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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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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好了,现在也该来说说我自己了,还是从我最在乎的一件事情开始······
有抑郁症。
很严重,初中因此休了一年学。
尝试过很多次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是左手腕上深深的一道刀口。
我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被温暖的血液包围,随后慢慢变得冰凉,像是降到了冰冷的地下。
被送到医院抢救,四周很吵,我睡得并不安心,模糊的看到旁边白大褂的轮廓,医生的脸像是被虚掉的背景,只是呼吸声很重。
我用了全部的力气,事实上也只是虚虚的抓着医生的袖口,请求着说:“不要救我。”
还是活了下来,去看了一年的心理医生,而后继续上学,高考,大学。
抑郁症这件事,在我生活的地方是闻所未闻的,我也是那次手术之后,听从了救我的医生的建议,去接受心理治疗。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个病症,觉得不可思议。
不要说旁人未察觉,连我自己都不曾在乎。
只是偶尔会这么想——
我的情绪为何总像一只铅球,拖在地上,和我的影子黏在一起。
为何身边的人都能好好的生活,为何他们能够重复着日复一日,从不厌倦。
为何我不行,为何我总是向往着另外一个世界。
我这个孤独的,奇怪的个体。
妈妈也是在那次手术之后,开始重视我这件事,她一直觉得我坚强,却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是最脆弱的。
但是,脆弱也是无罪的。
我比任何人都期待的,想好好的生活,眷念生活里的阳光,美好和清晨。
但我生病了。
我觉得无能为力。
对一切都爱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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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试图给我的病症找原因。
但太多太多,又太小太小。
细枝末节,都无法支撑起这个病症的重量。
反复挖着自己稀薄的记忆时,脑海中浮现了一件事。
小学六年级,我前座的女生死掉了。
她和几个朋友结伴去河里游泳,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
岸边围了好多人,家属痛哭,我妈妈跪在旁边的地上,努力的按压她的胸口,做了所有的急救措施,全无用处。
那女生静静地躺着,手臂,后背沾满了泥土,湿透的长发缠着一缕水草,脸是青灰色的,嘴唇发白。
在场的所有吵闹她都不必在乎了。
我看着她,觉得她和平时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想走近一点,但很快被大人拉住了,接着,四个轮子的车来了,她被抬上了车,她的家人还要为她做最后的努力。
妈妈在上车前看到了我,推了我一下说:“赶紧回家去!”
那个夏天之后,我的前座就空了。
以前,我总是嫌弃那个女生的高马尾挡着我,现在没有了,我的视线不受阻碍,黑板上的字迹清清楚楚,老师的手势清清楚楚。
我做什么也都没有掩护了。
我曾经用铅笔敲她的后背,说:“哎,低一点。”
她扭头,抿嘴一笑,稍稍驼起了背。
只一会会,她又坐直了。
女生的家就在学校旁边,她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开了一家简单的早餐店。
卖包子,豆浆和油饼,主要客源就是我们这些学生。
而其中,我就是最忠实的顾客。
我家离学校远,我起得早,走路快,绝大多数的时候学校都是没有开门的,我等待的时间就留给了那家早餐店,
留给了香喷喷的包子,热腾腾的豆浆。
尤其是冬天,早餐店里还有温暖的炉火,烤得我的四肢,胸口都暖烘烘的,出了门,大大延缓着寒风的侵蚀。
我是最早的顾客,早餐店是安静的,女生的爷爷刚刚忙完,干活戴的帽子,袖套和围裙都顾不上取,先坐在炉火边美滋滋的抽一管旱烟,奶奶则是看着我笑,不用问就给我的早餐端上桌,又擦擦手去叫她的孙女起床了。
现在,都没有了。
女生离开了,早餐店也关闭了,老俩口也不知道搬去了哪里。
而我,我是没法离开的,我依旧和往常一样上学,第一个来到学校,灌着一肚子寒风,守着学校的大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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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真的伪装得很好,连李长言都未曾发觉。
我们曾无数次为了出柜与否吵架,在李长言心里,我是顶顶不靠谱的。
我羞于不同,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和我们的感情没有关系。
但······真的没关系吗?
我们的感情也是我的一部分。
如果我由衷的为此快乐,骄傲,我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别人?
我觉得自己很卑鄙。
我不愿意让李长言逼我,更不愿意自己逼自己。
抑郁症被我搬了出来。
它曾让我觉得羞耻,痛苦,发誓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如今却成了我的一小块盾牌。
李长言保护着它,也保护着我。
我知道他在大学选修过心理课,他对抑郁症很了解,至少比一般人了解得多。
李长言也没想到,很多次睡前他翻的书,他的作业,他的课题,好像很遥远的东西,却有一个真实的案例在身边。
那之后,李长言就很顺着我。
我不愿意的事情,他再也没有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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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试图将我的生活捋顺,试图告诉自己,我比大部分人都要幸运。
我和母亲的关系良好,我这么早就找到了可以与我共度一生的伴侣。
我年轻,健康(至少身体是这样),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完成。
我不该不快乐。
可每次这样想的时候,我都仿佛走入了一个死胡同。
四周好黑好黑,空间逼仄,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那股久远的,陌生到以为快要遗忘的情绪再次席卷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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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还是要继续。
我找到了新的工作。
李长言对此不是很支持,他不认为我现在的状态适合重返职场。
我真诚的告诉他:“我很好,我已经休息够了,需要去接触新的事物。”
以前看到一个日本电影《丈夫得了抑郁症》,他看到垃圾桶的垃圾,觉得那就是自己。
而我,在小小的工位上,抬眼看过去,觉得我们都像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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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之后,李长言有时会来接我下班。
因为公司离许之言很近,所以常常变成三人一起回家。
许之言这个人啊,大概一点都没有电灯泡的自觉。
委婉的表示呢,他听不懂。
直接告诉他,我想和李长言二人世界的时候,他就装可怜。
受不了他。
“我才受不了你们呢。”许之言躺在后座摆弄他的相机,“天天在一块不嫌腻歪吗,又不是热恋期了。”
我反驳:“谁规定热恋期要多久了?”
“至少不会像你们这么久。”许之言说,“可怕。”
我和他争吵不休,李长言一个字都不掺和进来。
他是个行动派,直接在下一个路口停车,赶人。
不管许之言再怎么卖乖也没用。
他下车之后,我和李长言的话就多了,从我上班进电梯的那一刻开始,事无巨细到打卡下班。
设计的工作和我之前的没有多大区别,老板都是一样的挑剔。
李长言有时会谈他的手术,当然都是顺利的情况。
不顺利的情况······其实我见过。
我看到李长言从手术室出来后,一脸冷静的说抱歉,病人没有挺过去。
而病人家属情绪失控的抓着李长言的衣领,不肯接受事实。
当下那种情况,是可以理解的,最怕病人家属事后还觉得都是医生的错,把医生当“凶手”。
很多医闹都是这样。
幸运的是李长言还没有遇到事后这种情况,很多家属在情绪稳定下来之后,都会来找李长言道歉。
在旁人看来,他也许真的态度冷漠,但医生是否真的尽心负责,除了病人,没有比家属更了解。
李长言是个好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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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我写下这一篇,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之久。
表面上,我和李长言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
各自上班,休息时黏在一处。
只有我自己清楚,在这看似庸常的日子里,我不止一次的,要走向失控的边缘。
很难说清那种感觉,一万字也说不清楚。
越来越稀薄的睡眠,越来越脆弱的情绪。
我看着我的枕边人,我很想让他起来,陪我说说话,陪我在黑暗里坐一会。
但我不忍心叫醒他,他明天还有重要的工作,他的睡眠耽误不得。
事实上,就算是明天休息,我也不会吵醒他。
我希望他能好好睡觉,希望他不会发觉我的异常。
于是只剩我自己,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我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瞳孔,只剩下两个黑色的洞,所有的黑暗都往里面灌。
我开始怀疑白日是否会到来。
100
自救
我们来早了,在候车室坐了快一个小时。
没有交谈,我的书包挡在我们的中间,我们的手在书包后面互相牵着。
我微微低着头,半张脸都藏在了围巾里。
我忽然神奇的发现,我的面前是一排一模一样的运动鞋,黑白相间的Nike。
抬头,是几个穿着冬季校服的男生,都拿着手机在打游戏,时不时的互相撞一下,旁若无人的在他们年轻的世界里畅游。
我感觉——
“你渴吗?”李长言突然问我。
这是我们坐下后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摇摇头微笑。
“我去给你买杯奶茶。”他说。
“我保温杯里有水。”
“你好久没喝了,刚刚过来看到有你喜欢的奶茶店。”李长言坚持。
我就松了手。
“等我,很快。”李长言摸摸我的脑袋。
我盯着他的背影瞧,他的步子迈得很慢。
也许是我执著的偏头看人有些奇怪,对面一个男生连游戏也顾不上打,顺着我的视线看李长言,又转头看着我。
直到李长言把奶茶买回来,那男生的视线也跟着挪到奶茶上。
我拿着奶茶晃了晃,问:“你也想喝?”
他一窘,连忙低头,旁边的同学撞他:“你那烂技术还走神,早死啦!”
这次的离开没有告诉许之言,他老人家打电话过来一通火,又絮絮叨叨说我们没把他当朋友。
等他一通发泄之后,又问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不知道。
他问我们到底去哪里。
我说不想告诉他。
我仿佛都能看到许之言快要翻上天的白眼,他深呼了一口气,又问:“那你们到底去干嘛?”
我说:“是我的事,李长言只是陪我。”
许之言:“你有什么事?”
我说:“自救。”
车开了,玻璃窗上的雾气让外面的世界模糊不清。
李长言的担忧和无奈却是清晰可见的,我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世界上与我最亲近的人,再没有人能像他一样爱我。
我抓住了他的手,慢慢的与他十指相扣。
没有任何阻挡的,完全暴露在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