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夜水岚

3、前世今生

　　“联姻？”

　　“是的，”回纥内城夏宫内，赫连越青在殿上微微一笑，唇边隐隐含着几分不羁，“我国陛下素闻回纥公主貌美且慧明，故派臣等贸然求之，还请可汗能应允，陛下必以子婿之礼以待回纥。”

　　端坐于上位的可汗佐登里眼底有片刻的讶异，随即朗声一笑道，“这自然是好事，但也需从长计议，使者远道而来，不妨先在驿馆内休息数日，正是年关上头，草原大会也颇为热闹，使者也可去瞧瞧，必不虚此行。”

　　底下赫连越青却有些迟疑，侧首，与身旁之人对视一眼，方抬起一张英武的脸，微一笑道：“如此便多谢可汗了。”

　　送走北辽使臣，大王子佐仁裕匆匆回宫，入了宫门转过廊角，隐隐听得几声急切的脚步声，回头一瞧，却只见一抹青色衣袖下摆迅速隐入拐角处，佐仁裕微微蹙眉，疾走几步，朗声唤了声：“左左。”

　　廊下的人见躲无可躲，只得转过身来，一双眼眸灵气逼人：“哥哥，”展眉嫣然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依玛，”佐仁裕却并不看她，只转身皱眉训斥一旁的侍女，语气微带严厉，“你是怎么照顾公主的，如今都什么时辰了，这个时候才带公主回宫？”

　　“依玛知错。”一旁的侍女急急跪下去，脸色霎时发白，显然极是害怕。

　　“哥哥，”尤迦看着不忍，伸手挽住佐仁裕，娇笑道，“哥哥就别为难依玛了，左右都是我爱玩，不关依玛的事。”

　　佐仁裕这才看了她一眼，微微叹气：“好了。”尤迦盈盈一笑，眉间的璀璨便淡了佐仁裕的火气，他瞥了眼跪着的依玛，淡淡道：“公主爱闹，身为她的贴身侍女要懂得规劝她。”

　　依玛连忙应道：“是。”

　　“好啦，好啦，”尤迦闪了闪大大的眼睛，嫣然道，“以后我会注意回宫的时辰的。”

　　进了寝宫，依玛服侍她换了寝衣，宫人们便依次退了下去，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尤迦和依玛。依玛这才拍了拍胸口，有些余惊地抱怨道：“公主，今儿个在摔跤台可吓死奴婢了，要是让大王子知道——”渐渐便低了声音。

　　“笨依玛，”尤迦却是回头一笑，“你以为大哥真不知道么，”她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道，“你仔细回想回想他刚刚对你说了什么话。”

　　“呀，”依玛这才微微惨白了一张小脸，良久方诺诺道，“大王子生起气来也可真真吓人的。”

　　“哦，”尤迦眼眸一转，忽然起了逗弄之意，盈盈笑道，“前段时间依玛可不是这么说的哦。”

　　“哎呀，前段时间葛邏祿部的思貊王子来宫里，既傲慢又无礼，又动不动发脾气，咱们的大王子自然是比他好，”依玛抬头瞧见尤迦眼里促狭的笑意，脸上刹时红成一片，跺脚道，“公主就会取笑人。”

　　“不过说起来，大王子知道了这事也没怪罪公主，”依玛端了盆热水，绞干了帕子递给尤迦，娇憨道，“大王子对公主真真是极好了呢。”

　　尤迦将帕子盖在脸上，闻言怔了怔：“是么？”

　　“可不是，上次思貊王子有意来求亲，大王子见公主不喜欢，也不是帮公主挡了回去么。”依玛将寝殿收拾完毕，低声问道，“公主要睡了么？”

　　尤迦点了点头。

　　依玛便走过去吹灭了灯火。

　　四下顿时一片漆黑，尤迦不禁喊了声：“依玛。”

　　“公主，怎么了？”

　　尤迦静了静：“没什么，你去睡吧。”

　　依玛将被褥替她捻好，轻声道：“公主近日是不是睡得不好？”

　　尤迦微微点头。

　　“宫里头备有安神香，要不要奴婢点上？”

　　尤迦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依玛将安神香点上，殿内缓缓飘起缕缕宁神的清香，她回头柔声道：“公主，依玛还是跟以前一样睡外边，如果有什么事，唤一声，依玛就会听见了。”

　　“嗯。”她淡淡应了声，缓缓阖上眼眸。

　　意识渐渐朦胧间，她又开始做梦了。

　　梦里面是绵延起伏的宫殿楼阙，广角飞檐。九曲回廊上，着冠带华服的清俊少年微微扬眉，眉目却娇艳似芙蕖，边走边恨声道：“哼，不带我出宫，我自有办法。”

　　转过廊角，迎面却碰上一个玄衣男子。

　　华服少年正值心情不好，见那人恍若未闻，不禁扬声斥道：“你是何人？”

　　玄衣男子抬起头来，一双眼眸黑如濯石，抿嘴淡淡道：“北狄北莫函。”

　　少年一愣，忽然唇角轻扬。

　　彼时正值春色盎然之际，数十只鸟雀因了人声，呼啦一声突然从一旁的林子里飞窜出来，齐齐掠过不远处的绿水碧池，荡起丝丝涟漪，搅了一池春水。

　　尤迦从梦中惊醒过来，微微喘息。

　　头顶熟悉的流锦苏帐幔在晨风中缓缓荡漾，仿若波纹，她有些怔忡，想起近日来屡屡数次做到的梦，梦中的宫殿楼宇，楼台亭阁，远远比夏宫更要恢弘魏延，而其内的汉白玉桥，花苑溪水在大漠更是少见。

　　那么，它是在哪里？

　　它是否真的存在？

　　如果一切只是梦，可是它却又那样真实，真实到仿佛她知道那里的一景一物是该如何摆设的，仿佛那本该就是她记忆里的一部分。

　　“公主，”候在一帘之外的依玛，听到里间有翻身的窸窸窣窣声，于是在帘外低声询问道，“公主醒了么？”

　　她坐起身，应道：“嗯。”

　　依玛掀帘而入，打起帐子，微笑道：“今天可真热闹，可汗把仆骨、同罗、拔野古，九个部落的公主都招来夏宫了，可不知道是为啥事呢。”

　　“唔。”尤迦若有所思地抬了抬眸。

　　依玛正好捧了一件翻折领连衣窄袖长裙过来，尤迦却微微蹙眉：“换件袍子。”

　　依玛依言拿了件窄袖的左衽袍子替她换上，外套了狐皮坎肩。又束了发，脚上着皮革靴，依旧是一副男儿打扮。尤迦满意地站起身来，身后依玛却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苦着脸道：“公主今儿个还出去么？”

　　“好啦，”尤迦忍不住笑了，轻快道，“今天就不出去了。”

　　“可是，”她在宫里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最后终于无聊地撇了撇嘴道，“待在宫里头真的是很无趣啊。”

　　“啊，对了，”依玛急忙应道，“听说昨儿个夜里娜沐姬平安诞下小王孙，公主要去看看么？”

　　“是么，”她心里倒升起几分欢喜，于是应道，“那便去看看吧。”

　　娜沐姬正躺在榻上休憩，见到尤迦进来，却十分欢喜，吩咐侍女吉亚抱了孩子过来。

　　刚出世的孩子，眉目还未张开，只粉嫩嫩地一团。尤迦低头瞧了一阵，不由撇嘴道：“怎么一点都不可爱么？”却忍不住伸出手在那细致的肌肤上戳了一下。

　　孩子哼哼唧唧了几声，最后突然“哇”地哭了出来，响彻宫殿。

　　“公主……”身后依玛尴尬半晌。

　　娜沐姬啼笑皆非道：“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

　　待到吉亚将孩子哄睡下后，娜沐姬微笑地看着尤迦道：“说起来，左左你年纪也不小了呢？”微微一顿，却见尤迦只是眨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她，忍不住又轻笑道，“也该嫁人了啊。”

　　“我才不急，”尤迦将眉一扬，满不在乎道，“父汗可是答应我了，若非是我喜欢的人，不然我才不嫁。”

　　娜沐姬扑哧一笑，不由打趣道，“若是一直没碰到喜欢的人呢？”

　　“那就一直不嫁啊。”

　　娜沐姬闻言怔了怔：“怎么可能呢，”失笑道，“真是小孩子气。”面色却微微出神，若有所思。

　　“嫂嫂不喜欢哥哥么？”尤迦托腮瞧了一阵，忍不住问道。

　　“胡说什么呢，”娜沐姬有些手足无措，面上却慢慢透出一丝嫣红来，抬头微笑道，“自然是喜欢的啊，只是——”语气却渐渐幽微。

　　尤迦下意识地追问道：“只是什么？”

　　娜沐姬摇头轻笑道：“那都是些嫁人后的事了，等你嫁了人慢慢就会知道了。”

　　有什么不好说的呢，尤迦闷闷地想，心下却也颇为不以为然。

　　待到将近晌午时刻，尤迦起身道：“好啦，我也该走了，”她冲着娜沐姬眨眨眼，意味深长道，“这个时刻，哥哥也快要来用餐啦。”

　　“才不是，”一旁的吉亚忽然出声，幽幽道，“殿下已经好多天没有过来了。”

　　尤迦愣了愣，娜沐姬冷冷斥了声：“多嘴。”又拉着尤迦，温和笑道，“你哥哥近来有些忙，估计今儿个也不会过来了。我都好多天没看到你，草原大会后，你啊，就一直只顾着出去玩，今儿个一定得陪我多聊聊。”转头又吩咐吉亚道，“吉亚，你过去交代一声，多做几个公主爱吃的菜。”

　　“是。”吉亚应了一身，退了出去。

　　一直到临近黄昏，尤迦才从殿内出来，有些意兴阑珊地走在回廊间，依稀闻得远处几声若有似无的女子嬉戏声，不由抬头望过去，隐隐瞧见几个人簇拥着最前头的一个艳妆女子缓缓从假山处绕过。

　　尤迦微微讶异，依玛却在身后小声道：“原来是绿姬呢。”

　　尤迦奇道：“绿姬是谁？”

　　“就是大王子殿下新纳的姬妾啊。”

　　尤迦一怔，皱眉嘀咕道：“哥哥什么时候新纳了姬妾？”语气里倒似含了几分不悦。

　　“这个啊，”依玛回忆道，“大约也就是在几天前吧。”

　　尤迦淡淡唔了一声，转头若有所思地又往远处瞧了几眼。

　　这就是娜沐姬没有说完的“只是——”么，她淡淡的想，心下不知为何却慢慢生出几丝烦躁来。

　　身后依玛询问道：“公主，我们还要去哪里么？”

　　“嗯？”尤迦回过头来，神色透着几分漠然。

　　“公主，”依玛看着淡了的脸色尤迦，有些怯怯道，“公主不开心么。”却又实在闹不懂究竟是为何事面前人突然变了脸色，想到刚才的话题，又觉得啼笑皆非，大王子殿下纳姬妾，本就不用公主应允啊。

　　“依玛，”尤迦慢慢回了神，忽然出声道，“我想一个人走走，你不要跟来了。”

　　“啊？”依玛愕然道，“可是公主——”

　　“放心好了，”她忽然有些不耐烦，挥手道，“只是在宫里头走走，不会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