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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看仙灯 ...

  •   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的说法,即是说幼年的人和动物通常能看到存在得比一般物质更稀薄的东西,只有极少个体会保持着这样的特质数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且一旦持续到成年,这样的状态就会伴随一生。

      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稀薄”这个概念,大约就是“存在而又低于存在”,物质的另一种形态吧。比方说,一只猫在某段时间内存在的状态是四维的;它本身的存在状态是三维的;如果把它记录成影片和图像,则是二点五维和二维;把它记录成文字或语言,则是一维或更低。以上的这些,至少都是一般人可以感知的范围,然而所谓“稀薄”的物质,则比其上例子维度都要低得多,失去了外貌,状态,意识,可知性。无限、无限地接近于“无”。

      说回原来,非常幼小的孩子能感知到维度很低的物质,这个“年幼”的界限在哪里呢,十岁以下?五岁以下?或者三岁以下?各地说法不一。但其实,年幼这个概念不是基于年龄而是基于意识的。一旦孩子能够意识到“我”是区别于“他人”的独立个体,就超出了“年幼”的范围了,也就是当完整的自我意识成形的时候,一般人就会失去和低维度事物的联系。因此,大部分曾有那样的经历的人,并不能保留确切的记忆。
      然而也有这样一种特殊情况,有些人失去了这样的特质之后,由于各种各样的意外原因,又重新被激发。这些原因太复杂,至今我也不能完全了解,所知道的几种,大约是以拥有那种特质的人或动物为触媒,通过长时间接触而间接感知低维度;或者在低维度物质密集存在的地方长久生活,以及无意中携带。我猜还有许许多多的特例,连当事人也很难判断触发的原因是什么。

      简单来说,我就是这种特例之一。
      我最早的记忆开始于三岁,亦即是我其实没法得知自己三岁之前是否也曾有接触到低维度事物的经历,至少我可以确定,三岁之后我像大多数人一样,只能感知一维和一维以上的物质世界。于是我作为一个“一般人”直到五岁。我能清楚记得是五岁,因为那正好是我开始上学的时间。
      在我迈入校门前夕,第一次目睹了死亡。
      那是我的爷爷,胸腔积水,肺癌晚期,转移。我作为他最宠爱的孙女,随着家人在医院里,围聚在拉满管线的病床前。爷爷那个时候已经不清醒,只会微微地挣动和发出含混而无意义的声音,似乎是因为痛苦。他的几个儿子安抚一样地搓他发凉的脚,轻声唤他的时候,他才会明显安静下来,似乎是安心。
      那个时候我很茫然,心里却没有太沉重的悲痛或者恐惧,只是不知如何是好地握着爷爷的一只大手。爷爷也已经没有力气握住我的手,我却在那个时候听到爷爷的声音很清晰地对我说:莫怕。
      “爸爸,爷爷说话了。”我顿了一会儿,抬头对爸爸说。
      爸爸正在和大伯给爷爷喂水,说是喂水,事实上爷爷几乎没有意识,早就没办法吞咽了,他们是用棉签棒蘸着温水湿润爷爷的舌头和嘴唇,这似乎能让他好过一些。爸爸和大伯很疑惑地看了看我,因为他们都在距离爷爷最近的地方,爷爷要是发出声音,他们是第一个听到的。爷爷根本没有说任何话,况且,他完全不可能说话了。事实上,爷爷在半个月前,尚且还清醒的时候,就已经无法说话。
      爸爸让妈妈把我领出了病房,他们都认为我被吓坏了,也许让这么小的孩子参与长辈的弥留过程是不太合适。

      所有的变化,都是从那次听到临死前的爷爷对我说的“莫怕”开始的。
      我开始看到古怪的东西,并不是很可怕,只是古怪。最初能够看到的东西大多只是一闪而过的,仔细去看或者去靠近它们,就观察不到了。我以为那是错觉,直到这样的状况变得频繁而且越来越明确,包括出现的东西长时间停留在视野里,或者多次看到同一个东西。能够看到奇怪东西的时间也变得长,原本只是在特别无意识的时候看见,例如快睡着的时候,走神的时候,从模糊的视线中飞快出现然后消失;渐渐地在完全清醒的时候,我都可以盯着它们仔细地看,它们的外形也变得比从前更清晰,有更多细节。

      最典型的经历,是在爷爷过世后几个星期,小学开学了。新生入学仪式的时候,我看到高年级的某个升旗手的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这里提一下,我不知道是否全国的小学都一样,总之我当时就读的学校,升旗手都是学生干部,升旗的时候穿一套特别华丽的礼服,笔挺的,纯白色镶金边,有穗形装饰和金色肩章,佩戴手套,有点像乐队的司仪。因为白礼服的装饰复杂,我远远看着一直以为是升旗手背上的什么装饰,但又没法看清楚,因为背上有东西的升旗手整个过程中都不会把后背转过来。那个时候升旗手背上的东西也并不是很清晰,类似带着点光的残影,不知大家有没有见过照片里飞快走过的人或者飞快运动的物体留下的模糊影像,就是那个样子。
      后来我加入少先队,所有入队的低年级学生都要到礼堂宣誓,接着由高年级同学佩戴红领巾。就是那时我又遇到了当天的升旗手,她就距离我两个人那么远,背对我。现场有好几个穿着同样礼服的高年级学生干部,我发现那套白色礼服的背面其实就是什么也没有的,只有这个我之前见过的升旗手背上有东西。比起几个月前我第一次看见,那团东西清楚了很多,有前爪,攀着升旗手的肩膀,像个书包一样挂在那里。
      在那之后我也几次在学校里见过这个升旗手,她穿着校服和便服的时候一切正常,只有穿着那套白色礼服的时候我看到那东西。因为我也不认识她,始终没有非常近距离地看过那究竟是什么。
      直到我三年级,升旗手那一届的学生要毕业了。此间我已经是宣传委员和中队长,六年级的毕业典礼上,我就不再和别的学生列队坐在礼台下面,而是在礼台幕后跟着几个同级和高年级学生干部管些杂事。一个老师在给几个准备开场升旗的旗手化妆,我认识的升旗手也坐在那里,穿着白礼服。我特地绕到她背后去看。不知道是因为幕后太暗还是别的原因,那一次我完整地看到她背上的东西了,那是一只脸反着长在背上的狐狸,有六条腿,尾巴长在它身体的一侧。总地来说,就是一只长得乱七八糟的狐狸,器官随便组合在一起,六爪张开,贴在升旗手身上,狐狸本身的脸孔也长在它自己的后背中央,扁平的,颠倒着,细长的眼睛,还在微笑。它笑得实在是很明显,露出一点牙齿的嘴角在它面具一样的脸上延伸得很长,还用类似木漆的东西描了血红的边。

      虽然是第一次清清楚楚看仔细,但我知道自己见过这只倒趴的笑面六腿狐狸很多回了,从一个影子到完整的样子,它其实一直在那里。这只是其中一个例子,其它的东西实在说不完,比如在我写这篇东西的时候,手边喝水的杯子上面就有一只眼睛,每次我打喷嚏或者自言自语的时候它会睁开一点,又合上,好像某种敏感的植物,很安静地长在那里。不过,我并不确认它们在我眼里的样子是否就是它们存在的确切形态,也许它们只是存在,而我有限的视觉,触觉,嗅觉和听觉,在接触这些极其稀薄的事物的时候,将它们用原本就在我大脑中的素材组合扭曲成一些我能辨认的形态,如此而已。——我就相当于一个色盲,本来只能辨别黑白两色,而这世界上的万千色彩,因为我无法感知,因此也无法想象,这一切的斑斓透过我的瞳孔,进入我的意识,就只剩下黑白两色。大约生活在这个次元的我们就是这样,我们原本是没有能力听见超声波,看见紫外线的,就好像我们感觉不到在极低次元的事物那样,无法猜测这些东西都是什么样子,即使在脑中想象,也不过是用一些我们知道的素材组合出来而已。因此,当我的感官接触到“它们”的时候,并不能真正得知“它们”的面目。也许在其他能够看见“它们”的人的认知之中,又是别的样子了。

      我一直坚信意见事情,那就是世界无穷大,不同的人和生物,因为感知能力的不同,认知的世界也完全不一样。我们能相信的,永远只局限于自己能够看到,听到,嗅尝或触摸到的这一小部分而已。面对这样的世界和宇宙,我们都只是色盲,我们都以为自己见到了世界上所有的颜色,却死也不相信其实只看到了一点点,还有不可计数的色彩我们的眼睛无法辨别,于是当这些无法辨别的颜色进入我们大脑的时候,统统呈现为我们见过的颜色了。真是可怜啊。

      如果我把看到的东西和他人争论,一定会被当成病。别人如果无法感知,我就不能证明我是对的,即使把那样东西摆放在他们眼前,只要他们看不到,听不到,摸不到,也没有仪器可以探测到,那么,这样东西在他们的世界之中,不就是不存在了吗?
      所以我从不为这些东西争论,你且当我是说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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