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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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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茂密,树顶的叶子发出剧烈的摩擦声,混合着风声让夜色变得躁动不安。
“就凭着这点东西,还想拦住老子!”江大春一边小心的巡查,一边大声的喝骂着。
就在他转身准备向左前方继续搜寻的时候,后背一股迥异于夜风的微凉之气掠过,江大春瞬间寒毛炸开,本能的反手一刀负荆请罪,就听噹的一声,挡开了七娘的袭击。
转过身,就看到七娘拿了一把断了刃的佩刀站在树影下,这一次没有立刻逃走。
“云七娘,你到底是谁?跟谁学的本事?”江大春阴森森的说,“等你死了,我也好和你家人通报一声。”
七娘却不说话,干脆扔下刀戒备着,但另一只手却轻轻压在肚子上。江大春鼻翼微动,立刻嗅到浓烈而新鲜的血腥味,“你受伤了?还很严重?不如就此投降,我可以赏你个全尸。”
江大春边说边挪动步子。只需两步,就是他长刀的最佳攻击范围,而那个距离——七娘手里的佩刀根本不起作用!
夜风变得刚烈,把七娘身上原本利索的衣服吹的一条一条的……
江大春嘴角露出笑容:这是他刚才追击的时候,在七娘身上留下的杰作。布条下面势必是一道道刀伤,而她手捂的地方,应该是最重的一次——左下腹,擦着他的刀尖闪过的一击。当时他以为只是划伤,现在看来伤得不轻啊!耳边传来有些粗重的喘息声,江大春恍然大悟:难怪七娘没跑,怕是已经跑不动了,故意站住虚张声势,和自己玩儿空城计呢!
云七娘,别装了,老子现在就送你上西天!
江大春踏出最后一步,微微翻腕,那口早已和他心意相通的长刀好像自己能动似的呼啸着直奔七娘而去!
又是穿云破月!
路径最短,劲力最足,也是最具有杀伤力的一招。哪怕刀没碰到身体,刀风也足以把人斩成两瓣!
这一次,七娘似乎真的是精疲力尽,没再像上一次那样前扑翻滚,反而按照常规急掠向后。而且,七娘掠起时微微有些晃动,身体似乎颇为吃力,以至于差点落了下风,噗的一声刀风已经破开她的身体,刀尖几乎是捅着她推向后方的大树!
江大春心头大喜,催动脚步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要把七娘死死的钉在大树上!
这一次,他绝不容许这个贱人再从他的刀下逃走!
忽然,七娘一个趔趄——
然后,人就从刀尖下猛地消失了!
江大春也发现,一直是他目标的那颗大树,在七娘趔趄过后被瞬间绕了过去。可是,他的刀还在追着七娘跑,就像一条直线当中可以忽视的一个微小的瑕疵一般。但是,就是这个瑕疵,导致大树消失了。
他没有把七娘钉死在大树上,大树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刀尖带着呼啸破空而去!
这时,月亮从云层后面钻出来,原本漆黑的夜色显出山廓树影,可是这些都没有出现在江大春的眼前!
风从他的耳边掠过,比他的刀还要罡猛,那是千万年自然造化的威猛之力。江大春暗道不好,赫然发现原本该点地借力的脚尖处空无一物!接着,整个人已经无法控制的向下极速坠去。天旋地转间,眼角扫到旁边有个人影正倒挂着悬在空中!
惨叫从山崖下传来,七娘这才慢慢弯腰向上,费力的拽住藤蔓,一点点的爬了上去。幸好这根藤蔓还在,幸好它依然那么坚固,幸好这棵老树这么多年过去依然承受的住她这一坠!
七娘爬上山崖,解开藤蔓,先跪在地上给老树磕了三个头,感谢救命之恩。然后长吁一口气,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这里就是她为江大春和他的队友们提前找好的葬身之地。
利用地形和她以前在这里布下的捕兽陷阱,把江大春的同伙一一剪除。最后装作受伤不支,把江大春骗到这里。七娘非常清楚,在这样的浓重的暗夜里,习惯了林间树木的人即便站在大树前也只会以为大树背后的黑暗是又一片密林,不会想到那是一个万丈深渊!
当初她追着熊瞎子过来,要不是察觉到过于猛烈的山风不应该是穿林风,也早就掉下去了。
不仅地形算计好了,连江大春的心理都被七娘算计住。
江大春也是混江湖的人,难保他不会察觉山风有异,所以必须让他放松警惕,全力一击。所以,七娘在追杀中受伤是真的,刀刺过来向后跃也是真的。只是左下腹的伤口没那么厉害,浓烈的血腥气都是江大春同伴死时溅到她身上的。七娘当然没想到这些会帮她降低江大春的警惕性,算是无心算有心,老天爷帮忙。
后跃的同时,七娘便伸脚绊住了垂在树枝上的藤蔓!也正因为这个动作,她后跃的身形才会奇怪,速度才会有点慢,才会突然从刀尖下消失——因为藤蔓长度有限,正好在七娘凌空时到头;所以刀尖继续向前,而七娘却在藤蔓和重力的双重作用下,猛的被拽向下拽向崖壁。
当刀尖次刺过来时,为了吸引江大春的全力一击,七娘是真的硬生生的接了刀风破体的伤害,腹部差点被贯穿。江大春自己毫无防备坠崖的时候,七娘却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重伤差点被拍死在崖壁上!
好在她身体强悍,性子坚韧,捂着被破开的肚子竟然爬了回去。
阮青听到惨呼不确定是男的还是女的,又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动静,不由自言自语:“难道是两败俱伤,都死了?”
她看看脚边一动不动的陈历有些踌躇。如果就这样跑了,陈历还活着不说,路边还有个孟鹄,这两个人联起手来自己也不是对手。更何况他们还能召集其他人,撒出海捕文书,自己就更没活路了。可若是斩草除根——陈历是可以的,但孟鹄呢?自己跑到官道上击杀孟鹄?做梦吧!
阮青左思右想,实在想不明白,竟然稀里糊涂的离开山洞,奔着发出惨叫声的方向而去。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放在那里,躲开当做没看到也是一种办法啊!
到了大树前,阮青傻眼了:七娘还在,那惨叫声应该是江大春发出来的。可是七娘这个样子——算是死了还是活着?
只见月光之下,七娘仰面躺到,腹部鲜血染成了黑色,还能看到一些弯曲的东西露出来……
阮青不由自主的想起之前听七娘说她那个爹的肠子是如何被熊瞎子拖出来然后一点点的盘回去的事。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的伸出双手,轻轻拿起一根仔细观瞧:还好,还好!第一没有断,断了她是真的不会接!第二出来的不多,应该能在她呕吐之前都盘好。
阮青从小就想当捕快,自然也跟着看过验尸现场。仵作们除了验尸之外,还要处理尸体,甚至包括尸体的整理和缝合。有时候衙役们想吓唬阮青,就让她跟着看,多多少少教她些东西。阮青开始不知道厉害,被骗了几次后,就敬谢不敏再不上当。但是如何整理缝合尸体,却是知道的。尤其是盘肠这种事,在易云关这种靠近山林的地方经常会有被野兽咬死的案发现场,开膛破肚的场面并不少。仵作们经常会在现场勘察完毕后,把肠子整理好盘回去,就算阮青不想也不得不多看几眼。
肠子软软的还带着温度,血液浸润的地方滑溜溜黏腻腻的,虽然看过但真的拿手摸着去做还是第一次。衙役们玩笑归玩笑,看在阮青父亲的面子上,也不敢让一个小姑娘真的下手去做。
所以,等阮青做完这一切,撕了布条把七娘的伤口裹好时,已经哭的满脸泪水浑身冷汗。打完最后一个结,确定七娘身上的伤口都被包扎上,阮青才一屁股坐在地上,脱力似的发起抖来。
月光透过枝叶洒在林间的这片空地上,阮青抱紧肩头颤抖着打量四周。明明死了那么多人,明明血腥味浓稠的像要把人闷死,可是除了黑黢黢的树影和银色的月光,这里什么都看不到,就连风都息声不语。
没有尸体,没有流血,没有呼吸。
阮青又凑近了七娘一些,伸手摸到她冰凉的手指,又摸索着探这她的脉搏。微弱的跳动稍稍安抚了阮青的恐惧。她咬紧牙,努力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可是,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掌心下七娘跳动的脉搏不断的告诉她:七娘还活着,活着,活着!
影影幢幢的树影草丛后面,陈历和孟鹄正默默的注视着阮青的行动。
原来孟鹄留在在路边时,也听到了林子里的惨叫声。当时他立即找个地方躲了起来,眼瞅着没人管的马儿被惨叫惊吓纷纷跑开,孟鹄把脑袋藏的愈发密实。若出来的是云七娘,他只当自己也死了。若是江大春,他更要装死,然后慢慢追上就说自己去追马了。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要命的时候暴露身形!
他藏的太严实,以至于知道外面留了一人的阮青躲在坡下的土洞里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动静!
阮青离开不久,听不到林子里动静的孟鹄也悄悄钻了进去。他倒不是想“捡漏”,而是想着好兄弟陈历没出来,就算是死了,他至少也应该带个信物回去,好向他的家人交代,算是全了兄弟的情谊。
陈孟两家同朝为官,但两人少年时交集并不多。后来两人因为不同的原因加入影军,共同的出身背景和相似的经历让两人熟悉起来。后来比孟鹄更早的陈历又在军中历练里,几次三番的替莽撞的孟鹄化险为夷,让孟鹄对他感激不尽,更是结为异姓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阮青只想去看看七娘的生死,所以没带陈历。其实阮青心里很明白,自己的那点本事要拿捏陈历远远不够。如果真要跑,要么杀死陈历,要么就扔在这里,带在身边还不够累赘。
陈历躺在土洞里,一眼就看到孟鹄的身影。赶紧用兄弟间约好的暗号呼叫他,果然引来孟鹄的注意。
兄弟俩这才会和。
陈历比孟鹄想的多,临阵脱逃这种事不到不得已他不会做。眼下林子里这么安静,究竟是谁死谁伤,势必要弄个清楚。这才带着孟鹄悄悄摸近方才听到的动静最大的地方。
这才隔着草丛,看到阮青给一动不动的七娘包扎伤口。
看到阮青终于不动了,孟鹄有些按捺不住:墨书,动手吧!
陈历警惕的盯着,等了一会儿才缓慢的摇了摇头:“云七娘还活着!”
“啊?这都没死?”
“若是真死了,以阮青的性子早就跑了,还会留在这里么?”陈历盯着阮青,低声分析着,“她俩本是萍水相逢,阮青遇险,云七娘救了她,之后碰到了咱们。算起来也不过几日相逢,能有多深的交情。”
“或许——阮青感念云七娘救命之恩,所以留下来收尸?”
陈历哧了一声,随即紧张的闭上嘴,仔细观察阮青的表现,似乎没有发现二人,才低声道:“我看这阮青虽然年轻娇弱,可是能从抄家灭族的通缉下逃出来,还能缠住云七娘那个没人性的女人保护她,必是个坚忍凉薄的人。你不要被她表面骗了,这样的女人对危险的嗅觉可能比我们还灵敏。”
孟鹄也是一点就通:“所以,云七娘还没死,她觉得还可以保护她就守在此地?”
陈历慢慢点了点头。
孟鹄悄悄的吸了一口冷气,想了想忍不住拽了一下陈历的衣襟:“墨书,我们快走吧!”
陈历却伸手紧紧握住了腰刀,眼里迸发出急切而嗜血的光芒。
孟鹄看看自己的兄弟,又看看躺在地上的七娘,眼珠子转了转忍不住问:“哥,这云七娘身手太诡异了,既然没死,那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冒险。”
陈历的脖子发出轻微的咔咔声,慢慢的转向他,似乎也慢慢压下了心中的那份渴望。他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你说的对,所以,我们去看看。”
“看看,可是她把咱们兄弟都杀光了。我们出去,万一——”
孟鹄的话没有说完,陈历已经站起来跨步迈出了草丛。孟鹄打住话头,无奈的苦着脸跟上。
阮青被突然出现的陈历吓了一跳,像个虾子一样从地上弹起来,刀尖指着陈历上下打量着,眼神却带着几分迷茫,好似神智还没完全恢复。
陈历趁机放柔了声音道:“阮姑娘勿慌,我们是来帮你的!”
“帮、帮我?”
“对!”陈历不理瞪大眼睛的孟鹄,继续柔声道,“帮你的。我们其实也深受江大春的戕害,幸亏云姑娘出手杀了他,否则我兄弟只怕也没机会活着回京了。”
孟鹄更加吃惊,这话从何说起?
却听阮青道:“原来是这样!江大春心狠手辣,连七娘这样机警的人都差点……”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陈历却微微上前半步,嗓子略有些发紧的问:“七娘——怎了么?”
孟鹄恍然大悟,手上青筋猛地炸开!只待“不行”或”死了“二字”出口,他便要在这里再添一具尸首!
阮青并未察觉,低头看向七娘,深吸一口气:“七娘她……”
低眉垂首间,月光掠过阮青的额头,睫毛下隐藏的眸子霍的闪过一丝精光,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只是受了些伤。”阮青握刀的手紧了紧。
“受伤了?”陈历似乎没有察觉,继续关心的问,“严重么?小将略懂医术,而且我这里还有宫中疗伤的秘药,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但只迈出了一步,刀光已然横在他面前!
阮青掌中刀横摆,不仅挡住了陈历的脚步,也挡住了孟鹄的杀意。
她朗声道:“不必了。我自小在六扇门长大,于外科伤势颇为熟悉。七娘的伤口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
陈历迟疑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七娘,有些吃不准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但只是这半步,已经足够他看清七娘到底伤在何处!
胸腹处的绑带血迹斑斑,即便大多数已经凝固,但依然清楚的显示着伤情何等的严重!
陈历狞笑着举步向前走,“阮姑娘,看来七娘伤的着实不轻,似乎已经不省人事。”
他的话音方落,身后猛地掠过重刃破空的声音,孟鹄已经抢先一步向着地上的七娘劈了过去。
阮青大吃一惊,正要强行举刀阻拦,却听孟鹄啊的一声,前扑的身形陡的失去了控制,身子一歪滚落一边,昏了过去。
陈历骇然,赶紧过去看好兄弟,却见孟鹄额头隆起一个大包,差一点就要打破太阳穴!
阮青赶紧低头去看七娘,七娘的手正缓缓落下,猛地一松,掌心一颗石子轻轻的滑了下去!
阮青慢慢抬起头看向陈历,陈历还蹲在好兄弟身边,目光却已经锁定了七娘的手,然后移到阮青的身上。
阮青抖了抖手里的刀,颤声道:“现在,你兄弟也帮不了你!我们一对一,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陈历好整以暇的站起来,揉了揉手腕,轻声道:“是吗?”
阮青心一横正想冲过来,就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两人都是一惊,遽然看去,却见七娘半撑着手臂,正慢慢收回口型,喘着气说:“二十息之内,周围的饿犬会全部过来。若平时,它们会听我的杀死你们。现在我这样子,它们会无差别的咬死这里所会喘气的!”她艰难的喘了口气,嘴角居然挂起了一丝笑容,“接下来,能不能逃离这里,就看二位了!”
话尾音甚至已经虚弱的发不出来,可在阮青和陈历耳朵里,却不啻晴天霹雳!被饿狗夜袭过的义庄里,尸首分离血肉模糊的样子不约而同的浮现在他们眼前。陈历反应甚快,立刻附身背起昏迷的孟鹄就往路边。阮青随即反应上来,也抱起七娘紧跟其后,冲向路边。
原本的军马都因受惊四散逃开,只有一匹不知为何留在了此处。陈历把孟鹄扔到马上,正要翻身上马,却见刀光一闪,阮青正拿刀抵着马脖子:“带我们走!否则谁都别想走!”
远远的传来近似狼嚎的呼叫和隐约可听的林间穿行的声音,不知有多少只饿狗正在向这边靠近!
情急中,陈历一眼看到路边有一辆废弃的马车厢。劈掉破裂的车体,只剩一块板子。好在两个轱辘以及套件尚可一用,便以最快的速度套好。阮青跳上车板,一手扶住七娘,另一只手却用刀抵住孟鹄。陈历听着狗群越来越近的声音,一甩鞭子,催着马匹快速离开!
山道崎岖,军马并不擅长拉车。有几次差点掉下悬崖,而狗群已经远远的缀上他们,暗夜里猩红的小灯笼明灭不定,好似幽冥夜叉紧紧相随!
陈历一甩鞭子,也不去管方向,只由着马去跑,双手紧握套绳,不让这辆临时的马车散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