱拔地而起，将乌云般的虫群冲出两个空洞，随即一把“嗞嗞”响的电锯将其一分为二，给男孩爬起来争取了时间。
　　“橙橙，快带天天离开，我掩护你们！”
　　小潮说罢，挥动电锯不断抵挡飞虫的攻击，脚下是一阵阵虫子被踩碎的声音。橙橙立刻牵起天天的手，一鼓作气地迈开步子，把背后全部交给了小潮。就在他们安全进入器材室的那一刻，一只虫子悄悄钻进小潮的裤腿一咬，疼得他浑身一个激灵，以至于露出了一瞬间的可乘之隙。其余飞虫则像是提前串通好了一般，纷纷趁机附上他的皮肤吸血，使他倒在地上来回打滚。
　　“小潮！”
　　见势不妙，楼莲急忙想去救援，奈何他也被好几只飞虫咬住了，情急之下用手一扯，竟扯出了一掌的鲜血。与此同时，赶到现场的史佩均左右张望一下，将目光锁定在了独自于不远处缩成一团的牙牙身上。后一步到达的和玉笙面对着这惨不忍睹的一幕，不由得咬紧牙关，取出了能够从根本上化解这场危机的监护器。然而不等他开启紧急模式，史佩均蓦地将监护器从他手中夺过来，代为下达了这一指令。
　　随着抑制剂被注入体内，牙牙瞬间昏迷了过去。随即，虫群宛若失去了方向一样原地四散，叮咬小潮和楼莲的虫子也慢慢飞走了。史佩均把监护器还给和玉笙，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拿粉笔给学生写板书的手，就该干干净净的。”
　　和玉笙无言接来，心里极不是滋味。检查完小潮和其他伤员的伤势，文菁道：“放心吧。那些虫子看起来凶猛，但并不带毒，抹几天药膏就行了。”
　　和玉笙由衷松了口气。
　　“那么如今的问题，就只剩下牙牙了。照这情形，都可以申请送他去管控局的观察室了。”史佩均说着，悄悄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和玉笙，思索片刻，回头一瞥在器材室门口眼巴巴地望着这边的孩子们，又道，“文校医，你的评估呢？如果把他单独带走的话，这儿的气氛怕是也会一落千丈。”
　　“或多或少肯定会有影响的。”文菁考量道，“不过，从无人受重伤这点来看，牙牙应该是有意识地保留了几分，并没有达到必须被送走的程度。”
　　史佩均等的就是这句话，“要不，今晚先看看情况，明天再决定吧。”
　　文菁点了点头。
　　“你说呢，玉笙？”
　　和玉笙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那其他学生的情绪安抚就交给你了。我和文校医先去安置牙牙。”
　　医务室旁，有一间做了特殊处理的教室，可用于短时间隔离有失控风险的异类。史佩均抱着牙牙走进隔离室，把他放到床上，由文菁给他换上一个新的监测手环，再在平板上对相应的检测程序进行调整。不一会儿，监测器的屏幕上显示出了牙牙目前的各项生理指标，看情况，确实还有回旋的余地。
　　“牙牙是情绪型异类吧？”
　　“嗯。虽然药物可以起到一定帮助，但如果心结不解的话，刚刚的事情随时都可能重演。”
　　“那也只能先等他醒来了。”
　　“这里有我。你去帮和老师吧。”
　　“好。”
　　走出隔离室，史佩均一抬头，便看到了楚平。知晓他是专门在这里等自己，史佩均也就不废话了，“你一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了？”
　　楚平装傻道：“知道什么？”
　　“还在医务室的时候，我脑海里忽然闪现了一幅画面，和我跑到操场之后看到的一模一样。这，就是究体的能力之一吗？”
　　“你是在怪我不早点提醒你？”
　　“没有。能够预见未来，并不等于必须去阻止即将发生的坏事，无论是究体还是普通人，总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只是，我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当初你把脸皮给我，是因为已经预料到你自己会死在那场爆炸中了？或者说，我是你用来复活自己的工具吗？”
　　史佩均平静地注视着楚平，试图从他的眼神获得答案。楚平默默回视着他，没说话。
　　其实这个问题，只是史佩均一时心血来潮罢了。他压根儿就没奢望对方会老老实实回答，所以也没有追问下去——从始至终，他都搞不懂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而行动。大抵在他眼中，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拿来打发时间的消遣品吧。
　　“等牙牙这边搞定了，我不会每天都来学校了。”史佩均转过身，“我会让一号二号和三号替我监视你的。”
　　“你生气了？”
　　“没有。只要你不做任何会伤害他人的事情，我就可以当作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不过话说在前头，你可不要因此到管控局来找我。不然，我是绝对不会管你死活的。”
　　“我不会死。”
　　意料之外的话语，令史佩均惊讶地回过了头。见对方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笑，赞同道：“你确实不会死。就算死了，也能复活。”
　　楚平：“……”
　　忽然间，史佩均觉得这样就好，毕竟自己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没必要弄清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或许，也根本弄不清楚。
　　史佩均如此想着，向教学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