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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别样风景 ...


  •   人跟人不一样。这个世界,总有人活得不一样。
      就在邹名兰满是期盼之时,她的面前,来了一人。
      沈梅来了。
      沈梅在邹名兰到了半海之后,找了个周末,特意从县城赶来。
      走进半海供销社,她习惯性地走进财务室;人在财务室,财务室告诉她,财务没有邹名兰,要找人,她在一楼的营业室。沈梅愣了愣,折身下了楼。
      走出大门,转了个身,她一眼看到了营业室。
      人未进营业室,里头光线昏暗。她极不适应满是泥浆的地板,地板湿湿的,她小心地看着脚下不打滑,举目四望,搜寻着邹名兰在哪里?
      营业室两层楼高的巨大横梁,悬在每个人的头顶;一堆巨大的化肥袋子,鼓鼓的,在横梁之上。再往下,一台台上了年头的乌黑木质货柜布满每一个角落,摆的是一包包的农药。
      她人在门口收银柜台前,迎面而来的是,除了潮湿的气息,便是刺鼻的化肥、农药味道,将进入其间的每一个人,浸袭全身。
      沈梅用手在额头张开,摭挡外头眩目的强光,找着邹名兰人在哪儿?实在看不清,她问收银柜台前的女孩:
      “请问,邹名兰在哪里?”
      在接力式的传唤声后,邹名兰走了出来。
      看到沈梅,邹名兰愣住了。
      一段时间不见,沈梅依旧光鲜亮丽;而邹名兰,全身包裹在青灰色的大围裙里,像棕子似的;一张脸罩在白色的棉布口罩里,只剩下眼睛和额头;一双齐膝的胶鞋,踩满星星点点的泥巴。
      “名兰?”
      沈梅的嘴巴张大了,掩饰不住的吃惊。不知想过多少遍的问候,出了口,咽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惊叹:
      “你在这里啊!”
      “沈梅,是你啊?”
      声音低低的,带着劳作的疲惫。
      正要来一个大大的拥抱,邹名兰下意识地将一双脏手,缩了回去;沈梅的手,悬在半空。
      场面多了尴尬。
      一个男子上前,开了口:
      “这位,就是邹名兰?”
      邹名兰这才注意到,和沈梅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男子。男子个头不高,一身儒雅的米白色西服。一副金丝眼镜背后的眼神,不离沈梅左右。
      此人是谁?从两人并不设防的距离来看,邹名兰敏感地意识到,两人关系近,或许,是她的男朋友?
      果然,问题很快被证实了。沈梅主张地介绍:
      “哦,对了,来了半天还没有来得及跟你介绍呢,他姓唐,叫唐亚明,是我朋友……”
      唐亚明向邹名兰伸出了手:
      “自我介绍下,我在县医院牙科上班,是名牙科医生。只是,我不准备在那里干了。这不,要是梅子同意,我会跳槽,去开个牙科诊科,单干。”
      “哦,谢谢你们来看我……”
      邹名兰伸出手,和他浅浅握了一下,很快移开了。
      三人上了宿舍。
      一番小谈过后,唐亚明是沈梅的恋人。他不停地说着“跳槽”,让邹名兰新奇。是啊,自己一会在县城,一会就又到了乡下,工作还朝不保夕呢,可人家,早已经厌倦了单位,已经打算想着出去闯一闯了!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别来我同学面前瞎得瑟。不要在谁面前,都说这话。县医院有什么不好?每天上够八小时,其余全自己支配。别净说些摆着,”沈梅白了唐亚明一眼,转眼对邹名兰道:
      “你别听他乱说。他想跳槽,可还我没同意呢!”
      “是是是,听你的,听你的。这不是来找你同学了嘛——那你,顺便也问问人家的意见。”
      说着这话,唐亚明冲邹名兰使了个眼色,是带着央求的那种:
      “待会,你劝劝梅子,别老思想了,总想在一棵树上吊死。县医院有什么好?比我日脓的,人家早跳槽、早发财了。我要是不跳出来,等以后我们结了婚,孩子的奶粉钱都没有。”
      “呸呸呸,想得美!你大白天做梦——尽想好事。还结婚呢!要结,你跟别人结去,少来。”
      沈梅的脸上,掩饰不住洋溢着的幸福。而邹名兰的心头,闪过一丝的失落与不安。
      一种羡慕且带着不甘心的滋味,上了邹名兰的心头。是啊,要是换以前,要是自己也和沈梅一样,在县城朝九晚五,不为工作愁,成天乐呵呵的,虽然彼此间都到了找男朋友的年纪,可谁也不用如此敏感——可如今,沈梅不仅人在县城,工作稳如泰山,又多了位追求者——人与人的区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邹名兰的心头,别提有多辛酸。
      看到邹名兰晴转多云,沈梅支假意支开了唐亚明:
      “要不,你到外面转转,逛一逛,让我和名兰说上几句话?”
      唐亚明识趣地下了楼后,沈梅道:
      “你没做财务?”
      “哪能呢。财务有人家老会计把着呢,哪能轮到我。能当个营业员不错了——唉,我在学校的专业,算是白读了,可能这辈子也用不上。”
      “那,你还能不能回县城去?”
      “回不去了。有华三定他人在,不可能让我回的。除非,我找个跟你一样的男朋友,有本事,能跳槽……”
      “你别提他,整天想着发财、跳槽。你想想,他好不容易读医学院四年,家里为供他和妹妹读书,穷得叮当响,就算是甩个大石头进去,也砸不到一样好东西。好不容易四年出来,进了县医院,牙科的工作也不差,怎么单干?他这多年的书,白读了?算了,我们姊妹们好不容易见个面,不谈他。说别的,你也该谈个恋爱,找个伴了。省得一个人孤独。”
      “我在这种鬼地方,穷得饭都扒不上嘴,有谁敢要?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好好跟你的唐亚明谈恋爱,我看他对你挺好的。”
      “看你说的。当年你在我们学校,不说是校花,好歹也算得上是我们班的班花。几个男生都想追你,要不是你拒绝,早成了。别因为现在工作不顺心,就说不找男朋友。不是有句话吗,叫做‘有份好工作,不如有个好老公’。我看你该找个人结婚,活个样子出来,气气他一家姓华的!实在怕这个地方小,挑选的人少,那,我跟你介绍几个,你看怎样?”
      “算了,暂时不考虑。一个华继伟就让我差不多几个月回不过神来了,哪有什么心思找什么男朋友?”
      邹名兰越是神情默然,沈梅越发不忍心。她左拖右拽,让邹名兰不得已请了假,和她上了县城。
      三人在县城吃过饭,为留邹名兰住一晚,沈梅和唐亚明分头张罗,要找来昔日的同学聚一聚。
      不多时,贺红明,邓三江、王志山很快赶来。
      一盘点,几个同学算是碰了头。
      为助兴,唐亚明叫来了他的妹妹唐亚芬。
      唐亚芬是几人在地区财校的同年毕业校友。她分工后进了县电力公司,如今在电力公司上了班。她一来,看到人多,当即提议:
      “大家好不容易碰个头,总不能在这里干坐着不是?为什么不找家歌舞厅去乐一乐呢?”
      提议得到不少人响应。人人簇拥心有不甘的邹名兰,去了一家歌舞厅。
      歌舞厅里灯光摇曳,全是帅男靓女。轻柔的音乐,粉红色的包厢,精致的果盘,热情有加的服务员,充满莺歌燕舞的欢快气息,令人陶醉。
      这一晚,唐亚明向沈梅求了婚。
      当着众人有面,他单膝跪地,举高了一枚金黄戒指,伸向沈梅。
      沈梅一脸娇羞,在众人的热烈欢呼中,戴上戒指,接受了求婚。
      随后,沈梅没有食言,像是变魔术一样,叫来了一位小伙子。小伙子一身西装革履,没有做作、没有扭捏,大大方方来到邹名兰面前,邹名兰羞红了脸。
      沈梅郑重拉过两人,像拉郎配一样,将两人的手牵在一起:
      “这位是唐亚芬同事,这位是我同学。我介绍你俩认识,你们从今晚起好好处。希望你们早结同心,就像今晚我和唐亚明一样……”
      小伙子热情似火,邹名兰局促不安。
      一阵坐立不安,她不管沈梅如何劝她、拉她,一个人逃也似地丢下所有人,回了半海。
      一路上,她整个人凄惶地对自己说,我不属于这个地方。一切繁华和温馨,以及不着边际的明天,统统与我无关……
      回到半海,她终归落寞。
      日子在冷落与寂寞中,一天天度过。
      她在半海数着月份和日子,不停地告诉自己,半海才是她的家。她要在这里,继续日复一日的煎熬,熬过今天,熬出无法预知的明天。
      不知多少时日过后,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半海的平静。
      这个人是邹名兰认识的普艳艳。
      普艳艳是卫生院新人。她和邹名兰同届毕业。相同的是,两人都到了半海;不同的是,两人在地区学校读的是不同学校,如今干的也是不同的工作——普艳艳晚邹名兰一些时日,从县城附近调过来,到乡卫生院当了一名护士。
      来半海后不久,普艳艳的名字,被一传十、十传百,传开了。
      她被夸上了天。
      街头巷尾,多了对普艳艳的评头论足。
      喋喋不休中,她的美貌和艳丽,仿佛暮鼓晨钟,多了红尘旖旎,在半海的这个夹皮沟,流淌着,疯传开来。平静如水的半海乡,如同抛下一颗巨石,激起了阵阵涟漪。
      火助风势,火借风势,她的名字,如同一把火,烧得旺旺的,一时成了乡里名人。名人是平淡生活的调味品。一时间,普艳艳成了半海乡人津津乐道的对象。
      时间已是秋收过后。
      乡街道巷陌稀缺的水泥路面,成了打谷场。黄澄澄的稻谷,静静地铺满了每一条街。丰收的稻谷给了丰收的喜悦与沉甸。
      偷着闲,派出所所长挑了粪桶,晃晃悠悠地穿过晒谷场,去往自家的自留地。他的腰间别着晃眼的对讲机、崭新的BP机,闪亮的手铐。人人遇上他,和他打着招呼,死死盯向他的腰杆。
      派出所长过后,一位女士款款走来。
      她一袭长裙,头顶黑色斗笠,手戴雪白手套、全是欧式女人的洋气;神秘的脸颊被垂下的黑纱遮盖,在一颤一颤的抖动间,若隐若现,像极了走路带风的侠女。
      从乡卫生院的大门走出,她径直走向县城方向的微型客车。
      她不是别人,正是众口一词的“大美女”普艳艳。
      普艳艳的身后,多了不一样的回头率。侠客的装扮,欧式女人的高贵典雅,透着不一样气场,闪着耀眼光芒。一出现,抓住了不少路人的目光。好奇的、赞美的,嫉妒的,甚至闪着绿光,不一而足。
      她气闲神定,款款前行,袅袅娉娉。
      路人的眼光与她无关。她享受眼前的一切。一抬头,仰天高傲。仿佛在她的脚下,不是坚硬的水泥路面,而是平坦的腥红地毯。
      一双双目光,齐聚而来。女人们的唾沫、口水,她浑然不觉,踩在脚下,碾得粉碎。甩在身后的,是飘荡在太阳底下的谷毛与尘灰。
      只有普艳艳自己知道,出门前,她遭遇了怎样的糟心事。
      一幕一幕,让她面色惨白。
      院长在扯着嗓子,在一次次叫她。
      最后一次,他的脸拉得更长了。一张口,又是让她管好自己,莫让卫生院全是你的电话!
      院长的不讲理,普艳艳忍不住了。她不想得罪领导,更不想做沉默的羔羊。在平息了怨气后,她赔上笑脸,柔了声:
      “领导,咱们卫生院的电话号码是公开的。要是有人打电话进来,不能都怨我吧?”
      院长的话里带着气:
      “那,以前你没来的时候,我们卫生院怎么没有这么多电话?那么静般(笔者注:静般,本地方言,安安静静的模样)!你怎么说?”
      普艳艳不想正面回答,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回怼了一句:
      “电话不是我让人家打来的。”
      院长火了。他脸色涨红,想发作又顾及着身份。忍了又忍,他最终爆发了:
      “要你收敛点,你还不可理喻?要是你不这样,那些当兵的,怎么会一个个地,把我们卫生院的门槛,都给踩烂了?难不成,电话占线、一直响,是我让他们打来的?照这样下去,我们卫生院还成是个什么单位,什么样子?难不成,卫生院要成你的话务室!”
      普艳艳心下委屈极了。要不把这事说开了,我还不成害人精?她提高了声音:
      “我再说一遍,电话不是我让打来的。”
      院长火了。他成了大声嘶吼:
      “不好好管自己,反倒顶撞起我来了?真是臭马肉逗苍蝇!”
      “恶语伤人六月寒”,“臭马肉逗苍蝇”像是一把刀,冰冷地扎进了普艳艳的心,让她一时五味杂陈。这个世上是不是墙倒众人推?我可不想到这个该死的地方来!你们不为自己遮风挡雨也就算了,连你院长也拿我当罪魁祸首!你不为我说句公道话,还要落井下石、无端指责?要我管好自己,难不成我还得感谢你院长为我画饼、感谢长嘴护士长为我埋雷,感谢同事给我甩锅?我落难至此,你们还要我怎样!
      她泪奔了,捂着脸,跑回了自己的小宿舍。很快,她“哇”的一声,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脆弱的神经照进她痛苦的曾经。曾经的痛苦像是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每每触及,心中的痛楚,像是缝合的伤口被撕裂一样。
      毕业时,她分工的不是这家卫生院。一分配,她分到了县城附近的一家卫生院。
      卫生院在县城周边,条件优渥,一时羡煞了分工穷乡僻壤的同学们。她为此着实庆幸了一阵子。谁料,这头的热乎劲还没有捂够,那头,领导找上门来。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分到这家卫生院,全拜一位有来头的人物。他看上自己,想将她许给宝贝儿子,这才将她留在了这家卫生院!
      再后来,她的面前,来了那位公子哥。
      公子哥一脸青春痘抖动的尊容,让她心生厌恶。她回绝了。
      不想,噩梦从此开始。她被一脚踹到了这里!
      人在半海乡一天,普艳艳就一天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该变的就该一成不变。有些东西无法改变。不变的,当数自己这身皮囊。是的,它是父母给的基因。只是,她没有想到基因如此强大;更没有想到,一切丑恶如影随形,不期而至。
      很快,她新报到的卫生院,少了往日宁静。
      一拨又一拨不认识的男人们,纷至沓来。特别是附近驻地部队的兵哥哥们,不时前来,一不小心,往她宿舍钻,甚至留下一堆香烟、打火机或者其他小东西,将她桌子、抽屉塞得满满的。不死心的,还会记下卫生院电话,不时骚扰,让电话不断,招致院长发火!
      回想这些,普艳艳心头酸楚。
      做人难,难做人!要不是父母给她这身皮囊,她完全可以像天底下众多知性女生一样,靠一双手过活,过上与世无争的生活。不想,一切非她所想,被贬到这个完全像夹皮沟的地方不说,还得时时遭受包括院长在内的白眼!
      坐在梳妆台前,她看向镜子中的自己,不断问自己:
      “难道,这是我的错?”
      许久后,她释了怀。不论经历了怎样的忧伤,她要化最精致的妆、穿最爱的衣裳,活出自信,活出光。
      一番梳妆打扮,她出了门。
      普艳艳这一趟,去了县城。
      在县城,她找到了追求她已久的武警。武警以他有力的臂膀,将她依在怀里。这一刻,普艳艳忘却了身后的不堪。
      他给了她一个安全的港湾与依靠。
      半海乡的街头,多出了一道靓丽风景。
      一对热恋中的情侣,男的一身武警戎装,英姿飒爽;女的一袭长裙,风姿绰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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