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纪事》薄暮冰轮

43、二十·空城（上）

　　二十•空城

　　瑞伊清晰地知道自己在梦中，他回到了那个梦里——那个关于毁灭的世界、荒芜的城池、踽踽独行的斗篷人的梦境。
　　阴冷的潮湿的荒芜的城池。
　　他站在帝国广场上，整个广场都已经被藤蔓植物和高大的乔木占领了，它们从每一个可以想象得到的角落里钻出来，墙上的裂缝、街道的排水口、甚至是完整的地面上，它们也能突破封锁顽强地冒出头来，然后把整片地面都粉碎成肥沃的土壤。

　　那是爬虫的乐园，细小的蠕虫在苔藓和蕨类植物的植物间爬行，发出涩涩的轻响。
　　不远处的竞技场已经坍塌大半，绿色的藤蔓攻占了它，远远看去就像是绿色的废墟。
　　瑞伊一个人在废弃的街道上行走着，高达的乔木荫庇着他，他抬头也只能看见一片绿色的世界。
　　他在往黑暗神殿走去。

　　整个王城艾菲拉，不，或许整个帝国整个大陆都已经成为了无人居住的世界。
　　他站在了神殿的入口，两排枫树已经变成了枫树林，隐约还看得出白色大理石铺就的宽敞通道的残骸。
　　他一直往前走去，往前走去。
　　又回到了神殿的中央广场。巨大的钟楼已经被攀缘植物占领，像是一座绿色的方尖塔。
　　瑞伊抬头看着钟楼上的大钟，它竟然还在走动，即便被植物覆盖得看不出钟刻表，他竟然还在走动！

　　十二点整，大钟发出苍老而悲凉的钟鸣，一下一下，回荡在神殿。
　　一、二、三……十、十一、十二、十三……
　　瑞伊确定他听见了第十三声钟鸣，在这空无一人的世界里。
　　“瑞伊。”
　　瑞伊听到有人呼唤他的名字，立刻转身看着来人。

　　那个人穿着黑色的斗篷，斗篷的帽子很大，一直盖到了他的鼻尖，瑞伊只能看到他抿着的薄唇，带着一点刻薄而讥诮的弧度。
　　“你是谁？”瑞伊再次问道，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梦见了这个人了。
　　一阵狂风刮来，一瞬间那人的斗篷帽子被风吹落，那是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脸——他自己的脸。
　　瑞伊被这一幕震惊，只是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他自己。
　　“你是谁？”瑞伊问道。

　　他的脸上露出了瑞伊从不曾浮现出过的冰冷的讥诮和嘲讽——瑞伊莫名觉得熟悉——他回答道：“魔神。”
　　“魔神？”瑞伊重复着这个词语。
　　那个人的脸一下子又变了，幻化成了伊莱的样子，然后是一个他没有见过的秀美的年轻人，最后是……维德。

　　瑞伊突然想起来了，他觉得熟悉的笑容，是维德脸上惯有的嘲讽和不羁。
　　“我便是魔神，魔神便是我，我们终于融为一体，不可分离。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杀死我，所有的人类都已经成为泥土下腐朽的尸骨，即便是神也无法制裁我，因为，我已经成为了神。”四个不同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大声重复着这样一句话，就近在他的耳边。
　　瑞伊的耳膜嗡嗡作响，头疼欲裂。他捂着额角痛苦地蹲了下来。
　　一双温暖的手按在他的额头上，指尖传来的温暖让眼前一片漆黑的瑞伊感觉到了安详和平静。

　　“你是谁？”瑞伊问道。
　　他知道，这双手的主人，绝不是维德，维德的手，绝不可能这样温暖。
　　“比格博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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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温柔地透过玻璃窗落在瑞伊的脸上，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柔软温暖的床铺却没法带给他安全感。
　　比格博斯。
　　瑞伊默默将手背贴在额头上，闭上了眼睛。
　　究竟是谁？

　　这个梦境已经是第二次出现，和之前有些许的偏差，可是背景却是一样的：荒芜而阴冷潮湿的城池，毁灭的世界，消失的人类……
　　究竟，在暗示些什么？
　　梦里的惶恐和不安一次次地回荡在黑暗之中，他直觉那是一场灾难，如果不去阻止，就再也无法改变。

　　瑞伊叹了口气，掀开被子整理了一下凌乱的睡衣，睡不着不如去找点吃的，顺便去看看伊莱和卡尔睡得如何。
　　走廊里没有点亮蜡烛，瑞伊在黑暗中蹑手蹑脚地来到了三层，原来作为堆积杂物的三层在两个孩子到来后被整理了一下，腾出了几个房间作为他们的卧室和书房。
　　打开伊莱的房间，借着淡淡的月光瑞伊发现床上是空的。伊莱大概又跑去和卡尔挤床了。或许是幼年的遭遇让伊莱十分缺少安全感，怕黑，虽然他努力在想要改变，可是有时候半夜被噩梦惊醒时还是会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卡尔是知道的，所以倒是不介意和好友分享一张不大的床铺。

　　果然，打开卡尔房间的门，瑞伊就看见两个小家伙扯着被子睡在床的两边，被子不够大，从力量上来说伊莱显然不是卡尔的对手，被子被扯走了大半，他自己蜷缩在角落里，睡得不太安稳。
　　瑞伊无奈地笑了笑，从伊莱的房间里拿出一床被子塞给可怜的伊莱，这两个小家伙挤一张床还喜欢睡一条被子，每次半夜睡梦中总会为了被子发生一场无意识的战争。
　　抱着温暖被子的伊莱这才翻了个身美美地陷入了更深的梦中。

　　瑞伊蹲在床边看着两个孩子的睡颜，心中的不安也稍稍平息。
　　以前菲尔老师也是这样看着他熟睡的，某次听菲尔抱怨瑞伊越大越不可爱的时候还透露过一些辛密：他刚刚到神殿的时候经常半夜做恶梦，菲尔老师不放心他，就整夜守着他。
　　菲尔很爱他，瑞伊很清楚。菲尔老师照顾了他整整八年，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教养，他给予他的不仅是知识和力量，更是一种爱。

　　也正是因为菲尔，瑞伊才渐渐相信人类身上正面感情的力量。
　　恨的力量或许激烈而强大，可是却过于偏执，一旦恨的对象被消灭，那么离自我毁灭的一天也就不远了；爱或许容易遭遇坎坷，却隽永。
　　回到二楼，瑞伊准备去厨房找找有没有可口的甜食，路过格雷特房间的时候，门开了。格雷特衣着整齐地站在门后，相比之下瑞伊的睡衣就显得太随意了。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格雷特让开了，做了个请的手势。

　　瑞伊歪了歪脑袋笑道：“一杯蜂蜜红茶，谢谢。”
　　热乎乎的红茶捧在手上的时候瑞伊才长长出了口气，啜着蜂蜜红茶，甜甜的蜂蜜安慰了他的味觉神经，温暖的红茶让他发冷的身体也温暖了起来。
　　瑞伊一边啜着红茶一边将自己的梦境缓缓道来，格雷特坐在茶几对面的软沙发上，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直起身子听得很认真。

　　“有些梦也是预知，或许你该找个能帮你解梦的人。”格雷特听罢后说道。
　　“唔，过几天我去找东方巫者，或许他能给我一些有用的建议。”瑞伊是这么说的，可是显然没什么信心的样子。
　　格雷特看了看不远处的落地钟，然后说道：“现在是凌晨三点，我想你该继续睡了。”
　　瑞伊摇摇头：“我现在很清醒，清醒地可以去地下室做一晚上的实验。”
　　格雷特并不认同，他皱了皱修长的眉说道：“睡眠对我这个死亡骑士来说无关紧要，但是你需要它。”

　　“我预感我会失眠。”瑞伊眨了眨眼睛说道。
　　“你需要的只是一杯热牛奶。”
　　瑞伊沉吟了一声，然后看着格雷特整齐的床铺，显然他刚才并没有在休息。
　　“不介意的话，把床借给我。”
　　格雷特点点头：“它总是被我冷落，我想它会很高兴有人需要它。”

　　瑞伊坐到了床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跑去隔壁，从自己的枕头下面抽出了一本睡前读物，然后交到格雷特的手里：“那请格雷特骑士充当一次念故事的人吧。”
　　格雷特看着手上的那本《诸神之黄昏》调侃道：“传递爱意的睡前故事？瑞伊大神官，你已经是个成年人，还像伊莱一样需要睡前故事吗？”
　　瑞伊已经钻进了被子里闷声道：“成年人也是需要关爱的。”

　　格雷特将床头的魔法水晶灯调暗了一些，然后坐在床边翻到了夹着叶脉书签的位置。
　　他低沉的嗓音念着书页上誊写的字：“……风之神奥利多对大地女神说道：爱不是束缚，可是你却一再束缚依附于你的每一株植物，让它们无法离开。大地女神说道：我束缚它们，可是它们依旧爱着我，没有我的约束，它们将会像是蒲公英一样被狂风吹散，居无定所。风之神说道：这不是爱，而是对你的依赖，真正的爱是太阳神那样，施与温暖，并且不奢求任何的回报……”

　　瑞伊枕在柔软的棉枕上用被子裹住身体，只露出一双阖上的眼睛。
　　格雷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可是瑞伊却忽然轻声问道：“格雷特，你觉得爱是什么？”
　　魔法水晶带来的温柔的光亮有些暗，瑞伊的睫毛在光下投出两片细密的剪影，他已经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可是没等到格雷特的回答的瑞伊又重复着问道：“你觉得爱是什么？”
　　“是陪伴。”格雷特回答道。

　　瑞伊静静地睁开了眼睛，暗金色的眸子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十分温柔，带着一点期待：
　　“那你愿意陪伴我吗？”他轻声问道。
　　时间像是停止了一般，瑞伊看着坐在床边的格雷特，目光停留在他放在打开的书本间的手上，然后他听到了他的回答。
　　“当然。”

　　骑士的声音是温柔的，还有落在瑞伊额头上冰冷却柔软的吻，瑞伊闭着眼睛，那一刻他是安心的，任何的犹疑和不安都像是从他的身上剥离了。
　　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需要用时间来证明。
　　全心全意的信赖，以及爱。
　　“晚安。”格雷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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